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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业日
康宁苑的那株银杏,叶子已由翠绿变为黄绿,带着腐臭味的果子白知砚将其收集起来。
鲜香美味的白果炖鸡,只得这个时候有。
白知砚第一次穿上国子监所发的墨色襕衫,英气逼人。
她给自己配了一只墨绿色的玉簪,腰间隐藏着那条细细的银鞭。
国子监秋季开课的第一日,白知砚脚步生风,连裙角都洋溢着对未来的期盼。
“白助教早。”方将提着竹制的书箱,在去往算学馆的路上遇见了白知砚。
白知砚回以灿烂的笑容:“方将早!今日你是什么课?”
方将简单答道:“今日的晨课由祭酒主讲,我猜想应是《论语》。”
不愧是率性堂,开课的老师居然是祭酒。
听闻国子监的祭酒是四书五经的集大成者,白知砚亦想去听听。
国子监一天只得两门课程。晨课皆为经义学科,主讲《四书》《五经》。
午课为治事学科,治事学科又分为工科,算学,习射,供监生们自由选择。
当今天子文韬武略,是以研习习射学科的监生,最多。
算学馆只得甲乙丙三个班,按着日子来算,上值六天便会休沐一天。
相比国子监其他学科,只有初一,十五休沐。
算学妥妥的上六休一,是国子监最轻松的学科。
白知砚很知足。
白知砚与方将打过招呼后,迈着轻快的步调走到了算学馆。
她讲自己的物品放在值房后,就拿着一个精巧的长盒,走向得理堂。
“胡博士早。”白知砚见得理堂门开着,便在门框处轻轻敲了两下。
得到胡博士的回答后,白知砚轻手轻脚进门。
“承蒙胡博士这些时日的教导,知砚才能有所进益。知砚无以为报,偶得了一只湖笔,聊表谢忱。”白知砚将长盒双手递上。
她前些时日,从父亲那里得知,胡博士有收集笔的嗜好,第一次上值,就投其所好。
胡博士接过长盒,双眉微弯:“你有心了!此礼正合我意,我就收下了。”
“待会儿监丞要与你们十个新入之人讲规矩,你去绳愆厅,那里是监丞的值房。”胡博士打开白知砚送得盒子,里面一只品色极佳的湖笔,静静的躺在里面。
“是的,胡博士。”白知砚知晓今日会去绳愆厅受训,前几日就让方将带她去事先转了转。
“监丞有四人,话事的姓张,张监丞身材高大,面色铁青,好似谁欠他的一般,很好辨认。其余三位监丞,皆在六堂巡视,你今日应当见不到。”胡博士给白知砚交代着。
“多谢胡博士提点。”白知砚向着胡博士屈膝行礼。
“快些去罢,张监丞最不喜等人。”
“好。”
国子监的绳愆厅离书库只隔了两条回廊,红色的门窗,很密集。
里面四位监丞的值房分列两边,正中间那个两层厚重的门窗,戒备森严的就是监生受戒的地方。
听方将说,他来国子监第一天,所有新来的监生,都进去看过。
里面的成设与县衙的无异,甚至为了方便,旁边还摆放着各种刑具。
用方将的话来形容,叫肃杀可怖,使人头皮发紧。
白知砚站在绳愆厅外,四周静的骇人。
她心中有些不确定,难道她来迟了?所有人都去张监丞的值房了?
受戒之地固然可怕,但第一天上值就迟到,并且被监丞抓个正着,更会可怖。
她收回思绪,快步往张监丞的值房走去。
白知砚站在外面,就看见了一张沉静不苟言笑的脸。胡博士说得果然不错,张监丞很好认。
“张监丞,算学馆白知砚前来报到。”白知砚向着张监丞行礼。
“站那边。”张监丞指了指他右边靠门口的位置。
白知砚点头应是,乖乖的站在了张监丞所指的位置。
随后,还算大的值房里,久久没有来人。
白知砚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到底是来迟了?还是来早了?
但坐于正中的张监丞并未开口,他只埋头,翻看着文书折子。
这短短一刻钟的时间,白知砚经历了两次剧烈起伏。
原本害怕迟到,直到站在张监丞面前,心里才松快下来。
现在她又提心吊胆起来。
张监丞做着自己的事,并未理她。
白知砚亦站在原地,不敢擅动。
初秋的燥热,白知砚是一点儿也未曾察觉。
此刻的白知砚只觉得很冷,空气厚重又沉闷。
就连张监丞偶有翻看折子的纸张声,都透着悬浮于顶的静默。
时间可否过得再快些?
可恶的沉静,终于被一个高大肥胖的男子打破。
此时,白知砚将无比感谢此人。
“张监丞安好,经义学科助教邹恒前来报到。”男子向着张监丞行礼。
“站那里!”张监丞指了指白知砚对面的位置。
邹恒微微颔首,站在了白知砚对面。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十位新来的助教陆续到齐。
他们五五分开,站在张监丞书案的左右两侧。
张监丞收起手中的册子,端坐于上首,缓缓开口。
“到齐了,就开始吧。”
众人皆挺直脊背,目光炯炯。
“案上各有《国子监规》十本,等会儿请诸位各自拿回去。”张监丞用手轻轻叩击着案面,面色依旧是沉沉的。
众人齐声回答:“是!”
“今日是诸位在国子监第一次上值,召诸位前来,并非是要恭喜你们。”张监丞声音不大,去掷地有声,“今日,实为立规!”
十人中只有两人是中年人,其余皆是初出茅庐的青年人,阅历决定了他们此刻的心境。
就如白知砚那样,饶是胡博士已经为她做了铺垫,她依旧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上值,会是这番场景。
严肃,冷酷。
“国子监乃是天下最高之学府,你们经过重重考验,才谋得一份差事,应当珍惜。”张监丞继续说着。
众人点头应是。
张监丞并未理左右如芒在背的人,仍旧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诸位身为助教,上承博士之教,下启监生之学。为人师者,当做好表率。自今日起,摒弃俗念,一心只为教学,若有差池,绳愆厅可不是摆设!”
张监丞的目光突然似刀子,向着白知砚飞来。
吓得白知砚紧紧抿起嘴唇。
糟糕,可能要被点名了。
“特别是白助教,女子入国子监的规矩,你早已知晓。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你,若你有任何错处,都逃不过众人的审判。心术不正之女子,绳愆厅廷杖一百,再赶出国子监。你可明白?”
白知砚屈膝行礼,语气平缓,不卑不亢:“下官早已将规矩,牢记于心,一刻也不敢忘。”
张监丞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又继续说道:“你们或有专精之技,或有得意之作。但从今日起,需忘了过往的功名。监生之中,有皇亲国戚,官宦子弟,勋贵人家,亦有寒门俊秀,贫寒士子。你们当一视同仁,不可因家世、个人喜恶区别厚薄。”
“你们身边的监生,有的出身贫寒,但或许只需一年,你就会恭敬的唤他‘大人’。有的家底丰厚,突然,就全家流放。世间之事,瞬息万变,说不清道不明。坚守作为师者的本心,能平安致仕,就算你们好福气。”
众人又是点头应是。
“愿诸位半年后能通过考核,站上讲台。”张监丞以这句话结束了今日的训诫。他站起身,缓缓抬步,再次严肃地开口:“我与诸位一道,去看看绳愆厅的公堂。”
此话一出,十位助教皆垂眸看向地面,就连那两个中年人,面上亦有些不安。
大家心中都清楚,绳愆厅的公堂,要过许多人的性命,阴深恐怖。
传言绳愆厅的公堂内,墙上地上全是血迹,里面臭气熏天。
白知砚听方将说过,新入国子监的人,不论是监生,老师抑或是后院的侍从,都会被安排这样的服从性测试。
她倒是不怕里面恶劣的环境,却是更怕有朝一日,她会成为跪在堂下之人。
正如方才张监丞说的,她的身后有无数双眼睛,稍有行差踏错,就算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亦会被无限放大。
衡王到如今都没有对她下手,倒是出乎了白知砚的预料。
才走进公堂,邹恒就挡在白知砚的身前。
大约是怕她一个女子,看见这些血腥的东西,会被吓晕。
白知砚却是自己探出一个身位,小声说道:“多谢兄台,我不怕。”
————
从绳愆厅回到算学馆,已是快到晌午了。
监生有固定的饭堂,无论家境,皆是同样的饭菜。
各位博士,助教,学正则有专门的侍从为他们送饭至各自的值房。
白知砚刚刚在自己的值房坐下,一个脸上白净的男子就走了进来。
“白助教好,我是算学馆的学正,你就唤我李充。”他说话语速有些快。
“李学正好。以后多多指教。”白知砚礼貌回答。
李充快速地摇手:“什么指教!我是你下属,以后还要你指教才是。”
白知砚颔首淡淡地笑着。
“白助教还没用午膳吗?”李充走到白知砚的餐桌旁,指着上面的食盒。
白知砚心道:我才坐下。
还未等白知砚开口,李充又问:“是不是去绳愆厅吓着了?我才来国子监时,也被吓着了,当天滴米未进!”
白知砚抢不到话头,只得自顾自摇头。
“没事的,白助教,我不会笑话你的。”李充一面说,一面将食盒打开。
“始业日就是吃得好!白助教快来尝尝,你在扬州待过,评评这狮子头正不正宗?”说话间,李充已经将饭菜摆好。
“多谢李学正,我尝尝。”白知砚终于抢到了话。
她快速坐在餐桌旁,拿起筷子。
随后意识到什么,又停下动作,看着李充,问道:“李学正,可吃了?”
“吃了,吃了。”
“再吃点?”
“不用,不用。”他说完,就坐在旁边的板凳上。
这让白知砚如何吃得下?
“两个狮子头,我亦吃不完,倒是浪费了。”白知砚犹豫道。
“浪费可不行!我去拿筷子。我值房就在旁边,很近。”李充风风火火的离开,又风风火火的回来。
用完午膳后,李充并未离开,而是与白知砚讲了些算学馆的往事。
比如当今户部尚书是胡博士的学生。
比如近年算学馆最得胡博士喜爱的监生,名叫娄和羡。
比如现今算学馆最有天赋的是丙班监生,许泾。
“待会儿是甲班上课,你第一次出现在监生面前,需得在讲台上简洁地介绍自己。”李充说道。
“多谢李学正提点。”
“甲班你最好少说话。”
“为何?”白知砚不解。
“平襄侯陈土在甲班。”李充降低了语速:“他可在课堂上,公开表示过对你的厌恶。”
平襄侯陈土一直对江南那段流言耿耿于怀,白知砚是见识过的。
但他即便是不喜自己,依旧对白知月很好,足以证明他是一个是非分明之人。
白知砚也不去问陈土究竟在课堂上说了些什么讨厌她的话,只平静道:“平襄侯为人正直,只是爱姐心切而已。”
李充低声叹气。“待会儿甲班的那些官宦子弟,有你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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