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九月，中午两点的太阳正毒辣，莫以文走出小区，受不了炎热，到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了一瓶冰镇饮料。
　　他直接走向火车站，路上路过一个奶茶店，看着店面莫以文突然想起什么，愣了一秒，思绪飞回半年前。
　　一个奶茶店店员的脸庞浮现在眼前，熟悉而又陌生。
　　“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淮朝，淮南的淮，朝阳的朝。”
　　阳城的街道上掀起一阵风。
　　火车站，莫以文趴在售票口，喘着粗气向里边开口：“最近的……最近的到北京的车票……”
　　“抱歉先生，今天没有到北京的车了，明天早上九点有一趟，您看需不需……”
　　莫以文没等售票员说完，就跑出了火车站，在站口四处张望，没一会儿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到省里，省机场，麻烦快一点。”
　　汽车的轰鸣声被远远抛走，莫以文紧皱着眉，看着窗外的树木一颗一颗飞速向后。
　　毫不意外的，飞机票也没有了。
　　莫以文又去了高铁站，终于买到了一张直达北京的车票。
　　等车一个小时，高铁坐了一个小时，从北京高铁站出来，已经快五点。
　　走出车站时，不远处的一座居民楼里突然传来爆炸声，周遭的行人纷纷向那边看去，只有莫以文不为所动，他现在有比爆炸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莫以文没有丝毫的停留，在高铁站门口随便找了辆出租，拉开车门，还没坐好就对司机说：“和谐医院，要快。”
　　五点整，莫以文在和谐医院大门口下车，付过车钱之后，直直的奔向医院后边那条街。
　　奶茶店依旧排了长长的一队莫以文绕过队伍，径直走向吧台。
　　这一次站在吧台后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莫以文皱皱眉，还是走了过去。
　　“先生，买奶茶的话请到后边排队。”
　　“不是。”莫以文开口。“我来找人。”
　　店员的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找人？”
　　“嗯对，就是……有没有一个叫元宵的女人在你们这里……呃……打工。”
　　那人愣了一下，半天才开口：“元宵？她半年前倒是确实在这里，不过就呆了几天。来先生你的奶茶。”
　　那人说着将一杯做好的奶茶递给了一位客人。
　　莫以文低头想了一会儿，又开口：“那……你们这儿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店员摇摇头：“她就呆了几天，我们也就没专门留她的号码。”
　　莫以文眼前有些黑，他后退一步：“好，知道了，谢谢。”
　　他退出奶茶店，突然觉得太阳有些晃眼。下午五点多，此时太阳正向西边垂去，没多久会湮入远山，化为夕阳作别苍穹。
　　还有最后一个地方，莫以文心想。
　　走出街道，莫以文今天第三次拦下出租车。
　　“去哪儿？”
　　“北京体育大学。”
　　他淡淡的说。
　　……
　　下车时刚好落日。
　　北体大很大很气派，莫以文想象肖炎拿着通知书走进这座校园的样子，应该是元宵带着他，两人脸上都写着骄傲吧。
　　学校应该保存了每一个学生的档案，如果只是要一个联系方式，应该可以办到。
　　北体真的很大，莫以文仅仅是踏进园区就已经被这所学校的宏伟震撼到了，但很快他甩甩头，开始四下张望，希望可以找到一个可以询问的人。
　　刚刚瞅准目标，莫以文兜里的手机响了。
　　是医院打来，莫以文犹豫一下，接通：“什么事？”
　　“淮医生吗？你现在在不在医院，待会马上要送来一名病人，现在120已经在路上了，待会儿直接送急诊。”
　　“什么病？”莫以文简单的问。
　　“是一个消防员，烧伤，还有一氧化碳中毒。”
　　莫以文叹口气，最后开口：“好，我马上准备手术。”
　　火急火燎赶到医院，莫以文回办公室扔下背包，套上白大褂就往急救室赶。
　　吸氧机插好电源的同时，病人已经送了过来。
　　莫以文戴好口罩，向推着担架车的护士打了个手势，护士意会，将担架车推了过来。无意间瞥到了消防员的脸，莫以文心中一惊，抬头问护士：“他叫什么名字？”
　　护士摇摇头：“不知道。”
　　“谁打的120？打回去，问问。”莫以文开口，因为慌张和焦急的原因声音有些大，两个护士一愣，其中一个跑了出去。
　　莫以文认真的看着他的脸，不会错的，他心想。这张脸化成灰他也认的，但是潜意识里的侥幸心理让他希望待会听到的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而不是……
　　莫以文拉过担架车，病人穿着消防员的制服，右胳膊的衣物已经被烧的破烂，变成焦黑色，病人右胳膊有较严重的烧伤。
　　莫以文检查了病人的心跳和呼吸，突然一愣，看向面前的护士：“怎么没有呼吸和心跳？”
　　护士一惊，忙解释道：“病人上急救车时是有的，刚才下车时我也检查了一下，心跳和呼吸虽然很弱，但是有。”
　　莫以文喃喃着：“那就是刚刚停了……”
　　他看了看担架车上的人，向护士招招手：“过来帮个忙，把他抬到病床上，我来心肺复苏。”
　　两人小心翼翼的将病人抬到床上放好，莫以文双手放在病人胸口，刚准备压下去，方才跑出去的那名护士回来了。
　　“问清楚了，这人是北京消防三队的队长，名字叫肖炎。”
　　肖炎。
　　是肖炎。
　　头顶如遭雷击，莫以文感到一阵眩晕。肖炎两个字像是一把锋利的长剑，直直的刺了过来，穿膛而过，不见血，但莫以文感到心脏被撕裂一般的疼痛。
　　“你说……什么？”莫以文突然就哑了嗓子，红了眼眶，他双手颤抖，紧盯着那名护士，妄想是自己听错了。
　　护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疑惑的开口：“这是消防三队的队长……肖炎，怎么了吗？”
　　他没有听错。
　　面前躺着的，失去了心跳和呼吸，半个身体严重烧伤的消防员，是肖炎。
　　莫以文感到身体一阵无力，他硬撑着，将压在他胸膛上的手按了下去。
　　嘴巴微张，莫以文几乎是用气息说出一句：“去找人……随时准备电疗……”
　　心肺复苏几乎是凭借莫以文的肌肉记忆做完的，肖炎的胸膛伴随莫以文的手臂上下起伏，一阵又一阵，唤醒骤停的心跳的同时，也在唤醒莫以文的大脑。
　　大脑一片空白，最后一组心肺复苏做完后，苍白如纸的大脑被三个大大的字占领。
　　救活他！
　　莫以文猛的抬头，溺水者逃离水域般猛的吸了一口气，之后看着两个助理搬着电疗工具走了进来。
　　“先放一边，你们一个人处理烧伤，一个人来接替我继续心肺复苏，我试着恢复他的呼吸。”
　　说着莫以文又听了听肖炎的心跳，探了探呼吸，皱皱眉后，将口罩摘了下来。
　　他检查了肖炎的口腔，确定没有异物后，一只手捏住他鼻子，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随后深吸一口气，将嘴唇贴了上去。
　　氧气带着温热的气息，顺着口腔进入气管，一口，接着一口，这样持续了大概五分钟，莫以文吹气已经吹到头晕目眩，他让助理停下按压，将耳朵贴上肖炎的心脏，同时手指探向他的鼻孔下方。
　　感受到游丝般的气息，听到微乎其微的“砰砰”声后，莫以文几乎激动的跳起来了，他大喊：“有了！有了！”
　　随后立马拉过吸氧机的氧气罩，盖上肖炎的下半边脸。
　　“维C注射液，输液架拿过来。”莫以文吩咐着，翻开肖炎的眼皮看了看，又看了看烧伤的处理情况。
　　肖炎胳膊上的衣物已经被处理干净，露出皱巴巴的被烧伤后的皮肤，此时他的胳膊泡在一盆自来水里，盆里放了些冰块。
　　挂上点滴，莫以文坐在一旁，时刻观察肖炎的状况，大概二十多分钟后，他将肖炎的胳膊从盆里拿出来，细细观察皮肤烫伤情况后，在上边覆盖了一条湿毛巾。
　　到这里，急救的所有措施已经做完，因为吸氧机是在急救室的电源上插着，没办法转移病房，莫以文只好给呼吸内科的医生打电话，让他过来观察情况。
　　莫以文向坐在门口歇息的两个助理使个眼色，他们立马意会，起身离开急救室。
　　病房空旷，莫以文坐在肖炎床边，认真看他的脸。
　　十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方式重逢。
　　他的样貌没什么变化，只是眉宇之间多了一些成熟，上身的肌肉线条明显，看起来比高中时要厚实的多。
　　没忍住，莫以文摸了一把。
　　就在他的手刚刚移开时，有人冲了进来。
　　莫以文以为是呼吸内科的医生，抬头时却发现冲进来的是一个女人。
　　她长的很漂亮，身材也很好，皮肤白嫩，穿一身碎花裙，长头发扎在脑后，跑起来会飞扬。
　　“肖炎！”看到病床上躺着的人后，她一声惊呼，三两步跑了过去，扑在床边。“你怎么样？别吓我啊肖炎，你睁开眼看看我……”
　　她急得几乎哭出来了，莫以文愣了一下，看着眼前的她，突然也想哭。
　　“他会没事的。”莫以文对着她说。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中看不真切莫以文的脸，于是她将眼泪擦干，再一次看过来，却怔在了原地。
　　莫以文带着泪笑说：“小元子，是我，莫以文。”
　　元宵看着他，扶着病床站了起来，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颤抖着声音说：“莫……莫以文？真的是你……莫以文……这十年你去哪儿了？”
　　久别重逢，但眼下的情况令两个人都没办法激动起来。
　　莫以文苦笑：“我一直都在北京。”
　　元宵说：“那为什么……你知道吗我和肖炎找了你十年，一点音讯都没有。”
　　莫以文解释道：“刚来北京时出了些事，我……失忆了，说来话长，等他醒来，一起解释吧。”
　　说着莫以文指了指肖炎。
　　元宵点点头，将视线移到肖炎身上，这时她听到很弱很弱的一句“对不起”，似乎是从莫以文口中传出来的。
　　元宵垂眸：“要道歉的话，等他醒来吧。”
　　莫以文没想到元宵会这样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又听到她问：
　　“你现在……是医生吧，肖炎的情况怎么样？”
　　莫以文摇摇头：“应该是稳定了，但具体情况还得等呼吸内科的医生来检查一下。”
　　末了，又觉得说的不妥，便加了一句：“你放心，他一定会没事的。”
　　这句话刚说完，便有人敲门。
　　莫以文说了句“进来吧”，之后推门而入的是一个和莫以文一样穿着白大褂的男人。
　　两人点头示意，这位呼吸内科的医生搬了个凳子坐到肖炎身旁，替他把脉。
　　没多久，他起身，莫以文也跟着起身，他看了看那位医生，他的表情复杂，什么也看不出来。
　　呼吸内科的医生开口：“脉象很不稳定，还没脱离危险，随时都有可能死亡，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在场两人心里同时一颤，元宵几乎要哭出来了，她伸手拽住了医生的衣摆，哑着嗓子问：“医生……没办法了吗？”
　　呼吸内科的医生看了看吸氧机，又看了看输液架，说：“很正确的治疗方法，现在除了等，没有其他办法。”
　　元宵的手一松，垂了下来，脑袋也跟着一起垂了下来，她趴在肖炎床边，小声抽泣。
　　莫以文看惯了生离死别，但从来没有如此心疼，难受过。
　　之后医生又吩咐了莫以文几句，便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莫以文和元宵。一个守在床头，一个守在床尾。
　　没多久，元宵突然想起什么来似得猛一抬头，看向莫以文，那双眼睛像是在看救星一样，炯炯有神。
　　“莫以文，你不是医生吗，你想想办法，你救救他……他是肖炎啊，你会救他的对吧……”
　　莫以文紧握着肖炎的手，没有说话。
　　元宵的双眼一点一点黯淡下来，到最后毫无光彩，垂了下去。
　　莫以文突然起身。
　　“你去哪儿？”元宵依旧趴着，弱弱的问。
　　“请假，我今天不出诊了，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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