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

　　自彭昊与周翊、杭谨庭二人相认之后，即便两人未曾主动入宫，男孩也会想着法子，以请教太傅事宜为由，在白天将杭谨庭请入殿中，或溜至宫外寻找。

　　而小满的身份特殊，并不方便光明正大地走入，只有到每每深夜时分，彭昊才能抱着周翊哭诉这当皇帝的难处。

　　周翊有些无奈，看着彭昊为难的模样，只得趟趟变着法子安慰。他略懂一些帝王之术，想着回府之后和杭谨庭一起将它整理成册，周翊叮嘱彭昊：“我告诫你的事情记住了没？”

　　彭昊点头，重复道：“遇到不知道的事情就沉默，遇到知道的事情也不能喜形于色。帝王之威严不可被挑战，在朝堂要学会辨别是非。”

　　说完，顿了顿，彭昊又说：“应该就这四句话吧？”

　　“其余的道理，到时候你的太傅大人会来给你上课的。”

　　彭昊笑了笑：“没想到杭老师不管到哪都是我的老师，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狗屁缘份，都是孽缘。”周翊打笑着，拍了拍彭昊的肩，“还有，柯行远的话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我们不在的时候，你可以依靠他，但万事留个心眼。”

　　彭昊点头：“知道了。”

　　离开的时候，彭昊在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叫住了周翊。瞧见对方的纠结模样，周翊问：“还有什么事？”

　　“周老板，为什么小满会住在思府中？”

　　“你们真不知道？”

　　见彭昊摇头，周翊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脑中忽然闪过初来时的那个夜晚，在床榻上的纠缠不清让他瞬间觉得耳根有些发烫。

　　“他们……”半晌的犹豫让彭昊越发好奇，最终，周翊仍是没能说出口，“没什么，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似乎想要逃离，周翊头也不回地融入了这夜色之中。回到思府的时候，杭谨庭正在书案前埋首，蜡烛已经有些快燃尽了，整间屋子显得有些昏暗。

　　周翊难得没有立马出现，窗子留了一条缝，他便从缝中偷偷打量着男人，看得久了，总觉得思裕虽英俊，但却没有杭谨庭本身的容貌来得耐看。

　　皱起眉头，周翊还在发愣，却听见杭谨庭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怎么来了那么久了还不进来？”

　　周翊没反应过来，下一秒看见对方推开了窗。隔着一扇窗，他们注视着对方，两人在同一时间下意识地又瞥开了眼。

　　“那个……”周翊说，“我看你看书看得认真，就在外面站了会。”

　　“有几个地方不懂。”一边说着，杭谨庭看见周翊径直翻窗而入，他道，“走正门。”

　　周翊笑了笑：“一样。”

　　在去见彭昊之前，周翊借着小满的身份，大致探查了皇城隐卫的情况，结果同他料想的所差无几，在杭谨庭的身边坐下，男人结果对方递来的茶杯。

　　“这位大源皇帝的这支隐卫队伍，可以说是石破天惊。”没有等杭谨庭反问，周翊直接说出，“没有一个正常人类，每一只妖的修为至少百年，上至千年。”

　　“区区四百年的小豹子，小满也不算修为深。”杭谨庭直接点出，“他有什么资格做隐卫首领？”

　　周翊摸了摸脸：“我倒是觉得他这皮相不错。”

　　“没你好看。”

　　杭谨庭下意识地说出，但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出口之后竟愣在了原地。

　　周翊听闻，却没有觉得对方的语气怪异，他微笑着，吟诗一句：“不是白头新，周郎旧可人。”

　　杭谨庭听闻，他不以为然：“我好歹是个语文老师，这周郎说的是周……”话还没说完，他便愣在了原地，足足有三四秒时间，他才问道：“不会真是你吧？”

　　周翊听闻大笑起来：“当然不是我。”

　　似乎觉得杭谨庭被自己逗弄的模样有些可爱，周翊托着腮，明目张胆地打量起对方来。杭谨庭被他看的有些耳根红，忽然注意到了对方头上的白发，他伸出手来捏住的时候，这才注意到两人的距离实在有些过近。

　　“别动。”杭谨庭说，“帮你拔了。”

　　周翊听他的话没动，嘴上却不饶人：“都四百多岁的人了，怎么可能没有白头发？”

　　说完，似乎是想到了自己，周翊兀自笑了起来。杭谨庭拿着他的头发打了个结，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指头甫一松开，白发便被吹的无影无踪。

　　“对了。”将身子坐正，周翊忽然正色道，“照大源传统，下月初一春搜，你得想个法子参加。那将军府世子、宰相府二小姐和探花郎都有机会出席，我们得找个机会接触一下他们。”

　　“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杭谨庭顿了顿，“春搜一般都比赛些什么？”

　　“射箭、骑马，最主要的还是狩猎。”周翊解释道，“我曾经参加过几次，春搜不同于秋猎，不能伤害动物幼崽。彭昊是个换了芯的皇帝，我能教他简单的骑射，但遇到突然状况他应付不了，我只能贴身保护他。”

　　说完，顿了顿，周翊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杜兰有教过你吗？”

　　杭谨庭点头：“因为我没有灵器，所以师父当时几乎带着我操练了所有武器。骑射，或者舞刀弄枪，应该都没什么大问题。”

　　杭谨庭的一番话让周翊安下心来，他看着对方的侧颜，忽有一股如沐春风之感，似乎对方的一言一行总能牵动自己的思绪。

　　入夜时分，思府的一切都进入了梦乡。小满和思裕向来睡在一间屋子之中，杭谨庭与周翊自然只能保持这种相处模式，思府的人多多少少能猜到些他们的关系，但不知是忠心，或是因为其他原因，府里的下人和侍从，无一人敢在背后嚼他们的舌根。

　　周翊不是什么拘谨之人，不介意与杭谨庭睡在同一张榻上。熄了火烛，屋内陷入一片黑暗，而杭谨庭只有在这时才敢明目张胆地注视着对方。他几乎快要压抑不住心中的冲动了，若不是魇鬼在梦境中给予了这么曾造化弄人的关系，杭谨庭竟不知自己也会是一个有如此强烈欲望的人。

　　想着想着，心中越发烦躁起来，杭谨庭被过阵子，将被子的大多数留给了周翊，闭上眼睛默念着没有用的清心咒。

　　又要一夜无眠。

　　只是这一夜似乎过的有些漫长，向来不做梦的周翊，不知何为竟做了一个噩梦。在那个噩梦里，周翊只身一人回到了九曲，在漫无天际的黑暗里，他被一团黑雾囚禁在了黄泉之中。

　　低头看向水面，周翊瞧见了自己原本的容貌，不只是面容，他的头发变得很长，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曾经被困于九曲时候的模样。

　　似乎没有太过惊讶于黑雾的来历，周翊被束缚着无法动弹，却能准确无误地猜到来者的身份。

　　周翊：“魇鬼。”

　　魇鬼说：“离开这里。”

　　魇鬼的声音是个低沉的男声，周翊分辨了一番，并未觉得耳熟。他说：“若我们偏不呢？”

　　魇鬼有些动怒：“那你每晚便会被囚禁在这你内心最恐惧之地。”

　　摇了摇头，周翊又问：“那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见魇鬼没有说话，周翊便替他解惑：“这里是九曲黄泉，任何生灵出现在这都将不得善始善终。黄泉水会腐蚀你的魂魄，吞噬你的心智，你陪着我在这行尸走肉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会令你觉得度日如年。”

　　周翊的语气不见起伏，黑雾缓缓攀上了他的身体，他不怒反笑：“我在这里被困了八百多年，你觉得会差你这几个日夜？”

　　“黄泉之水清如酌酒一壶，九曲之苦甚于齑身粉骨。”

　　周翊的声音久久回绕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感叹什么，回想起那无数个日夜，男人不以为然。他的声音很轻，传入魇鬼的耳中却有些变了味：“当时的我只能看着这汪洋和星空，我忍受着这万分的痛苦，看不到希望，只能一直走着、走着。其实有人陪着我也挺好，虽然你不是个东西，但好歹能和我说说话，也不至于令我太无聊。”

　　魇鬼没有再说话，他束缚着周翊的时候越发用力。起初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在恐吓自己，时间一久，魇鬼似乎感受到了对方口中的煎熬——与周翊一同被困在这的每一刻都令他周身疼痛难忍。

　　猛然将周翊的灵识弹出这梦魇之地，刹那间，魇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三更时，周翊在床榻上猛然睁眼，方才发生的一切让他在不知不觉之中被冷汗浸湿了脊背。

　　他缓缓起身，胸口还不断地剧烈起伏，用前臂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周翊能清晰地感受到刚才的心悸仍未消散。

　　面对这九曲之地，他远远不如表面来的那么轻松，周翊叹了口气，不可否认，他还是会害怕。

　　“怎么了？”忽然，杭谨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翊没有回头，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脸上慌张的模样。

　　“魇鬼来找我了。”周翊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能进入人的梦境，能……窥视你害怕的东西。”

　　周翊害怕什么杭谨庭不知道，但他似乎看出了对方的惊魂未定，没再多问，犹豫了片刻，男人从背后抱住了对方。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周翊的身体在一瞬间有些僵硬，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又开始缓缓放松，杭谨庭想要用身体的温度让对方好受一些，这才发现不同于周翊原本的体制，小满的身体的确是能被他捂热的。

　　“你可以靠在我身上睡一会。”杭谨庭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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