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

　　开机仪式结束后，周云宁就上了楼，今天没他的通告。

　　就在博明酒店，十八楼，虽然加强安保，私生还是几次三番来敲他的门。

　　声音不大，断断续续一直折磨他的神经。

　　周云齐发着烧，逐渐烦躁起来。

　　他也想干脆利落的报警，手机就放在枕头旁。

　　他动了动睫毛

　　……

　　之前不是没报过，

　　就像是难缠的狗皮膏药。

　　最忌讳的是公关问题。狗仔躲着暗处，一点风吹草动，马上就会曝光在网上，白的描成黑的。

　　互联网时代，节奏太快了，吃瓜的赶个热闹，为的是疏解一下工作间隙疲乏的神经。

　　无数猜测，无数谩骂过后，真相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这些话 ，经纪人孟素兰翻来覆去说过很多次。

　　周云宁咳了两声 ，点了根烟坐了起来。

　　听了一会儿外头的动静 ，烟抽到一半，伸手捏起桌上的电话，打内线通知前台叫来保安。

　　私生见保安来了，争吵几轮，最终被驱走。

　　周云宁听到外头的动静彻底安静下来，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散。

　　他把烟捏灭在烟灰缸里。脑袋靠在墙面上，成了浆糊，浑身直发热。

　　他想是该找点药吃，但又实在不想动。

　　太累，这段时间的爆火，带来了他曾经想要的关注度，也引来无限窥探欲望。

　　他所有的一切，生活也罢，隐私也罢，全都被曝露在网上。

　　一点的不完美，一点瑕疵就会引发大众审判。
　　这些他都知道，既然曝露到大众面前，没什么好说。

　　那么公司……数不清的黑热搜背后，少不了公司的手笔，经纪人孟素兰这几天的电话几乎被各大公司经纪团队打爆……
　　他的经纪约明年就到期了，续约与否决定着公司的态度。

　　周云宁身心俱疲

　　“咚咚”

　　“咚咚”

　　他皱紧眉头，想要发火。

　　“周老师，您在吗，我是保安良乡。”

　　怒气如同泄气气球，一瞬间放了干净，在空中飘舞着，最后轻飘飘落在地面上。

　　“嗯”

　　他的声音有些发哑。

　　“是这样的，您的粉丝有些东西托我一定要转交您，我推脱说剧组有规定不能随意转交东西，谁知她扔下东西就走了 。您看，您是出来拿一下，还是我给您挂门上，或者是，我帮您直接处理掉？”

　　周云宁几乎被烧糊涂了，头发随意拨楞着在鬓边，露出湿润苍白的额头。两颊稍连着下颌脖颈线，都泛着红。

　　“周老师？”

　　他闭上眼睛，喉结滚动:

　　“你挂门上吧。”

　　*

　　开机仪式就像是一场梦，宋灵参加过后，沉浸其中，几天都不愿意醒来。
　　签名照大合照摸了个够就干脆找了个相框裱了起来。
　　陈晨回来后，心却倏忽静了下来

　　没有再刻意关注过周云宁的讯息，网也很少上，仿佛有意在回避有关他的一切讯息。

　　只是越不想，有些讯息越要往她眼睛里耳朵里钻。

　　宋灵每天追完剧就语音视频电话轰炸，有时候嫌隔着电话不过瘾，直接杀来家里找她。

　　晚归的舅舅也常念叨周云宁。

　　讲周云宁拍戏，讲私生疯狂的跟车窥探欲。

　　舅舅说起这些，不同于宋灵的兴奋与快乐，颇有些苦不堪言。最后苦笑:“和平年份，好端端的竟然打起了“游击战”。”
　　陈晨听完，脸上的笑忽然淡了，望着院里盛放的玉兰。

　　她在想，他的发烧有没有好一点。

　　**
　　连轴赶通告，躲私生，出早工。

　　周云宁的感冒更严重了，他一直没有吃药，那天睡醒后，觉得好了那么一点。

　　开拍后，怕吃药犯困，就更没理由吃了。

　　这天收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赶回酒店差不多十二点，他冲了个澡，穿着黑色家居服，头发半干，仰躺在床上彻底卸了力。

　　明天没有通告，久违不用早起。

　　周云宁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昏沉间磕上的眼睛又睁开。

　　视野已经模糊，恍惚知道灯开着，睫毛忽闪着，弧形的光晕里，他看到正对着床尾的电视柜上，放着什么东西，小小的，红白相间，不起眼，不仔细看就要看不见。

　　几眼后，他瞌上眼睛，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那是什么。

　　过了会儿，起身走过去，把那盒未拆封的布洛芬拆开了，就着凉透的水喝了下去。

　　**
　　陈晨闲时大部分时间，都在小超市帮冯丽看店。这样久被小店捆绑，无自由活动时间的冯丽，就能有时间带着楠楠出去逛逛玩儿玩儿。

　　陈晨在小店打发时间的方式是看书，最近她在看张爱玲的那本经典的《白玫瑰与红玫瑰》，12个短篇，讲的男男女女，故事有趣，词句辛辣，观点又超前。

　　陈晨一头扎进去，就什么都忘了。

　　看累了就躺在柜台里边的摇椅上，把书盖在脸上睡懒觉。
　　这天，她梦到了周云宁。

　　他站在玉兰树下，唇色苍白，笑的温和，就像那天在报告厅外，隐秘的过道。

　　他没有说累，但脸上的神色已经全然出卖了他。

　　过了好半天，看到她，扫视过来，稀松平常的张口:“这花好看。”

　　她笑笑正要说话。

　　画面一转，他被包裹在人群中，觥筹交错。
　　西装革履，站在台上。

　　底下坐着大腹便便的男女，面前的桌上摆着精美的食物，刀叉切着，动作缓慢而优雅，时不时看着台上，肉在嘴里缓慢的嚼着，眼神说不出的戏谑恐怖。

　　她站在门口，他忽然看过来，眼神有点疲倦又有点悲哀。

　　好像在说:
　　“真累啊”

　　陈晨从梦中惊醒，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橘红色的夕阳透过一条条白胶帘的缝隙洒在瓷白的地面上。

　　陈晨的心，像是被那瓷地板间的黑色的缝子划拉的，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晚上回家，她破天荒拿起床上桌，支在床上，打开电脑追起周云齐的剧。

　　很俗套的白马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 。

　　可以看出剧组很穷，男主男二的衣服时常混着穿。配角的演技也很一般。唯一出彩的地方，在男女主的cp感，以及男主的演技跟颜值。周云宁在剧里什么角度拍都能拍的好看，这大概就是宋灵嘴里说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吧。

　　陈晨静下心一连看了几集，越看越觉的周云齐演技好，把霸总的无礼深情傲慢诠释的入木三分，好到除了他自己下意识的一些小动作，跟他本人全然无相似之处。

　　晚上吃过饭，宋灵特别气愤的来找她。

　　她说网上又跑出来一个账号，甩了一张在周云宁楼下的自拍照，就销号溜之大吉。
　　现在网上都说，这人就是周云宁前女友嘴里那个出轨对象，网上现在炸开了锅
　　粉丝也开始骂了，包括前几天去参加开机仪式的那几个。

　　宋灵特别难过，她追星很多年，里头的弯弯绕绕门清，知道捧红一个人要看天看命看时机，不容易的，可按死一个却有多容易。

　　陈晨静静的听宋灵倾诉，她扭头，天快要黑了，她莫名觉得这场网暴持续到剧播完都不一定会完。

　　六点半，馥市的天灰暗不堪，天际线拉的很低，低的那片灰色像是随时要塌下来一般。地上，风很大，吹起来 ，卷起地上的树叶，陈晨忘记绑的头发在空中飞舞着，风推着她的背使得她不得不往前走。
　　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踉跄着用背推开药店的门，才算节后余生，从货架上买了些布洛芬跟止咳糖浆。

　　又去隔壁的超市买了一些薄荷糖，还有……信封。

　　特地挑了和上次不同的包装。

　　趴在便利店的桌上，一笔一划很认真的写完。

　　到结尾处，她并没有署名。

　　像无数隐匿在人海中，爱慕他的粉丝一样。

　　然后她打车，第三次去博明酒店。

　　天彻底暗了下来。

　　酒店门前竟然没有了等待的粉丝 ，又忽然想起来，宋灵跟她说，周云宁这几天都有戏要拍，估计都堵在片场。

　　陈晨一路小跑到保安亭。

　　她敲了敲窗户，保安从手机上抬起头来。

　　还是上次那个，叫良乡的男生。

　　“是……你”
　　良乡显然也记起了她，弯起一双眼睛，跟上次一样腼腼腆腆的。

　　陈晨反倒有些局促，虽说熟人好办事。
　　但她更怕良乡跟舅舅相熟，舅舅会知道。

　　“来送东西吗吗？”良乡低头看她怀里抱着的袋子:“今天有台风，你……”

　　良乡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再说下去，剃的光溜溜的脑袋，往脖子里缩了缩，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

　　“可以帮我拿给周老师吗？”
　　陈晨抬头看着良乡。

　　风有些大，保安亭里装了空调

　　门半开着，两道冷把陈晨夹在中间，一缕碎发在脸颊边飞舞，看起来有些可怜。

　　良乡咳了一声，移开视线:“可以是…可…以，但我不能保证能不能到他手里。”

　　陈晨轻轻的笑了笑:“没关系。”

　　良乡挠了挠脑袋，像是不知怎么应对她的这句没关系，又或是她的笑。

　　只好磕磕绊绊解释:“上次有私生敲他的门，我，我跟队长过去处理，等人走后，我又敲了好久的门，周老师只说让我把东西挂门上，我也不知道……他最后收没收。”

　　陈晨攥紧手里的帆布袋，张口仍说:“没关系的，麻烦你了。”

　　良乡摆手:“不麻烦，不麻烦。”，赶紧把东西接过来，抽出抽屉准备往里放，旁边的传呼机突然响了，滋滋拉拉。

　　良乡说了一句“收到”，把东西塞进去，带上保安帽，冲陈晨说:“队长叫我过去一趟，你……”

　　陈晨点了点头，侧开身:
　　“我就回去。”

　　良乡擦着她的肩往外走，走到门口，陈晨突然伸手扯住了他的手臂。

　　良乡回头脸唰一下红了。

　　陈晨没有松开手，反道又进了一步:“这件事，除我们之外，能不能不要跟第三个人讲，包括周老师和我舅舅。”

　　良乡有点结巴的说:“知，知道了。”

　　……

　　周云宁这两天没去剧组拍戏 ，私生不仅在他车上安了追踪器，还非法溜进他的酒店里装了摄像头。

　　一小时前他们报了警，跟经纪人孟素兰，还有私生一道去了警局。

　　周云宁做完笔录站在警局院里抽烟。

　　没有通告，不想引人注目，穿着一件纯色的白T恤，下身是一条廓形水洗色牛仔裤，头发没做造型，垂散在额前，比之前看着青春了好几岁。

　　说起来，今年也不过26岁。

　　只是想在娱乐圈混出个名堂，没有大树，这股邪风几乎要把他吹散了。

　　周云宁笑的有些讥讽。

　　公司到现在依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社交账号也压在他们手里，他现在还是天左的艺人，就要听天左的。

　　只是，再这样下去他的事业不毁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他们在耗，在赌。

　　周云宁全都知道，甚至知道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做，娱乐圈就那点伎俩，翻来覆的用。

　　　“别担心，这件事我尽量去处理。”孟素兰也点了一支烟。

　　“只是不知道，公司还会出什么招儿，云宁，这事儿短时间内不会完。”

　　周云宁抽了口烟。

　　“我知道。”

　　“说实话，这么耗下去，我也不知道对你是好还是坏。”孟素兰抱着手臂， “我知道，潜规则你向来瞧不上眼，否则之前也不会被宁愿被封杀，也……我”她说到这儿忽然停了下来，垂着头，烟灰落在同色的砖地上，溶在一起，很快就看不见了 “我之前走过这条路，滋味是不好受，但踏马的这鬼世道好像就这个样儿。你现在，好不容易出头......”

　　孟素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周云宁知道她想说什么，毕竟一起工作过几年。

　　孟素兰跟他同年进的公司，天左经纪培养经纪人跟培养艺人的方式相同，先是画饼签约，签约后美曰其名拉资源，其实是陪酒潜规则，不同意就一脚踹开，成公司边缘人员。他们都拒绝过潜规则，成了公司边缘人物，顺理成章成为合作伙伴。他的几个小角色就是俩人面组面来的，后来他被封杀，孟素兰怕了，妥协了……

　　他记得那一晚，孟素兰来找他，一身名牌衣裳。
　　可见到他，本来笑着的脸，忽然绷不住了。
　　她说，我怕啊，周云宁我卖掉了我的贞操，丢掉了我的尊严，怎么还是怕？

　　他当然知道她在怕什么，怕自己仅剩的不值钱却最看重的尊严都丢掉了，最后还是像现在一样一无所有。
　　那么最后，跳出这个圈子，是不是连人都做不成了……

　　但他迟迟没有张口，因为他也怕，所以选了另一条路。

　　周云宁抽了口烟。

　　好在，后来孟素兰成功了，成了天左经纪不可或缺的人物。

　　再后来，封杀他的那个人也被查倒了台，他被解封，却彻底成了小糊糊，十八线谈不上，无戏可拍，《遮天》这个本子，是孟素兰顶着压力给他的面试的机会。
　　成不成全看他。

　　他抱着最后一搏的准备，去面试，成功了，出演了，一炮而红。

　　却又绕回到最初的模样……

　　周云宁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捻灭了。

　　要叹一句命运捉弄吗？
　　不同的砝码，同样的选择，摆在眼前，要他选……

　　他脸上挂的笑有点讽刺，跟刚才那个对公司讽刺的笑不同 ，这次的笑，是他送给他自己。

　　他抬头，眼睛望向远处。

　　像是在望他的前路。

　　“再等等。”

　　*
　　一小时后，雷电轰隆，大雨终于冲破天，哗啦落了下来，像是一盆盆从天而降的水。

　　泼破暑气，泼破一切不堪的。

　　两天后，周云宁离开馥市，飞去京市录制综艺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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