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启示录

　　他们叫我翡冷翠的百灵鸟。

　　多么滑稽的称号。

　　在这片被诅咒的家族土地上，歌声并不能拯救任何人。它只能麻痹、欺骗、让人误以为自己仍活着。

　　我当然知道这一点。因为在成为卡米拉·洛萨之前，我是南海之上的塞壬。我的歌声曾引诱船只偏航，让男人在深夜的海面上燃起求死的火。那时的海风有盐味，浪花有血腥，而我唱歌的目的，是为了生存。

　　可当我踏上这片陆地，我的声音只剩下一个用途：让人相信我是无害的。

　　翡冷翠的洛萨家族，是艺术家与野心家的坟墓。我，是其中唯一还清醒地活着的女人。

　　从外表看，我是个八面玲珑的交际花。笑得温柔、说话得体、永远知道该在谁面前俯身。

　　可真正的我？是致命的罂粟花。

　　我靠的从来不是所谓魅惑。我靠的是思考、等待、和极其漫长的自我克制。一个塞壬若想在副本里活下去，就必须先学会如何当一个人。

　　我观察、结交、博弈。我学会了与敌人共饮、与猎物微笑。

　　渐渐地，我成了洛萨家族最有能力的高层成员，连皮奥尼那老狐狸都得承认。可他从未想过让我继承。

　　因为我是女人。

　　在翡冷翠的旧世界里，女人的美是被展示的艺术，而不是被信任的权力。我记得皮奥尼曾经对我笑着说：“卡米拉，你太聪明了。聪明的女人会让人害怕。”

　　我也笑了，回以完美的弧度。

　　但在心里，我默念道，“就是要让他们害怕。”

　　洛塔斯。

　　我一直搞不懂那蠢货为何能被宠成那样。一个没有野心、没有目标、整天沉浸在颜料和女人里的饭桶。可皮奥尼家主偏偏喜欢他。

　　也许他看中的是“天才的疯气”，而不是我这种清醒得近乎机械的头脑。

　　从初见起，我就厌恶他。

　　但命运是个无聊的编剧，让我从新人熬成家主的心腹时，身边却只剩下他。洛萨家族在三大家族中是最薄弱的。波吉亚的铁血工匠势力强横，艾丽凡特的情报系统又像蛛网一样无孔不入。

　　而我们呢？一群自诩高雅的艺术家。

　　我们擅长雕塑，却不会防守。擅长歌唱，却不会谋杀。

　　若哪天有家族要被吞掉，那一定是我们。皮奥尼逐渐开始变得稳健，副本日益不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洛萨争取更多的时间。即使那时间，是靠谎言和献祭换来的。

　　波吉亚家族的红骑士“消失”是最完美的导火索。我早就知道，那不是意外。一个战士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

　　有人动了手。

　　而这个“机会”，我必须抓住。如果能让新一任红骑士成为一个温和的人，一个不会轻易进攻的人……洛萨家族就能再喘口气。

　　至少暂时。

　　库珀不行。那蠢蛋有狼的野心。爱德华也不行，那恋爱脑迟早会把一切都毁了。凯特？他有点稚嫩和孤僻。

　　所以，只要不是库珀，谁都行。

　　我决定亲自出马。

　　红蔷薇晚宴那夜，我穿上了海蓝色的礼裙。

　　那是与血色对立的颜色。或许，我希望它能庇佑我。大厅灯光璀璨，笑声像假花一样盛开。

　　我在人群中看见贝莉尼，那颗最耀眼的珍珠。若能让她与洛塔斯联姻，也许能为家族赢得一线和平。我走到她身边，微笑道：“贝莉尼小姐，今晚的你就像海上的月光。愿意把第一曲的时间，交给我吗？”

　　她愣了片刻，笑着点头。我牵起她的手，引她到舞池中央。

　　音乐响起，众人安静。

　　“来吧。这一曲，是友谊的序章。”我将她交到洛塔斯的手中。

　　那一刻，他的眼睛亮了，他总算不像个阴郁的病人。他们在灯光下旋转，像两只被光照亮的蝴蝶。我看着他们，几乎产生了短暂的温柔。

　　黛娅挥手，示意女孩们去享受舞会。

　　于是米拉杰与玉泉酒也加入舞池。空气里弥漫着香与酒的气味。

　　与这气氛不相符的角落里，我看到了暴君布兰迪。他的目光如同猎犬，死死盯着舞池中的贝莉尼。我叹了口气。若不阻止，他和我那蠢弟弟迟早会打起来。

　　于是我登上舞台。

　　“诸位，我代表洛萨家族，为今晚的晚宴献上一曲。”

　　灯光柔和下来。音乐停顿。空气像一张被拉紧的弦。我开口。

　　那是久违的咏叹调，来自深海的吟唱，来自记忆的思念。声音在大厅回荡，像水流淌过珊瑚。每一个音符都带着轻微的咸味与疲惫。

　　人们的呼吸渐渐缓和，布兰迪的怒气消散，连空气都柔软了。我看着他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当我望向角落时，我看见了那位画家。

　　维托·皮皮诺。

　　那双眼里，有海的颜色。那一瞬间，我几乎忘了呼吸。他不像人类，更像是从海底误闯上岸的生物。我看着他，思乡的疼痛忽然刺穿心口。歌声不受控地变了调。

　　悲伤如裂缝渗入旋律。

　　我唱得更温柔、更真诚、更空灵。眼泪滑落，落在礼裙上。我想起那片被遗弃的海，那无名的浪。当咏叹调终结，全场寂静，随后掌声响起。

　　我微笑，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是眼尾还有没擦干的泪。我扫了一眼我的弟弟，他居然听入迷了，把贝莉尼丢在一边！

　　真是个废物。

　　我擦掉泪水，准备再度入场，再一次，让大家看到那只八面玲珑的卡米拉。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阵声音。像风，却更低沉。

　　“洛塔斯，你听到风声了吗？”

　　“没有。”他神情恍惚地回答，“你的歌声还是那么好听，不愧是百灵鸟。”

　　“臭小子”我刚想斥他几句，

　　一阵炽烈的光从正门扑来。

　　火。

　　熊熊烈火撕裂空气，席卷一切。有人尖叫，有人倒下。我几乎是本能地行动了起来，抓住洛塔斯，把他压在身下，用身体挡住坠落的梁木。热浪灼烧肌肤，我听见他在喊我的名字。

　　火光在我眼前摇曳，之前的种种细节终于在此刻串联到了一起。红骑士选拔，玫瑰晚宴，从来就是个借口。一个把所有三大家族高层一网打尽的借口。

　　我笑了，血从嘴角滑下。笑声与哭声混在一起。

　　“看来，连塞壬，也逃不过被火焚的命运。”

　　在最后的光里，我仿佛又听见了温柔的波浪。

　　那来自故乡的声音。

　　可我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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