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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9 章
虽然很早就知道程述是位狡猾的先生,但他某些行为,总能刷新我对他的认知。
——《书瑜往事录》
“你这里来,不只是为了看我一眼吧?”
从踏进这宅子起,她就明白程述需要她的配合。他们之间有种无须明言的默契:她可以帮他,前提是不损害自己与常家的根本利益,或者说,不损害她常书瑜所规划的那个“常家”的未来。
“我姐夫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见一见你。”程述起身走到她对面的石凳坐下,提起杨仁钰他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与那位摆明了要在沪上“大干一场”的姐夫周旋数日,程述比谁都清楚他不可能永远将常书瑜藏在幕后。
婚约是明面上的纽带,而常书瑜在沪上也有她的“丽人服饰”要经营,那是她独立于家族的立足之本。
书瑜抬眼看他。树影下的光线掠过她低垂的睫羽,在眼底投下浅浅的影。
她并不惧怕杨仁钰,若非因为来历特殊,她甚至有些想会会那位名声在外的“杨大帅”。乱世之中,能从草根做出这般事业,总归是令人敬佩的。
“我需要注意什么吗?”她问得直接,没有迂回。既然程述不提与姐夫不睦的根源,她便不问。无非是权、利二字,或是眼下所求之路不同。有些事,点到即止是聪明人的相处之道。
程述沉吟片刻,目光落在她沉静的脸上。“一切如常就好。”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或者,表现得像令仪那般也可以。”
王令仪,王家那位如今越发锋芒毕露的继承人。与她相比,常书瑜在沪上商界的形象确实更为含蓄。这并非能力不及,而是处境使然。常家内里关系错综复杂,几位兄长、叔伯盯着她这个女儿家掌管的产业,她不得不收敛些外露的棱角,以免落人口实,尽管“丽人服饰”从创立到壮大,真正执棋的人始终是她。
“你不怕过犹不及?”书瑜微微偏头,一缕鬓发轻轻擦过耳际。她不信程述的对手们——包括那位姐夫——会乐于见到他有一位过于精明强干的未婚妻。在很多人眼里,女子最好的身份是点缀,是纽带,而非并肩甚至可能掣肘的伙伴。
程述闻言,低低笑了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复杂的意味,像是讥诮,又像是对某种真相的了然。
“那你可小瞧了我这位姐夫的聪明劲儿。”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些许调侃,却又无比认真,“其他的事还好说,单就扮猪吃老虎这一方面,你应该是不及他的。”
空气仿佛静了一瞬。书瑜迎上他的目光,那眼神深邃,仿佛洞悉她所有不曾言说的过往。
是了,程述知道。
他知道她如何在常家诸位虎视眈眈的亲人面前,一步步将自己与生母脱离出来,又如何利用关系网将丽人服饰从一个小小的服装店做到如今沪上名媛趋之若鹜的招牌。
亦知道她如何用温顺谦和的外表,掩盖住内里精准如尺的计算与不肯退让的底线,那些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表演”时刻,或许早在他冷静的观察中无所遁形。
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唇角同样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不卑不亢,沉静如水。这反应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程述靠回椅背,目光投向窗外摇曳的梧桐枯枝。
“他会试探你,用各种方式,可能很直接也可能很迂回,我姐夫这个人……”他斟酌着词句,“喜欢看人最真实的反应,从而推断出这个人有没有价值和威胁。”
这一点其实程述也有,毕竟他与杨仁钰都是那位亲自带出来的,都学过一点“心理学分析”。
沪上
“公子,程先生离开了沪上,行踪暂且不明。”
秘书推门进入杨仁钰办公室时,他正立在窗边,指间夹着的雪茄烟气袅袅升起,在午后的光线中盘旋出诡谲的形状。
听到汇报杨仁钰并未立即转身,只是将目光从窗外车水马龙的法租界街景收回,轻轻弹了弹烟灰。
“仔细说。”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秘书斟酌着用词,向前走了两步:“程公馆的管家说他家先生去接常家六小姐了,大概要明后日回来。我们的人没敢跟太近,程先生身边的人向来机警。”
杨仁钰这才转过身,五官在烟雾中显得模糊不清。
程述终于舍得把未婚妻带到自己面前,这并不让他意外——程家与常家这桩婚事,本就是父亲亲自点下的,无论如何都得走个过场。
可让他隐隐惊讶的,是程述对常家小姐的重视程度。
杨仁钰重新踱步至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将雪茄搁在白玉烟灰缸边缘,拿起桌上那份已经翻过数遍的档案。
这两个人被凑到一起,他很确认绝对是没有一丁点儿感情基础的。
程述那小子,打小就是个人精,十二岁就能在牌桌上不动声色地赢走几个叔伯半年的红利,十三岁已经能做出火烧老宅的举动。
这样的一个人,从来就不是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所以能让他如此上心,亲自离沪去接,要么是这位常六小姐入了程述的眼——这可能性极小,程述向来对女子不冷不热,杨仁钰甚至怀疑他是否有过心动时刻;要么就跟他之前猜测的一般,这位六小姐身上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重要价值。
这个念头让杨仁钰微微眯起了眼睛。
否则,无法解释父亲会亲自插手这么一桩婚事。
旁人只知他父亲是纵横军政的大人物,但杨仁钰知道,父亲心中藏着的那些从不肯向外人吐露的秘密,那些经天纬地的计划,才是他真正力量的来源。
只有父亲真正认可的继承人才能得知那些秘密。
杨仁钰至今还记得,十年前那个雨夜,父亲书房里灯火通明,他与大哥杨仁铮候在门外,听见父亲与几位身份神秘的客人低语。
那些破碎的词句——“北线”、“密库”、“东风计划”——如同散落的拼图,他努力收集却始终拼不出全貌。
这几年,他跟大哥都在拼尽全力表现自己。杨仁铮主抓军中立威,将杨家势力稳稳扎根军中;他自己则着力政治与金融,在看不见的战场上为家族开拓疆土。
他们如同两只竞飞的鹰,不敢有丝毫懈怠。
可是在惊才绝艳的父亲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徒劳。
有时候杨仁钰甚至怀疑,父亲是真没打算把杨家如今的权势传给他的任何一个孩子。那些深不可测的计划,那些若隐若现的布局,仿佛都是为了某种更高远的目的,而他们这些子女,不过是棋盘上暂时有用的棋子。
可是他又明确的感知到父亲其实并没那么超脱物外。
杨承宗对权力的掌控欲、对家族荣耀的执着、对上海乃至整个中国局势的影响力,都显示出他仍是红尘中人,仍有凡人的欲望与野心。
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父亲迟迟下不了决心选定继承人?
杨仁钰的目光重新落回常书瑜的档案上,指尖轻敲照片边缘,这位在外人眼里有些才华的世家小姐,会不会是解开谜团的一把钥匙?
或者,她的到来,本身就是父亲棋盘上的一步新棋?所以程述才会这般重视她?
“派人盯着火车站和码头,”杨仁钰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我要第一时间知道他们回来的消息。另外,再仔细查查常家在北平的底细,特别是这位六小姐过去两年的行踪,越详细越好。”
秘书点头应是,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
杨仁钰重新点燃已熄灭的雪茄,深深吸了一口,任由辛辣的烟雾充盈肺部。
窗外的上海滩华灯初上,霓虹初现,这座不夜城即将开始它纸醉金迷的夜晚。
而在这璀璨之下,暗流正悄然涌动。常六小姐的存在,或许将搅动的不只是程杨两家的联姻,还有父亲那些讳莫如深的秘密。
他必须做好准备,无论父亲最终选择谁,他都要确保自己站在能够看清全局的位置上——或者,更好的是,站在能够掌控全局的位置上。
东北
杨家大宅这两年总有些过分的安静,在前几年北平新政府成立后,杨家的小辈儿们不管成没成婚的,便都不在这里居住了。
杨宗业看着特勤局新传回来的情报,心里一时五味杂陈,说实话他对自己二儿子难得这般“敏锐”一回还是有些欣慰的。
只不过再一想到他去沪上那些试探的小把戏又觉得索然无味。
说真的他没那么无私,可是把权力交给这样的孩子,这是坑所有人。
原本他计划着让杨家下一代维系好在权力顶层就好,可是在这个乱世里谁又真可以事事如意?
就比如他好像是天选之子一般的过往,可是只有他清楚,这个世界其实早就不对劲了。
未来该如何走下去,他自己都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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