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云辞

　　封后大典之夜，栖椋殿入眼一片火红。
　　“阿椋，上次在凛州办的粗糙，这次为你补上，今晚便是我们大喜之日。”
　　苏椋没有说话，慕北玦眼睁睁看着苏椋拿起了酒壶，满上了两个琉璃杯，琥珀色的液体倒影在他的眼底，映出释然般的惨笑。
　　“阿椋，还记得我带你放纸鸢那日吗？那天阿椋第一次在乎我的感受，问我是不是生气了，可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他眼中闪烁着星星，仿佛曙光就在前方。
　　那日也是她慢慢对他敞开心门的开始，如今，门已经破了，她要拿破铜烂铁将这扇门硬生生堵上，堵的多难受啊。
　　“我去阙州剿匪，归来时，阿椋主动拥抱我，我简直比偷吃了禁果还高兴
　　被曹润泽追杀，阿椋不顾性命救我
　　....”
　　他没有再看她，而是自顾自地陷入了回忆中。
　　“还有阿椋为我在宫门口跪了三天三夜，在盐矿陷阱中，阿椋愿与我一同赴死，我那时就觉得此生值了！”
　　一桩桩从他口中叙述出来的文字，在她脑海中拼成完整的画面，一帧一帧播放着，仿佛每播放一帧，她便穿越回那个时空，感受着当下的酸甜苦辣。
　　是啊，若是当初他们一起死在了废旧盐矿里该有多好，她如此想着。

　　“你记得栖迟与晞云的故事吗？”
　　她没吱声，他继续说了下去，
　　“晞云在树上筑巢，与栖迟愉快相处，其实这并不是结局。”
　　他眼神中毫不隐藏地露出悲伤，“结局是栖迟最终死在了自己的毒下”，他轻描淡写道。

　　我兴奋地迎接你的到来，也释然地送你离开，你曾在我枝头盘旋的轨迹，都被深深刻进了我的年轮，即便相思化毒，我无悔！

　　“如果我第二次死在你手中，你可否原谅我？”
　　听他如此说，她心中猛的一惊，她豁然抬头，见他手中正把玩着那只玉盏。
　　“既如此，我成全你！”
　　苏椋来不及阻止，他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你满意了吗？”
　　她其实一直没准备好，她总是还没准备好，这么多天，她一直在痛苦折磨中煎熬，她想要他死，却又害怕他死，有没有什么方法他可以不用死，她也不用死，她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他，可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两全其美呢，她好像养了一只薛定谔的猫，她不敢打开那个盒子，她怕打开了，是她接受不了的结局。而今天慕南冲的突然闯入让她发现，若是慕北玦死了，好像比自己死了还要痛苦，如今，她终于鼓足了勇气，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他以为她要下毒杀他？他错了，她只是想解脱了，她嘴角溢出一抹苦涩无奈的笑，举起面前的酒杯，
　　忽然一阵疾风掠过她的指尖，掌心已空空如也，她惊恐地抬头，却见他已经仰头干掉，
　　酒杯落地的脆响，尘埃落定。
　　“你不是要报仇吗，让我孤单一人上路才是对我最大的惩罚”

　　怎么会这样！这不是她准备的结局！她有些惊慌失措。

　　“还记得我们那次打猎的打赌吗，你输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不能拒绝，我的条件是，愿阿椋能放下一切，开心活着！”
　　好久没听到他这样温柔的声音了，好想多听几句...
　　“我希望，下辈子，我能做个好人”。
　　这是他最后的遗言。
　　他费力地举起右手，想最后再触碰一下苏椋的衣衫，可不知为何，手臂好似灌了铅般的沉重，怎么都抬不起来了。
　　最后一丝意识回流时，他奋力睁开双眼，努力记住她最后的样子。
　　而后，眸海中巨浪骤息，神光消散，眼皮终于无力抵抗倦意而慢慢合上，脑海中只剩下她灿烂的笑脸，他欣慰地动了动僵硬的嘴角，再无力勾起。
　　窗外风乍起，玉兰飘落，一瓣恰好吻上他嘴角的血珠，如红梅溅雪，在苍白的花瓣上渐渐洇开。

　　白亮的闪电划破天空，勾勒出他嘴角邪魅的笑，接着，滚滚春雷劈裂了他的笑容，瞬间化作大雨，倾泻而下

　　我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没有臣，也没有妾，你只是我的阿椋，
　　阿椋，没事了，我在
　　阿椋惯是会撒谎
　　...
　　你记住，我死了，你才能死...

　　过往的一幕幕都涌出来，他的笑，他的撩，他的挑逗，他的情深，可往后她只有一个人了....

　　心脏像是被冻结，喘不过气，早知道会如此，她宁愿在此画地为牢，就被他锁在这深宫里，那活生生的煎熬也好过这死都不如的绝望....
　　而现在唯有一个信念支撑着她拿起他腰间的短刀，刺向自己的心口。
　　鲜红的血流出来，她感觉自己好像解脱了，但预想中的痛好像没有，莫非这就是麻木的感觉吗？
　　她低头一看，原来是有只手握住了刀刃，那只手布满了血痕，正蜿蜒流淌着，顺着手臂往上，她看到了严伶的脸。
　　她多么希望这是在做梦，只要她一睁开眼，慕北玦还会对她笑。
　　可她现在这么难受，为什么他不再像以前一样逗她开心了...

　　好似无限拉长的反射弧才将心底的痛传递到意识，她凝望着眼前闭目躺着的颀长身影，眼中的倾盆大雨比门外的还要猛烈，拍打在他的脸上，
　　“你起来，你不是要禁锢着我吗，你怎么不说话了”！她将他的手臂像往常一样绕到自己腰间，可那手臂根本瘫软无力，再也负载不起她的重量了，
　　“我改主意了，你知不知道，我应该自己饮下那杯酒，一了百了的，我死了，才是对你的惩罚！你起来啊，能不能给我一次后悔的机会”
　　她拼命地摇着地上的慕北玦，可那个玄色的身子已经慢慢变凉，表情凝固下来，再也没有温热的掌心，再也不会勾起嘴角对她笑了...

　　五脏六腑揪作一团在胸中翻搅着，继而一口鲜血从口中喷薄而出，她只觉整颗心脏都从口中吐出，再也没有了给整个人提供泵血的机器，她浑身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干，软绵绵的倒下。
　　腕上玉镯触及地砖，发出一声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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