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不见君

作者:梨不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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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白潇,沈自钧和梁毓声各怀心事,气氛一时陷入沉默。
      梁毓声心头撞鹿,怯怯不敢看沈自钧。心事被窥见的滋味并不好受,她想辩解,张张口,发觉怎么说都是此地无银。
      沈自钧盯着梦刀,心中狐疑。附在白潇身上的影子似曾相识,可惜动作也快,他没来得及劈下去,那团黑雾就像受惊了一样,裹着依稀火光,飞快抽身而退。细究起来,那影子淡如烟尘,与谢谨言身上出现过的竟然有几分相似。
      他没有道破。
      如果这影子果真曾纠缠谢谨言,今日之举便不奇怪,极可能是为“思慕之心”而来。那么梁毓声的处境就很危险了,无论她倾心之人是谁,都可能沦为下一个受害者。
      梦中事当由梦狩解决,他不愿刺激梁毓声。
      谢谨言薄情寡义,但是梁毓声率真耿直,一码归一码,两个人不能混为一谈。
      想到这里,沈自钧微微叹口气,说:“还好你不喜欢他。”
      梁毓声一愣。她以为沈自钧会不高兴,要么斥责自己罔顾师生伦常,要么苦口婆心劝自己悬崖勒马,没承想这位竟然平静地说了句“还好”。
      好个头!他听不出来吗?怎么可能不喜欢?
      不对,他一定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将错就错,顺着这句“不喜欢”借题发挥。
      梁毓声闷闷地哼一声,想听听沈自钧能怎么发挥。
      沈自钧叹过气,又安慰说:“小丫头,你到底年轻,阅历浅,有些人只是表面上好,其实心里怎么样,你完全不知道。”
      梁毓声:“……”
      白潇表里不一,确实不值得深交——好好的怎么说起她了,不该接着那句“不喜欢”往下续吗?
      沈自钧继续感慨:“其实啊,往往在梦里,人们才会表露真心。”他说着说着,忽然自嘲,“我这个在梦里行走惯了的,竟然栽在他身上,你说好笑不好笑?”
      梁毓声听得犯迷糊:栽在谁身上?沈自钧和白潇……两个人也不熟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呐……”沈自钧摇头,语气怅惘。
      这话越听越怪,几面之缘,哪里用得上这句话?
      梁毓声终于忍不住:“你在说谁?”
      “谢谨言啊。”
      梁毓声神色愠怒:“你要是这么说他,我可不同意!”
      执迷不悟。
      沈自钧感慨,心说他二人毕竟曾是师生,情分还是有的,于是放软了语气,开导梁毓声:“他待学生确实没得说,你跟了他三年,自然念他的好——只是其他方面呢?教书和人品并不对等,不能以偏概全。”
      “哪里不对等了?!”听到他如此评判谢谨言的人品,梁毓声更气。
      沈自钧犹豫了一会儿,没有点破:“他对待感情,不是那么……嗯,认真。”
      到底曾经互相扶持,再加上自己刚欺负了人家,他不想在外糟蹋谢谨言的名声。
      梁毓声听见别人说谢谨言不好,比听见说自己不好还生气:“他才不会始乱终弃!你胡说!”
      沈自钧:“你又不和他谈感情,怎么知道?”
      梁毓声嘴唇翕动,她不好说明,跺着脚:”反正我知道!”
      进入临城大学后,逢有空闲,又赶上汇硕中学下班时间,她就会来到校门附近的奶茶店,点一杯饮品,注视过往行人,默默坐上一小时左右。萍姐就是这样和她混熟的,对她的喜好了若指掌,可是有一点萍姐不会知道——梁毓声来此,是为了等某个人下班经过,遥遥望他一眼。
      短短十几秒,聊以自慰。
      这几年,谢谨言身边从未有人相伴,梁毓声比谁都清楚。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三心二意?
      瞧见她这般固执,沈自钧本不想再劝,可是话既然开了头,梁毓声就非要辩个是非对错不可。沈自钧被磨得没法,只得把谢谨言轻贱情分、攀附领导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
      “你看,这就是他。工作一方面,做人另一方面,不能一概而论。”
      “不可能!不可能!”梁毓声连连摇头,“他绝不是这样人!”
      沈自钧心情不佳,索性提高音量:“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你又不喜欢他,干嘛替他说话?”
      “谁说不喜欢了!”梁毓声下意识争辩,声音忽然矮下来,绞着手指,“我是说……呃,我,我觉得他很好……”
      最末几个字,声如蚊呐,低得几乎听不清。
      沈自钧再木讷,也从这般微妙的语气中品出一丝别样的情绪,不禁愣住:“你……你不是说,不喜欢……”
      若真的不喜欢,何必在意?何必争论?
      可是,那句“不喜欢”,是她亲口说的啊?
      梁毓声垂下脸,无地自容,过了许久,才闷声答:“我应付白潇的。”
      不愿珍爱之人被人肆意嘲弄,不愿痴心之举任由他人评点。她说“不喜欢”,是权宜之计,口是心非。
      披心相付,亦有言不由衷。
      沈自钧愣神:原来,就算到了梦境,直面内心,人也有各种各样的虚与委蛇?
      那么谢谨言呢?那句“玩玩而已”,究竟是真心表露,还是情非得已?
      梁毓声很坚定:“沈老师,你错怪他了。”
      “社会普遍不愿接受这种关系,以后的路并不好走。江炎一还小,还容易受别人影响,现在的想法未必是长久的。老师是班主任,受江炎一信任,一旦对这种事表示赞同,对学生的影响该有多大?你想过没有?”
      沈自钧想起那晚谢谨言的话语,确实告诫多过理解:“可是,他和那些人说的话……”
      梁毓声叹气,带着无力的悲伤。
      “领导们聚会,无非相互吹捧,真真假假,全是场面话,谁信?”
      “求人办事要放低姿态不假,可是也不必有问必答。越是在乎,越要装作不在意,才不至于被拿捏住把柄。”
      “如果他照实承认,恐怕那位陈校长心里不痛快,回头就会针对你!”
      “他这样说,是为了保你。”
      一句句敲在心头,沈自钧背后逐渐发冷。
      他以为谢谨言寡廉鲜耻朝三暮四,盛怒之下对其肆意凌辱,以示惩戒。
      却未曾想,有人告诉自己,谢谨言当日所行都是不得已的,是有苦衷的。
      他只是为了保护学生,保护沈自钧。
      一句“玩玩而已”,言不由衷,煎熬的也是他的心。
      所以,那一晚他才会内疚自责,才会欲言又止,才想借着酒意与自己成其好事?
      沈自钧喃喃:“怎么会呢……”
      他误会了谢谨言?
      倘若真是这样,自己的所作所为……
      罪无可恕。
      梁毓声动容,涩声说:“宁可自己委屈,也要护着在乎的人——他实在是这样的人啊。”
      宁可自己委屈。
      沈自钧蓦然想起那张字条,一句对不起,满纸亏欠,全无怨怼。就算到了这种地步,谢谨言挂心的,依旧不是自己,而是可能沾染疾病的施暴者。
      那么恐惧,那么屈辱,却还要跪着、哭着,乞求放过,不要再拉一人坠入泥淖。
      宁可自己委屈。
      更多的细节被这句话点亮:苦涩的茶水,怪异的口味,点到即止的亲昵,欲言又止的目光,边界分明到近乎孤僻的社交,团圆宴上几乎不曾动过的碗筷……
      从前沈自钧不理解,如今再看,所有的不合常理都顺理成章。
      谢谨言是个病人。世人讳疾,疾病二字,成了隔绝他与众人的牢固藩篱。
      自此固步自封、战战兢兢,卑微至此,可怜至此!
      自己时常感叹,身为梦中客,看尽众生幻梦而不得亲历,犹如隔窗观花,终无意趣。却不知枕边人日日守着红尘喧嚣,早已深陷囹圄,半步不得脱。
      本该爱他、怜他,可是自己做了什么!
      逼谢谨言就范,强迫他试些听着就面红耳赤的下流花样,不分轻重地用尽手段,只为了听他哭泣求饶……
      那样一个重义专情的人,怎么可能始乱终弃,背叛朝夕相处的恋人?那样一个内敛端庄的人,平日连几句情话都羞于启齿,怎么受得住毫无底线的践踏?
      沈自钧捂住脸,恐惧填塞胸膛,遍体生寒:“我都做了什么啊……”
      他清楚谢谨言的为人,看似委曲求全,骨子里有读书人的宁折不弯,纵被强占,也不会委身屈就。愤而出走,就是他对自己蛮横行径的明确答复。
      谢谨言甚至不想等一句道歉。
      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无论怎么弥补,伤痕都不会愈合。
      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
      白月光或是朱砂痣,都辜负了。
      梁毓声瞧着他追悔莫及的样子,心中戚戚,正要开口,余光忽然瞥见荼津动荡,幽微火光自深处跃动,瑰丽的红染透水面,如残阳入水。
      如此热烈的红,除却业火不做他想,可是能够引动业火的只有梦狩,荼津深处的那人,究竟是谁?
      月影不存,持伞的男人已经斩于刀下,还有谁能在此时潜入荼津?是凶魂吗?还是说……
      沈自钧亮出梦刀,眸光锋锐凛冽,他拍拍梁毓声的肩膀,嗓音低沉:“这里交给我。”

      漫长的睡眠犹如牢笼,对于一个活泼好动的少年来说更是如此。云舒被困得久了,心中难免烦躁,而人一旦有了情绪,理智就更容易出现疏漏。
      面对飘忽的人影,直脾气的云舒并没有多少耐性。
      “无利不起早,少献殷勤。”云舒露出一个轻蔑的笑,这人锲而不舍纠缠自己,如果没有好处,是不会这样执着的。
      “我知道你放不下分班的事情,也知道你厌恶宁允舟。”飘渺的声音带笑,准确搔在心头。
      云舒唇角抿着强硬的弧度:“所以呢?”
      “我可以帮你,回到应去的班级,再让宁允舟付出代价。”
      “免了。”云舒撇嘴,“我不想要。”
      不想要?人的欲望在梦中很容易展露,这孩子的心结正是在此,怎么会不想要?
      静寂湖边,柳叶打着旋,与水中倒影相贴。涟漪拽着倒影摇曳,像梦中飘忽的鬼魅。
      云舒睨着那道水纹,眉宇展露犀利的神色:“检讨写了,处分也认了,你说重来?那我受的委屈算什么?你不要多管闲事,想要什么,我会凭本事去拿。”
      那声音受了挑衅,并不气馁,反倒轻笑:“本事?逞凶斗狠可算不得本事,沈自钧没给过你教训吗?”
      逞凶斗狠不是本事,改日到了社会上,或许赔上的是你的性命。
      这是沈自钧对他说过的话。
      “连这个都知道啊。”云舒捏着拳头,手臂肌肉尽显,“观察得真够细致,可是一个连脸都不敢露出来的人,我为什么要相信?”
      簌簌风吟,枝梢摩擦的细响似在催促,在宁静的水边尤为聒噪。
      迎着云舒审视的目光,一只手慢慢拂开遮面柳枝。那人手臂纤长,右手拇指上,有一颗浅浅的小痣。
      同样鲜活的少年面容呈现在眼前。
      云舒看到那人的脸,隐隐有几分相熟的感觉:“我好像见过你。”
      “我们在同一所学校,也确实见过,”那人报出自己的名字,“复读生,陆祈华。”
      云舒皱眉,这个名字很普通,他没有印象。
      “你可能没有印象,不过,段星语、陈瑶、祝婉琳……这些人,你该记得吧?”
      云舒目光微动,虽然不愿面对那张公告,可是在没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看过多次。越是心痛,越是不甘,却越要记在脑海。
      陆祈华掐了一截柳枝,细嫩的叶片卷在指尖,他瞥了眼云舒。
      “从前,我也是学校里拔尖的学生,直到,我考入汇硕中学,也经历了同样的不公……”
      陆祈华眸光平静,如同叙述别人的旧事:“当初我和你一样,没有低头,以为凭自己的本事,能闯出一条路。”
      “只不过,最后,我还是没有闯出来。”
      “一败涂地。”
      语调轻如飞絮,湖边层浪堆叠,浩渺水泽倏然高涨,吞没天穹,无数游鱼穿行碧波间。云舒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
      “我知道你不愿意低头,可是世事无常,总有办法让你走上那条路。”陆祈华捏着柳枝,从容一挥,引动鱼群四散,他双指夹着一片鱼鳞,转向云舒,“如果你不在意,或许不会重蹈覆辙,问题是……”
      他拖长了声音:“你能不在乎吗?”
      新绿的柳叶,不经意贴上云舒的手腕,陆祈华勾唇一笑:“你只是想留在某个人身边吧。”
      云舒怔愣,被陆祈华点破心中隐秘,刹那间他有些恼羞成怒。
      “和你有什么关系!”少年扬眉喝问,决意捍卫内心隐秘,“好好读你的书,少管闲事!”
      “闲事?”陆祈华嗤笑,“他的事,你也不管吗?”
      鱼鳞甩出,虚空中化出熟悉的瘦弱身影——江炎一。
      云舒像被针扎了一下,火气又高了几层:“你他妈的……”
      陆祈华笑吟吟的,云淡风轻:“怎样,我说对了吗?”
      自然是没错的,柳叶衔指,便可窥探内心隐欲。先前他对很多人做过,喻宛宛、楚思瑾、陆祈华、李玉成、林汝……太多了,欲望无穷无尽,只要稍加试探,就能获知一二,再开出价码,不愁不能引得他们如过江之鲫。
      陆祈华苍白的脸上显出诡异笑容:“如何?只要付出一点时间,你就能得偿所愿。”
      少年时光容易抛,一点时间,听起来微不足道。却不知,梦中寿命漫长,“一点”足以抵人生百年。
      眼前这个少年,将要付出的,将是余生光阴。
      交易就要达成,却不料半空猛然劈下一溜冰凌,轰然砸向陆祈华,逼得他连退数步,半边肩膀如浸湿的墨画。
      “是谁?”陆祈华捂着肩膀,气急败坏。
      回应他的是谢谨言愤怒的嗓音:“别碰我的学生,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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