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红尘弈

　　翌日清晨，秋雨淅淅沥沥地笼罩了京城。

　　云卿虞乘着一顶青呢小轿，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忘忧阁。不同于夜间的笙歌鼎沸，清晨的忘忧阁格外安静，只有几个伙计在洒扫庭除，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的酒香与脂粉气。

　　月娘早已在雅间等候。今日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未施脂粉，少了几分风尘气，倒更像是个书香门第的闺秀。见云卿虞进来，她执起紫砂壶为她斟了一杯热茶：

　　“云小姐果然来了。尝尝这君山银针，压压惊。”

　　云卿虞在她对面坐下，取出那枚玄铁令牌，轻轻推到她面前：“昨日多谢月娘相助。”

　　月娘瞥了眼令牌，却不接过：“令牌既已送出，就没有收回的道理。云小姐留着吧，或许日后有用处。”

　　云卿虞也不坚持，将令牌收回袖中：“月娘昨日出现在宫中，应该不是巧合吧？”

　　“自然不是。”月娘微微一笑，“我收到消息，有人要在宫中对小姐不利。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受谁之托？”

　　月娘但笑不语，从案几底下取出一本账册，推到云卿虞面前：“小姐看看这个。”

　　云卿虞翻开账册，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是锦瑟坊近三个月的收支明细，其中几笔大额款项旁都用朱笔做了标记。

　　“这些是...”

　　“与宫中采买有关的账目。”月娘指尖点在一处标记上，“小姐可看出问题了？”

　　云卿虞仔细看去，脸色渐渐凝重。锦瑟坊近三个月向宫中供应了价值五千两的丝绸，但入库记录却对不上，有近一千两的货物不翼而飞。

　　“这不可能，”她蹙眉，“锦瑟坊的每批货都有详细记录，出入库手续齐全...”

　　“手续齐全，不代表货物真的入了库。”月娘又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这是宫中一位管事嬷嬷偷偷记下的，小姐看看。”

　　纸条上记录着几个日期和数量，正好与账目上缺失的货物吻合。而在每个记录旁，都标注着一个“永”字。

　　永嘉郡主！

　　云卿虞瞬间明白了。永嘉利用宫中采买的机会，暗中截留锦瑟坊的货物，再转手倒卖，中饱私囊。而一旦事发，背黑锅的只会是锦瑟坊！

　　“好狠毒的手段...”云卿虞指尖发凉。若不是月娘提醒，她恐怕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月娘轻啜一口茶：“永嘉郡主掌管宫中部分采买已有半年，用这种手段捞了不少油水。前几日她之所以对小姐下手，恐怕也是担心事情败露。”

　　云卿虞沉思片刻，忽然抬眼：“月娘为何要帮我？”

　　“两个原因。”月娘放下茶盏，神色认真，“第一，我欠云夫人一条命。第二...”她唇角微勾，“我看好小姐的前程。”

　　“前程？”云卿虞微怔。

　　“迟将军绝非池中之物，小姐亦然。”月娘目光深邃，“在这京城之中，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云卿虞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月娘这是在向她投诚。

　　“月娘想要什么？”

　　“他日小姐飞黄腾达时，莫忘今日故人即可。”月娘说得云淡风轻，眼神却格外认真。

　　云卿虞沉默片刻，忽然道：“三日后迟将军离京，我想请月娘帮个忙。”

　　“小姐请讲。”

　　“我要在迟将军离京期间，组建自己的消息网络。”云卿虞目光坚定，“不只要知道京城动向，还要能及时获取北境消息。”

　　月娘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小姐果然不是寻常闺秀。此事不难，忘忧阁本就有一套成熟的消息网，只是...”

　　“银子不是问题。”云卿虞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这是五千两，算是前期投入。”

　　月娘却不接：“银子倒是其次。只是组建消息网需要可靠的人手，小姐身边...”

　　“我有三个人选。”云卿虞早有准备，“温不语精通医毒，可辨消息真伪；陆青锋是迟将军心腹，熟悉军中事务；至于第三人...”

　　她抬眼看向月娘：“就要劳烦月娘推荐了。”

　　月娘笑了：“小姐果然思虑周全。我这里倒真有个人选——墨尘，精通机关消息，曾是工部最有前途的年轻匠人，因不愿为安王造假账而被陷害，如今在城南开了间小作坊。”

　　云卿虞记下这个名字：“多谢月娘。”

　　“不必谢我。”月娘起身，从书架暗格中取出一本名册，“这是忘忧阁在京城的部分人手名单，小姐可酌情调用。”

　　云卿虞接过名册，只觉重若千钧。这份信任，太过沉重。

　　“月娘就不怕我...”

　　“怕就不会找上小姐了。”月娘嫣然一笑，“况且，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不是吗？”

　　共同的敌人...云卿虞心中了然。月娘与宫中，定然有着不为人知的恩怨。

　　离开忘忧阁时，雨已经停了。秋阳破云而出，在湿润的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云卿虞坐在轿中，翻看着月娘给的名册。这名册记录之详尽，远超她的想象，不仅有名有姓，连每个人的特长、弱点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有了这个，她在京城就不再是孤军奋战了。

　　回到云府，她立刻让知书去请温不语和陆青锋。

　　温不语来得很快，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肩上挎着药箱。

　　“小姐找我有事？”

　　云卿虞将宫中发现甜梦香的事说了一遍，省略了贤妃的部分：“温大夫可能配制出解药？”

　　温不语沉吟片刻：“甜梦香不难解，难的是如何防范。我可配制一种香丸，佩戴在身上，能抵御大部分迷香。”

　　“有劳温大夫。”云卿虞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这些银子，够购置药材吗？”

　　温不语瞥了眼银票面额，微微挑眉：“小姐这是...”

　　“不只是配制香丸。”云卿虞直视着他，“我要组建一个消息网络，需要温大夫的帮助。”

　　温不语沉默良久，忽然笑了：“小姐终于要出手了。”

　　他接过银票：“三日后，我给小姐答复。”

　　送走温不语，云卿虞又见了陆青锋。与温不语的淡然不同，陆青锋听说要组建消息网，眼中立刻闪过兴奋的光芒。

　　“将军离京前特意吩咐，要属下全力配合小姐。”陆青锋单膝跪地，“属下但凭小姐差遣！”

　　云卿虞扶起他：“陆侍卫请起。我要你在迟将军离京期间，负责消息网的武备安全，可能做到？”

　　“万死不辞！”陆青锋郑重道，“属下在军中还有些旧部，都是信得过的人。”

　　云卿虞点头，又交代了几句，这才让他离去。

　　处理完这些，已是黄昏时分。云卿虞独自坐在窗前，看着天边绚丽的晚霞，心中却格外平静。

　　既然退无可退，那便勇往直前。迟故在前方冲锋陷阵，她也要在后方稳住阵脚。

　　“小姐，”知画从外间进来，手中捧着一个锦盒，“迟将军派人送来的。”

　　云卿虞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对小巧的耳坠，与她现有的那对琵琶耳坠样式相同，只是玉石换成了罕见的紫玉。

　　没有只言片语，她却明白了他的心意——紫色象征祥瑞，他这是在祝她平安。

　　她轻轻抚摸着那对紫玉耳坠，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三日后，迟故就要离京了。而她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是夜，云卿虞独坐灯下，仔细研究月娘给的那本名册。她要在这三日内，初步搭建起消息网的框架。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鸟鸣声。她推开窗，一只木雀落在窗台上——这正是墨尘制作的传讯雀。

　　取下木雀脚下的竹管，里面是一张细小的字条：

　　「安王死士三十人已出城，目标北境。领队：鬼面。」

　　云卿虞脸色骤变。三十名死士，这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取迟故的性命！

　　她立即研墨写信，将消息详细写下，用特制的火漆封好，唤来陆青锋：

　　“用最快的信鸽，务必在天亮前送到迟将军手中！”

　　陆青锋领命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云卿虞独坐灯下，再无睡意。她抚摸着迟故送的令牌，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担忧。

　　虽然知道他武功高强，谋略过人，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更何况，敌人是在暗处。

　　这一刻，她清晰地意识到，那个男人的安危，已经与她息息相关。

　　而在京城另一端的将军府内，迟故也在做着最后的部署。

　　“都安排好了？”他问陆青锋。

　　“是，云小姐今日见了温大夫和月娘，已经开始组建消息网。”

　　迟故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果然没看错她。”他转身，从书案上取出一封密信，“这个，等我离京后交给卿虞。”

　　陆青锋接过密信，迟疑道：“将军，北境那边...”

　　“放心，”迟故眸光转冷，“皇上既然要演戏，我自然要陪他演到底。只是这戏怎么收场，由不得他说了算。”

　　他走到窗前，望着云府的方向，目光深邃。

　　三日后，将是这场博弈的新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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