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走冬天的人

　　这个问题，乔燃倒是没有犹豫多久，他原本想说“像我家那样的吧”，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俞寒的家庭……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就乔燃的视角来说，他妈妈对他要求太严格了些，这种爱在乔燃看来有些扭曲。
　　避免俞寒产生心理落差，还是不说了。

　　“乔燃，这个话题可能对你来说很容易，”俞寒垂下眼帘，视线在鼠标垫上停留了一阵，语气很平静，并没有什么波澜，“但很可惜，我不知道什么是家庭中应该出现的爱。”

　　乔燃猜到了。
　　在刚提出这个话题时，乔燃就已经后悔了。
　　他以为俞寒会避而不答，或者让自己单方面输出关于这个的答案。
　　乔燃只是没想到俞寒会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真的会有人不在乎吗？

　　“也没什么，我觉得无所谓，”俞寒的注意力重新放到PPT上，“不是什么非有不可的东西。”

　　“我觉得重点在你，如果没有的话就算了......我们不说这个了，”乔燃这样说着，身体靠近俞寒，撞了撞他的肩膀，“咳、你不是还有我这么个朋友吗？”

　　他顿了顿，抬起头，眼睛像小动物一般，亮晶晶的：“……算的吧？”

　　不得不说，俞寒的身体在乔燃碰过来的一瞬间僵硬了一下，但也很快放松。
　　他低低“嗯”了一声。

　　于是乔燃又开心了。

　　他不想回寝室，在俞寒这里赖着玩手机、看俞寒做PPT，一直呆到十一点，宿舍楼都熄灯了。
　　“啧，服了，怎么这么早闭灯，”乔燃不满地结束掉手中的贪吃蛇，“明天什么课来着？”
　　俞寒：“上午写作和视听说，下午军事理论。”
　　“好的，我午休又没了，”乔燃说，“不行，我不能妥协，睡十分钟也是睡，俞寒你帮我占座。”
　　俞寒这次答应得利索：“好。”
　　“这么爽快，那我给你捎奶茶，你喝哪一个？”
　　“我不喝奶茶，”俞寒说，“真要带的话……海之言吧。”
　　“有品，我就喜欢这个，”乔燃起身抻了个懒腰准备撤退，“那我走了，回去给那群猪收拾烂摊子，不知道打完没打完。”
　　“好，有事……”俞寒咬了咬嘴唇，好像还有点不适应，“有事微信聊。”

　　乔燃已经走到寝室门口了，俞寒没开顶灯，走廊的光打在他身上，地板上突出一个被框起来的人影。
　　“俞寒。”
　　“怎么了？”

　　乔燃指了指他的台灯，说：“灯可以再亮些，你这里太黑了，对眼睛不好。”
　　“……好。”

　　地上的光影逐渐缩小，门被关上了。
　　俞寒盯着寝室门看了一阵，默默把台灯亮度调高了些。
　　……眼睛有些疼。
　　没关系，俞寒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
　　最近降温速度很快，学校虽然供上了暖气，但不妨碍乔燃带头向导员反应不够暖和。
　　周五上午原本有一节课，教师们临时被叫走开大会，给学生们串到了别的时间。
　　难得提前开启周末，乔燃这天睡了个懒觉。

　　……也没睡多晚，因为齐望北已经在宿舍群里开启了一轮狂热攻势。

　　【齐天大圣】：都特么别睡了！
　　【齐天大圣】：下雪了！下雪了！都起来啊！
　　【一团小火苗】：……你有病吧，这才八点
　　【齐天大圣】：大哥，我们那下雪很少的，你通融一下？

　　宿舍楼里陆陆续续传来猴子叫声，乔燃彻底睡不着了，穿了睡衣拉开窗帘，白茫茫的一片让乔燃眼前一亮。

　　他是纯正东北人，下雪这件事每年冬天都会占据很大一部分时间，按理来说早已见怪不怪，但对于第一场雪，乔燃还是挺期待的。

　　今年的第一场雪还挺大，在地面上积了些厚度，踩上去咔嚓咔嚓肯定很好玩儿。

　　不为别的，干净，看着舒心，他就很喜欢。

　　毫无由头的，乔燃竟然觉得这片雪映在俞寒那琥珀色的眼睛里一定会很适配。

　　乔燃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他看到雪居然会下意识联想到俞寒的眼睛。

　　说到这个……

　　218除他以外的三个男生都是南方人，早就跟着齐望北跑没影了。

　　乔燃洗漱完毕后，对着窗外拍了几张照片，找到最满意的一章，翻了翻列表，发给了俞寒。

　　【一团小火苗】：俞寒，下雪了，你看到了吗？
　　【一团小火苗】：[图片]
　　在图片加载完成后没几秒，俞寒的聊天框就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yu】：嗯，看到了。

　　【一团小火苗】：今年第一场雪，咱宿舍楼好多男生都疯了，嚷嚷的我睡不着觉。
　　【一团小火苗】：你起来这么早也是因为太吵了吗？

　　这条消息刚发出去，门口呼啸着飘来一句“哇靠这雪真他妈大啊哈哈哈”，给准备找表情包的乔燃吓了一跳，手一抖发了个“竟敢忤逆朕”的龙图过去。
　　乔燃的脸瞬间就黑了，一下子哭笑不得。
　　原先还以为视频上刷到的都是段子，没想到现实中第一次见到雪的反应比段子还抽象。

　　【yu】：我听到了。
　　【yu】：不是，我要去图书馆，起来得早一些。
　　【一团小火苗】：图书馆？

　　这大清早的就跑图书馆了？这么卷呢？

　　【yu】：嗯。
　　【一团小火苗】：你呆到什么时候啊？
　　【一团小火苗】：不知道，没什么事情，可能四五点？

　　乔燃左右寻思着，反正宿舍里没人，他又没什么事情要做，不然就去图书馆找俞寒也不错。
　　这么想着，乔燃也就这么付诸行动了，只是同一时间发送信息的不止他一个。

　　【一团小火苗】：我去图书馆找你，成不？
　　【yu】：来吗？

　　乔燃：……
　　他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挠了挠鬓角。

　　俞寒的眉毛抽了一下，然后把手机扣在桌子上，闭上眼，深呼吸，三秒后又拿了起来。

　　还好隔着一部手机，谁也看不到谁的尴尬。
　　还是乔燃先打破了这个气氛。

　　【一团小火苗】：去，我闲得要发霉了，你身边还有位置没？给我占一个，马上来。
　　【yu】：好，四楼出了电梯右拐就能看到。

　　乔燃关了手机，在窗前对着雪景抻了个大懒腰，然后收拾东西出门。

　　“还好不是很冷。”
　　乔燃把围巾往下拽了拽，呼出一口白雾。

　　在宿舍楼门口遇到了猴子一样撒泼的齐望北，齐望北看到他身上的书包，问：“诶？你干啥去，今天不是没课吗？”
　　乔燃：“哦，图书馆。”
　　“你要卷我？！”
　　“滚，我去找俞寒，”乔燃挖了团雪就往他身上砸，“中午不用叫我了，我下午再回来。”

　　“我靠……”齐望北感觉自己应该是被冻傻了，盯着乔燃的背影，半天没反应过来。
　　乔燃路过瑞幸，买了两杯热咖啡，按照俞寒说的，乘电梯到了四楼，右拐后果然一眼就看到了挨着落地窗的他。

　　图书馆暖气很足，俞寒的羽绒服和灰蓝色围巾整齐搭在椅背上。
　　他此时只穿了一件咖色绒毛衣，衬得他整个人不再那么锋利，耳朵里塞着蓝牙，握着笔的手骨节分明，笔尖在纸页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乔燃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
　　周五来图书馆的学生不多，这片区域没什么人，乔燃放轻脚步过去，准备伸手在他眼前晃一晃。

　　结果还没靠近呢，俞寒像开了雷达，提前转过了头，摘下耳机。

　　“练听力呢？太用功了俞老师，”乔燃小声打趣，从纸袋里抽出咖啡杯，“这个给你，半糖，热的。”
　　“谢谢，”俞寒接过来，温热的触感让他很舒服，右手碰了碰自己的耳机，“不是听力，就随便戴的。”

　　因为戴上耳机就好像和外界隔绝了，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他。
　　——乔燃是个例外。

　　俞寒：“你带了什么？”
　　“CATTI的比赛资料，还有别的题，我多带了几套，你来一张？”
　　“好。”俞寒说完，两个人就开始自己的复习，不过乔燃注意到，他把耳机收了起来，并没有再戴上。

　　中途俞寒开了几次那个黑壳手机，应该是在回谁的消息，每次都是简单打了几个字就关掉。

　　窗外，雪又簌簌落下，几片雪花飘落在玻璃窗上，转瞬化作水珠，蜿蜒出一道细长的水渍。
　　俞寒靠窗，不由自主抬起头看向窗外，搁了笔。

　　又下雪了。

　　乔燃这个时候正在给刚刚完成初稿的大作文改细节，有几个句子总觉得不对劲，中性笔尾端抵着腮帮子，摁得咔啪咔啪响，乔燃赌气地哼了一声，头发也被他自己刚才一顿乱搓、有点炸毛。

　　俞寒垂下眼帘。

　　“这里，语法错了。”
　　“啊……”
　　乔燃正全神贯注盯着满页英文，一只手冷不丁闯入视线，指尖在作文本的某处轻轻点了点 。

　　“我说怎么读着不顺，感谢感谢。”
　　乔燃笑着对着俞寒做了个抱拳感谢的手势。

　　俞寒浅色的眸子闪了闪。
　　他收回手，又扭头看回窗外。

　　食堂房顶盖着厚雪，白得晃眼，下方小亭静静伫立，往来学生手拎饭盒，脚步匆匆，径直往宿舍赶去。

　　他是半点复习的念头也没有了，但若是问他在想些什么……
　　俞寒自己也不知道。
　　他大概……是在发呆吧。

　　上次、不算久远的几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初雪天，寒风呼啸着、直往人的领子里灌。
　　俞寒拿着资料路过九班，在靠窗的位置，有个小孩儿，一手支着头，另一只手在卷子上画立体几何，死抠一道数学题。

　　很漂亮的小孩儿，深棕色的头发微卷，睫毛很长，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泡在爱里长大的。
　　看得出他已经跟这道题死磕很久了，手边的草稿纸都用了快一张，密密麻麻全是立体几何图。

　　俞寒路过看了一眼，不由驻足了一会儿，然后又匆匆离去。

　　很奇怪，那天的初雪雪明明和今天的差不多大，但好像比今天冷了许多。

　　彻骨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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