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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汐未至
母亲把我“托运”到市图书馆,说是让我「吸点书香气,散散霉味」。
还书处在三楼,冷气开得像冰窖。我抱着一摞旧练习册,转角就撞见见晴——
她正踮脚把一本文言文词典塞回顶层,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切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四目相对,词典「啪」一声掉地,震得尘埃浮动。
「嗨。」她先开口,声音被冷风削得发颤。
我弯腰捡书,封面「当」地磕在地板,回声冗长——像给尴尬加了混响。
「嗨。」我回,嗓子干得不像话。
走廊窄,我们侧身让路,肩膀还是轻擦而过;那一瞬,我闻到她发梢的薄荷洗发水——
以前我们共用一瓶,如今香味依旧,却各奔流向。
图书馆自习室实行预约制,座位贴着姓名贴。
我低头刷码,机器「滴」——A区 08号;抬头,就看见见晴的铭牌贴在09号。
……连系统都在撮合又拆散。
我们谁也没提换座,像达成某种无声协议:假装成年人,体面共处。
落座后,各自翻书,纸张沙沙,像雪落彼此领地。
一小时过去,我一行单词没记住,只在草稿纸写满「calm」又全部涂黑。
见晴忽然推过来一张便签:
【晚上一起回家?顺路。】
字迹还是圆圆软软,却隔着纸张都能感到小心翼翼。
我盯着那行字,胸口像被塞进一团湿棉花——闷,又吐不出。
刚想回,一道人影罩住桌面——
「Surprise——」
吴恙肩背大包,皮肤晒成小麦色,T恤领口露出泛红锁骨,像带着海边的盐与烈日。
她从袋子里掏出一大把贝壳,「哗啦」摊在我桌前,
「替你收集的浪潮声。」
贝壳边缘锋利,在桌面滚出清脆轨迹。
见晴微微蹙眉,点头示意后,重新低头看书,却再没翻页。
吴恙拉开我旁边空椅,坐下,声音压得轻:
「听说你闭门修炼?怎么,怕见人?」
我阖上单词书,「怕见鬼。」
她笑,露出两颗虎牙,「鬼有什么可怕——人才可怕。」
说罢,她拾起一枚最尖的贝壳,放进我手心,
「留着,防身也防心。」
贝壳尖端抵住皮肤,微疼,像提醒:潮汐已经涨到脚背
下午四点,暴雨毫无征兆地砸在玻璃穹顶,
雷声滚过,灯管闪了几下,自习室一阵低呼。
见晴起身去关窗,我趁机溜到消防通道,想透气。
门刚阖上,吴恙跟进来,背靠墙壁,双臂环胸:
「还没和好?」
我盯着安全出口绿灯,「没吵架,哪来和好。」
「嘴硬。」她抬脚踢了踢墙面,「要不要我帮你解释?说我撒谎——」
「算了。」我打断,声音在楼梯井撞出回声,「越描越黑。」
她沉默几秒,忽然伸手,指尖轻触我眼下青影,
「星野,你这样子,真让人想欺负,又想保护。」
我别开头,她却笑,「行,再送你个礼物。」
说着从背包侧袋掏出一张折叠的A4——
展开,是中考志愿填报草表,
「我从老师办公桌上‘顺’的,你猜——李予安的第一志愿是哪?」
纸上,他的字迹龙飞凤舞:
「市实验高中(本部)」
——那也是我的第一志愿。
吴恙歪头看我,「缘分吧?不过——我也填了它。」
她把纸重新折好,塞进我手心,
「继续当同桌,还是当陌生人——你说了算。」
雷声再次滚过,灯管彻底熄灭,
黑暗中,只剩安全出口的绿光,
照着我们之间,一寸寸涨起的潮水。
雨停·傍晚七点
暴雨收得突兀,像有人拧紧了水龙头。
图书馆门口积起小腿深的水,路灯倒映其中,像一面碎镜。
见晴撑伞站在台阶上,回头望我,「一起回?」
我点头,刚走下台阶,吴恙从后面拍拍我肩,
「替我拎一下贝壳——我鞋滑。」
她把整袋贝壳塞进我手里,自己却绕到见晴另一侧,
三人并排,一把伞,显然不够。
雨滴顺着伞骨落在见晴肩头,她悄悄往旁边挪半步,
那半步,让伞下空间更挤,也让沉默更厚。
走到十字路口,红灯亮起,
吴恙忽然伸手,拦下一辆空出租,
「我赶时间,先走——你们慢慢聊。」
车门「砰」地阖上,溅起一串水花,
像把未完的对白,强行画上省略号。
回家路上·小巷
伞下只剩我和见晴。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压得很短,循环往复。
走到常去的那家奶茶店,她停步,「要喝吗?」
我摇头,她也没坚持,只是伸手,拂掉我刘海上的雨珠。
指尖冰凉,动作却轻,像怕碰碎什么。
「星野,」她深吸一口气,「如果不说话能让你更舒服——我同意。」
一句话,像把伞骨折断,
雨毫无阻挡地砸进我眼睛。
我张了张嘴,声音被雨声吞没,
最终,只挤出一句:「先考试吧。」
她点头,嘴角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却像苦笑。
巷子尽头,霓虹灯在积水里晕开,
红、蓝、紫,一层层叠加,
像我们之间,
再也理不清的潮汐线。
,六月二十号,夜自习下课铃像拉长的警报。
走廊灯管嗡嗡作响,我把书包甩到右肩,故意把步子踩得很重——仿佛这样就能把胸腔里那块石头震碎。
背后有人喊我:“星野,等——”
我回头,是见晴。
她手里攥着那张被揉皱又摊平的纸条:
“别再跟她(吴恙)走那么近,她已经把我们拆得够散了。”
字是我写的,今天傍晚偷偷塞进她笔袋。
见晴的眼睛像被雨水泡过的黑石子,亮得发疼。
“你信她,还是信我?”我问。
她没答。
风从楼道尽头灌进来,吹得那张纸在她指边颤。
我转身就走——
这一步,正式宣告“五人小团体”在中考钟声前,提前陪葬。
2
回家。
电梯里只有我一个人,镜面墙映出一张灰脸。
我盯着“14A”的按键,突然抬手狠狠砸了一下金属壁——
“咣!”
指尖骨节瞬间麻了,却意外地爽。
门开,客厅灯火通明。
妈妈正在给绿萝换水,回头冲我笑:“回来啦?给你切了芒果。”
我嗯了一声,鞋也没换就钻进房间,把门反锁。
黑暗里,手机亮了一下——
【李见晴:对不起,我现在脑子很乱,等考完我们再好好说,好吗?】
屏幕光打在我脸上,照得眼泪毫无预兆地滚下来。
我把脸埋进枕头,无声地嚎。
芒果的甜味从门缝底下钻进来,像另一个世界的情报:
“你在外面再怎么溃败,家里仍给你留甜味。”
可那一刻,我只觉得甜味真残忍。
3
中考三天,我把自己活成一只沉默的陀螺。
进考场前,妈妈想抱我,我侧身避开了;
爸爸在客厅来回踱步,假装 casually 地问:“要不要送你?”
我摇头,关门。
笔尖划过答题卡的声音,像无数只蚕在啃食最后一点绿荫。
最后一科收卷铃响,我盯着窗外操场——
烈日下红旗猎猎,像极了小学广播体操的节拍。
我忽然意识到:
“原来告别从来不是仪式,只是铃声响完,你再也回不去的那间教室。”
暑假。
我把窗帘拉得密不透风,空调开到19℃,让冷风在皮肤上结出细小颗粒。
每天循环做四件事:
刷剧、吃泡面、听网抑云、把朋友圈封面换成全黑。
手机通讯录静静躺着“李见晴”三个字,聊天记录停在6.22。
7月3号傍晚,门铃响。
我从猫眼里看见她——
李见晴,白T恤被汗湿出背脊线,手里拎着我最爱却很久没喝的青柠气泡水。
“叶星野,你给我开门。”她喘得急,“再不开我喊你小名了!”
我秒怂——她真敢喊。
门板拉开一条缝,她挤进来,把冰汽水贴到我脸上:
“绝交个屁,中考都结束了,你还想把自己发霉到什么时候?”
我喉咙瞬间像被塞了滚烫的石头,一个字也挤不出。
她环顾我乱成仓库的卧室,轻叹,然后伸手——
狠狠把我抱住。
“听好了,星野。
吴恙那点小伎俩,不配让我们散。
我们是要一起考重点、一起杀进年级前十、一起把未来活成双倍光的人。
你躲我三天可以,躲我三个月,我就破门。
现在,去洗脸,跟我去超市,买最新版的五三。
从今晚开始,我们合谋复国。”
我埋在她肩窝,眼泪鼻涕全蹭上去。
那一刻,我知道——
“五人组”或许已碎,但“星野+见晴”这一格血条,正在回满。
5
我妈躲在厨房,假装切苹果,其实竖着耳朵。
见晴拉着我出门时,她探头笑:“小野,晚上带见晴回来吃饭啊,我做啤酒鸭。”
声音轻,却藏不住雀跃。
电梯里,见晴按亮“1”层,侧头看我:
“你爸妈比你还高兴你重新活过来。”
我盯着不锈钢壁面里两张模糊的脸,轻轻“嗯”了一声。
镜面反光里,嘴角自己扬起——
原来真正关心你的人,永远比你先一步发现“你在偷偷碎掉”,也比你先一步放心“你正在把自己拼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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