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之骸

　　维护通道深处，黑暗粘稠得如同实质。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无人机撞击声，证明着时间并未静止。
　　苏芮松开抓着李维胳膊的手，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装置，按了一下，顶端亮起一道幽蓝色的微光，不是用来照明，而是快速扫描着周围的金属壁。很快，她在某处看似毫无异常的管壁上摸索了几下，指甲抠进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缝隙，用力一扳！
　　一块伪装成管壁的金属板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洞口，里面溢出更浓重的霉味和机油味。
　　“进去！快！”她推了李维一把，语气不容置疑。
　　李维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弯腰钻了进去。苏芮紧随其后，反手将金属板拉回原位。咔嚓一声轻响，外部世界的声音瞬间被隔绝了大半，只剩下他们自己如雷的心跳。
　　里面是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像是一个被遗忘的检修舱或者废弃的线缆井。堆放着一些不知名的废弃零件和布满灰尘的工具箱。空气不流通，闷热而难闻。苏芮手中的微型装置发出的蓝光是这里唯一的光源，映照出她汗湿而紧绷的脸颊。
　　两人靠着冰冷的金属壁滑坐在地上，谁都没有先说话，只是拼命平复着呼吸，侧耳倾听着外界的动静。
　　无人机的嗡鸣和撞击声似乎渐渐远去了，但没有完全消失。它们像是在外围 systematically（系统性地）搜索，刺耳的警报声间隔响起，令人神经持续紧绷。
　　“妈的……”苏芮低声咒骂，用袖子擦了下额头的汗，“是冲我来的？还是你被盯梢了？”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李维的脸。
　　李维脸色苍白，摇了摇头，声音还有些发颤：“我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很小心，确认过没有被跟踪。而且，如果是冲我来的，莫里斯应该会直接抓人，不会用这种……”他指了指外面，“……这种方式。”
　　“清道夫通常只处理低级别物理入侵和垃圾。”苏芮眼神阴沉，“要么是系统自动判定这里有不正常的高能量反应或未经授权的生命体征，要么……”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冰冷，“就是有人不想闹出太大动静，想用‘意外事故’来处理掉我们。”
　　不想闹出太大动静？李维的心沉了下去。这更像莫里斯的风格——高效、冷酷，且维护系统表面的完美秩序。死在一次“意外的维护事故”中，是多么完美的解释。
　　“现在怎么办？”李维感到一阵绝望。他们被困在这里，外面有系统无人机搜索，他的身份可能已经暴露。
　　“等着。”苏芮言简意赅，她调整了一下那个发出蓝光的装置，似乎在发送某种信号，屏幕上有极其微弱的光点闪烁，像是在接收反馈。“‘清道夫’的主动搜索模式不会持续太久，它们的电池和指令优先级不支持。只要能耗过这段时间。”
　　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逼仄的空间让人窒息。
　　为了打破这令人疯掉的寂静，也为了获取更多信息，李维低声问：“你刚才用的那个……信号干扰器？还有能量枪……”
　　“自己攒的。”苏芮头也不抬，依旧专注地看着装置屏幕，“从垃圾堆里淘零件，自己写固件。系统的武器库可不会对我们开放。”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混合着自豪和苦涩的意味。
　　“你们……‘残响’……很多人吗？”李维试探着问。
　　苏芮终于抬眼看了他一下，眼神里带着警告：“不该问的别问。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系统维护员。”但她沉默了几秒，还是补充了一句，“……够用。”
　　就在李维以为她不会再透露任何信息时，她手中的装置屏幕突然稳定下来，显示出一个简单的绿色符号。她松了口气。
　　“好了，附近的‘清洁’信号减弱了。我们该走了。”她站起身，“不能原路返回，跟我走另一条路。”
　　她再次打开那块伪装板，确认外面没有动静后，率先钻了出去。这次她带着李维走向通道更深处，七拐八绕，熟练得如同在自家后院散步。她甚至能指出哪些地方有隐藏的压力传感器，哪些通风口是安全的捷径。
　　最终，他们从一个堆满破旧滤网、散发着古怪气味的管道口钻出来，到达了一个李维从未见过的、更加庞大的地下空间。这里像是一个废弃的地下车站或者大型避难所，穹顶很高，远处似乎有微弱的光源和隐约的人声。
　　空气依然不好，但却多了些烟火气。远处可以看到一些用废弃物搭建的简陋棚屋，甚至还有微弱的光芒从某些窗口透出。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一个新都之下的、被遗忘的微型社会。
　　几个身影从阴影中走出，警惕地看着他们，目光主要落在陌生的李维身上。他们穿着混杂、破旧，但眼神却不像地面上的人那样麻木，而是带着野性的生机和戒备。
　　苏芮对他们做了几个手势，那些人打量了李维几眼，缓缓退回了阴影里。
　　“这里是‘巢穴’的一个外围据点。”苏芮低声解释了一句，“暂时安全。”
　　她带着李维走向避难所深处一个用旧集装箱和金属板搭建而成的棚屋。门口挂着一盏散发着昏黄光线的自制沼气灯。
　　苏芮没有敲门，直接掀开当作门帘的厚重油布走了进去。
　　里面比想象中宽敞，堆满了各种废弃的电子设备、工具、书籍和生活用品，显得杂乱却又有一种奇异的秩序。一个看起来约莫五十多岁、头发灰白、戴着一副用胶带缠住镜腿的老旧眼镜的男人，正坐在一张工作台前，就着一盏台灯的光亮，小心翼翼地用镊子焊接一块极其精密的电路板。他的动作稳定而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听到动静，他头也没抬，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沙哑：“小夜莺回来了？动静闹得可不小，连我这老家伙都听到‘清道夫’的吵闹了。”
　　“遇到点麻烦，老爹。”苏芮的语气变得稍微恭敬了一些，“带了个人回来。”
　　被称作“老爹”的男人这才缓缓放下手中的工具和镊子，转过头。他的目光越过苏芮，落在她身后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李维身上。
　　他的眼神温和，却异常深邃，像是能看透人心。目光在李维干净却沾了污渍的制服上停留了一瞬，并没有表现出惊讶或敌意，只是平静地打量着。
　　“这位是？”老爹温和地问。
　　苏芮侧开身子，言简意赅地介绍：“李维。上面的人，系统维护员。林博士的儿子。他搞到了自检时间和备用频率，但我们也差点被‘清道夫’包了饺子。”
　　“林博士的儿子……”老爹轻声重复了一句，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流露出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惋惜。他对着李维微微点了点头，“孩子，别紧张。到了这里，暂时就安全了。我是这里的人叫我‘老爹’，负责修理些破烂，也偶尔听听故事。”
　　他站起身，从旁边拿起一个旧水壶，倒了杯水递给李维。“吓坏了吧？喝点水。这里的水没那么‘纯净’，但至少没被系统加过料。”
　　李维下意识地接过杯子，手指还有些微颤。眼前这个温和的老人，和他想象中反抗组织的领袖形象截然不同。但他身上有种令人莫名安定的气质。
　　“老爹……您好。”李维有些干涩地开口，“我……我不是故意要带来麻烦……”
　　“麻烦总是自己会找上门，孩子，不是你去找它。”老爹笑了笑，笑容让他脸上的皱纹舒展开，“尤其是当你开始追问真相的时候。你父亲……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也是个悲剧。”
　　他示意李维和苏芮坐下，自己也拉过一张旧椅子。
　　“那么，”老爹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看向李维，“关于你父亲的发现，关于‘滤网’，你知道了多少？又想知道多少？”
　　他的问题直接而平和，却让李维感觉到，这才是真正触及核心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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