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矜持

　　　　那碗温热的山药粥带来的暖意，并没能持续太久。

　　书遇刚收拾好碗勺，手机就像掐准了时间一样响了起来。屏幕上闪烁的“妈妈”两个字，让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刚刚舒缓的胃部又开始隐隐发凉。

　　她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几秒，直到铃声快要结束时，才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小遇啊，睡了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刻意放柔的讨好，像粗糙的砂纸摩擦着书遇的耳膜。

　　“还没，有事吗？”书遇的声音不自觉地绷紧，像拉满的弓弦，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防御姿态。

　　“没什么大事，就是……你最近能不能借我点钱啊？妈妈知道你不容易，但你看能不能……”

　　又来了。

　　书遇闭了闭眼，感觉刚刚被粥熨帖过的地方彻底冷了下去，只剩下一种熟悉的、沉重的疲惫。

　　她打断母亲的话，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说过很多次了。我的钱是我自己辛苦赚的，要怎么花，给谁花，我自己决定。”

　　她顿了顿，感觉喉咙有些发紧，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冰冷，“他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的父亲已经去世了，我没有所谓的弟弟，也没有所谓的家，你不要再联系我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指责：“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是一家人啊！你是我的女儿，帮衬我不是应该的吗？你一个人在那大城市，赚那么多钱，花销那么大，女孩子家……”

　　“我还有事，先挂了。”书遇不想再听下去，这些陈词滥调像沉重的枷锁，一次次试图将她拖回那个令人窒息的泥潭。她直接切断了通话，将手机扔在沙发上，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她不等那边回应，飞快地切断了通话，然后将手机扔在沙发上，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屋子里恢复了寂静，却比之前更加沉重。

　　书遇抱着膝盖坐在沙发里，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微微耸动，没有哭声，只有压抑的、细微的呼吸颤抖。

　　伤心吗？

　　或许吧。

　　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被透支的麻木，像潮水般漫过四肢百骸。为什么本该是最温暖的港湾，却成了她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那个称之为“家”的地方，早已在她十五岁那年，随着父亲去世，母亲改嫁，把她像烫手山芋一样到处乱丢，随着所谓“弟弟”的出生，随着她在叔叔家寄人篱下的日子里，分崩离析了。

　　母亲口中的“一家人”，不过是索取和捆绑的借口。

　　这么多年，每次的嘘寒问暖，都藏着隐约的算计。

　　她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将那些不合时宜的脆弱逼了回去。

　　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也只能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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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工作从不因个人的情绪而停滞。

　　《星域》项目在短暂的磨合期后，开始步入正轨，稳步推进。核心团队除了书遇和席惊年这两位主要负责人，还包括惊鸿游戏那边的程序姚齐、策划沈安元，程序关清姿，以及启文出版社这边的编辑林星然、栾可，还有一位惊鸿那边非常给力的画师陈之栩，都是年轻人，专业能力过硬，沟通起来也很顺畅。线上线下的会议讨论常常气氛热烈，各种创意和想法碰撞出火花。

　　【惊鸿-程序-姚齐】：@【启文-书遇】书编辑，关于“星灵”的情感变量算法，我们初步搭了个模型，发你邮箱了，求轻拍！

　　【启文-书遇】：收到，姚工辛苦，我们尽快反馈。

　　【惊鸿-画师-陈之栩】：（甩出一张概念图）看看这个“虚无星海”的色调感觉对不对？我想营造一种静谧又危险的氛围。

　　【启文-栾可】：哇！之栩哥牛逼！这个色彩绝了！

　　【惊鸿-程序-关清姿】：@【惊鸿-姚齐】，有空过来，对齐颗粒度。

　　【惊鸿-策划-沈安元】：@【惊鸿-席惊年】@【启文-书遇】老大，书编辑，下周三的线下研讨会场地定好了，细节发群里了。

　　书遇和席惊年作为双方的主要负责人，配合得……出乎意料的默契。

　　书遇和席惊年作为项目掌舵人，配合得愈发默契。线上沟通公事公办，线下会议高效推进。席惊年专业、严谨，提出的意见总是一针见血，但从不咄咄逼人。书遇则负责将文本内核精准传达，并融合游戏化思维，同样无可挑剔。

　　他们就像两台高性能的精密仪器，在各自的轨道上精准运行，共同驱动着项目向前。书遇不得不承认，撇开那些扰人的私心杂念，在工作上，席惊年是一个无可挑剔、甚至能让人感到安心的伙伴。

　　这让她更加困惑。那个记忆中沉默的少年，和眼前这个沉稳专业的男人，以及那个会默默送粥的邻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一次冗长的项目会议结束后，众人纷纷起身活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书遇正低头整理着会议纪要，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抬起头，恰好对上席惊年看过来的视线。

　　他还没走，就站在会议桌对面，手里拿着西装外套，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你今天，很像高中的时候。”

　　书遇心头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她今天因为起晚了，只是随手扎了个低马尾，穿着也是最简单的衬衫和休闲裤，甚至因为昨晚没睡好，脸色还有些淡淡的倦意。

　　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是无心之言，还是……意有所指？

　　像高中的时候？

　　哪一点像？

　　是讨论时专注的神情？还是反驳他观点时，不自觉微微扬起的下巴？

　　她不敢深想，更不敢接话。只能假装没听见，加快了手上收拾的动作，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第一个冲出了会议室。

　　那句话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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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班时间，书遇拖着略带疲惫的身体走出公司大楼。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在一辆颇为扎眼的跑车旁，手里还捧着一大束鲜艳的红玫瑰。

　　是唐一端，那位锲而不舍的“唐公子”，花衬衫，带着墨镜，头发精心打理过，挂着痞帅的笑容，一双桃花眼潋滟而多情，是书遇结识的某个合作方的公子，家境优渥，年轻气盛，对书遇一见钟情，追求更是大张旗鼓，前台隔三岔五都能收到大束的花，逢年过节更是礼品不断，书遇也明确表示过不合适，笃信浪漫的唐公子觉得书遇应该给自己一个机会，鞋穿到脚上才知道合不合脚，不和自己谈恋爱怎么知道不合适，

　　“书遇！”唐一端看到她，捧着一束花，立刻扬起热情的笑容迎了上来，“下班了？我等你好久了。今天有空吗？我知道一家新开的法餐……”

　　“唐先生，”书遇停下脚步，工作的疲惫几乎冲垮了她，免强打起精神，语气疏离而客气，“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今晚有安排了。”

　　“别这么拒人千里之外嘛，”唐一端试图将花塞给她，“就当交个朋友，吃个便饭而已。”

　　书遇后退一步，避开了那束花，眉头微蹙：“真的不方便。而且，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们不适合。请你不要再这样了。”

　　她的拒绝清晰而坚决，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的冷淡已经足够明显。

　　她不再给对方纠缠的机会，径直走远，将那道失望的目光和那束刺眼的玫瑰抛在身后。她对这种浮于表面的追求毫无兴趣，甚至觉得有些困扰。

　　唐一端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似乎还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

　　“书编辑，关于今天会议提到的‘时间锚点’设定，我这里有一份补充资料，你现在方便看一下吗？”

　　书遇和唐一端同时转头。

　　只见席惊年不知何时站在了几步开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神色平静地看着书遇，仿佛真的只是来讨论工作。他甚至没有多看唐一端一眼，完全无视了那束醒目的玫瑰和略显尴尬的气氛。

　　书遇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立刻顺势接话：“啊，好的，席总监。我现在就看。”

　　她转向唐一端，语气更加疏离：“唐先生，不好意思，我这边有工作要处理，先失陪了。”

　　说完，她不再给唐一端任何机会，快步走向席惊年。

　　席惊年配合地转身，两人并肩朝着大楼里走去，将捧着玫瑰、脸色不太好看的唐一端留在了原地。

　　走进电梯，只剩下他们两人。

　　书遇这才松了口气，低声道：“……谢谢。”

　　席惊年看着前方跳动的楼层数字，语气平淡：“举手之劳。”他顿了顿，才仿佛不经意地问，“追求者？”

　　书遇不太想谈论这个话题，含糊地“嗯”了一声。

　　席惊年没再追问。

　　电梯到达停车场楼层，他率先走了出去，回头看了她一眼：“资料发你邮箱了。”

　　“好的，谢谢席总监。”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书遇心里有些复杂。他刚才，是在替她解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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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书遇看着空荡荡的公寓，白天里被工作和人际往来暂时压下的、与母亲通话后的低落情绪，又隐隐浮现。

　　她甩甩头，试图摆脱这种状态，打算去找点吃的。

　　目光落在厨房流理台上那几个她昨天买的、品相很好的橙子和苹果上。她想起对门那份“邻居互助”的粥。

　　她不喜欢欠人情。

　　犹豫片刻，她找出一个干净的纸袋，装了几个橙子和苹果，又抽出一张红色的便利贴。

　　笔尖顿了顿，她写下两个字：

　　【谢谢。】

　　落款时，她迟疑了一下。直接写名字似乎太亲密，写门牌号又太生分。最终，她折中了一下，写下：

　　【1201-书】

　　将便利贴贴在纸袋上，她做贼似的打开门，飞快地将纸袋挂在了对面1202的门把手上，然后迅速退回，关上门，动作一气呵成。

　　背靠着门板，她轻轻吐了口气。

　　她意识到，抛开那些混乱的过往和现在尴尬的身份，

　　仅仅在工作上，席惊年是一个无可挑剔、甚至……令人安心的伙伴。他专业、负责、敏锐，和他一起推进项目，虽然压力不小，但效率和质量都有保障。

　　这种认知，让她更加困惑。

　　那个曾经让她仓皇逃离教室的少年，那个让她初恋无疾而终的“故人”，那个现在是她甲方兼邻居、行为莫测的男人……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而他们之间，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关系，又将流向何方？

　　书遇看着猫眼里对面门把手上那个小小的红色纸袋，心里一片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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