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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道者
人身...四手...六翅...
祭司怀中的石板“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黑布散开,露出了里面那块古朴的石板,上面雕刻的神像沉默地仰面朝天,落进所有人的眼里。
餐厅灯光在视网膜上留下拖曳的痕迹,像融化的蜂蜜,流淌过视野边缘。有人眨了眨眼,试图聚焦,却发现天花板的装饰花纹在缓慢地旋转、缠绕,那石板上的身影也逐渐飘起,与站在那里不动的黑袍人交织重叠,影影绰绰。
虫翼的高频震动开始减速,飞起的黑袍下摆顺应重力回到原位。翅膀反射出的颜色正纠缠不休,叫每一对瞳孔都眼花缭乱。
空气变稠了。
感官开始欺骗大脑,呼吸一点点变得费力,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温热的糖浆,甜腻得令人作呕,却又夹杂着一丝奇异而令人着迷的花香。那香气从鼻腔钻入,顺着神经爬进颅骨深处,在那里轻轻搔刮着…抚摸着神经血肉。
温缪没有摘下黑袍的帽子,阴影依然遮着他的面容。他继续向前迈步,直勾勾地走向那已经呆若木鸡的祭司。
祭祀的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温缪黑袍下那刻意露出边缘的虫翅。他的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神…神、神…!
神祇降临了…!
周围的黑袍人有的已经跪倒在地,有的双手合十,开始喃喃地祈祷起来。武装分子们则茫然地站在原地,有些人揉着眼睛,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而他们确实看到了,曼陀罗的致幻效果让眼前的景象更加光怪陆离。
人为什么会有翅膀呢?
“好热…”
一个武装分子嘟囔着,扯开了领口的扣子。他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汗水沿着太阳穴滑下,但瞳孔却微微散大,两个深不见底的孔洞吞没了他的眼睛。
温缪走到祭司面前,停下。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向地上那块石板。
神无需开口,祂的信徒自然会领悟。
祭司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地面,泣不成声。
“神姬...神姬真的降临了...”
温度在升高。不是室温,是血液的温度。热量从胃部、从胸腔深处蔓延开来,像有无数只微小的蚂蚁在血管里爬行,带着灼痒的刺痛。心跳声在耳膜上放大,咚、咚、咚,渐渐与某种听不见的古老鼓点同步,太多人的心脏在乱跳一气。
视觉开始背叛理智。一切光暗的边缘都在摇曳,都在拉长,扭曲成来回舞蹈的人形。餐桌上银质餐具的反光碎裂成无数闪亮的鳞片,在空气中飘浮旋转。有人试图去抓,手指却穿过虚影,只触到一团温热潮湿的空气。
温缪俯视着跪在脚下的祭司,黑袍下的虫翼在空气中呼吸。曼陀罗带来的一切在餐厅中满溢,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出现幻觉,有人哭泣,有人大笑,有人对着空气大喊——但更多的人选择了跪拜,他们敬畏地跪拜在那个身影的黑袍下摆。
cosplay大成功。
海风号再次易主。
温缪不用弯腰,自有人向他递上石板,QAQ提前准备好了翻译功能,在跪拜的祭司终于忍不住出声时做起同声传译:【感念神姬慈爱…仪式还未开始,您便现身于世,请许我歌颂您的身姿!】
【这人说话怎么还半新不古的?】QAQ被祭司嘴里的古T国语说得晕头转向,【…好多古语词根和变体...呜啊!】
祭司的情绪逐渐转变为一种狂热癫痫般的激动。他抬起头,涕泪交织的脸上是扭曲的狂喜,开始用一种混合着现代T语词汇和古老音节的语言,高声唱诵起来。那声音时而尖锐时而低沉,像破损的风箱在抽拉古老的歌谣。
断断续续的翻译碎片从小光球那传来:
【…伟大的…神姬注视…血…脉络…通向圣国…】
【…奉上…鲜活之息…最珍贵的生命…】
【…在祂的怀抱中…回归…完满——】
QAQ大惊失色:【哇啊啊啊!宿主大大,他们要杀人哇!】
鲜活之息?
奉上生命?
温缪瞬间将所有的碎片拼凑成结果——他们将所有工作人员都关起来,不是为了当人质,而是为了当人祭的祭品!
这群狂信徒的计划就是用活人作为祭品,愚蠢,低效,残忍,他们是典型的原始宗教逻辑。
温缪没有回应那完整的颂词。他扮演的是“神”,他是超脱于世的“神姬”,神不需要理解凡人的絮语,只需要降下旨意。
就在祭司唱到一段高亢段落,双臂高举仿佛要拥抱虚空时,温缪动了。
他带着一种目的明确的迟缓,将手中那块石板微微抬起,然后又轻轻放下,指尖在石板表面某个随意的刻痕上敲击了一下——动作轻微,但在全场死寂、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注视下,这个动作被无限放大,充满神秘。
祭司的唱诵戛然而止,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他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等待“神谕”。
温缪抬起另一只手,伸出食指,缓缓地在空中划过一道无形的弧线。他的动作指向餐厅舷窗外漆黑的海面,指向林花岛模糊的轮廓。
林花岛。
他的指尖回转,虚虚点向跪在地上的祭司,以及他身后那些同样跪伏的黑袍人。
接着,他摇了摇头。
否定重若千钧。
祭司的脸色瞬间惨白一片…这是什么意思?“神姬”否定了他们整个计划?还是否定了他们的虔诚?
“不…不…神姬…”祭司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和恐惧。
“您不能——您不能遗弃我们…!”
眼看着一众黑袍就要潸然泪下,温缪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需要给出“指引”。
他再次抬手,这次,手指先指向石板,然后非常缓慢地、清晰地,划过自己的胸膛,接着,指尖猛地转向,凌厉地指向祭司身后一名离得最近,也跪得最虔诚的黑袍人。
做完这个动作,温缪发出一个极其低沉而含混的音节,听起来既像古语,又像叹息。
…这是QAQ根据当地语言词根,临时合成出的一个意为“纯净”的古老词汇的近似发音。
祭司浑身一震!
他脑海中仿佛有闪电劈过!他疯狂地解读着“神”的每一个动作和那个模糊的音节:
祭司恍然大悟——!
错了,错了!神姬需要纯洁的仪式,用不信仰神姬的外人做祭品,这才是对神姬的亵渎!
神要的,是真正信仰祂的、纯粹的、流淌着“林花岛脉络”的祭品!
是了!只有这样,仪式才能圆满!神姬才能降下真正的神力!
他明白了、他明白了!
温缪接着做出了第三个动作。
他抬起手,掌心向上,然后缓缓收拢五指,最终只留下一根食指直立。这个手势在不同文化中有不同含义,但在此刻祭司疯狂的阅读理解中,它意味着“唯一”,意味着“独一”,意味着“仅此一次”…?
意味着…只能实现…一个人的愿望?
祭司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看向身后那些同样跪拜的信仰者,目光里第一次带上了审视、计较,甚至是一丝冰冷的决绝。
“我…我明白了!!”祭司猛地以头抢地,砰砰作响,再抬头时,脸上已是殉道者般的狂热与肃穆,“不洁的外人…不配献予神姬!唯有我等…我等沐浴神恩、愿为神姬奉献一切的仆从…才有资格…才有资格踏入最终的仪轨!”
温缪眼前一亮——能当祭司的果然有过人之处!
全都帮他设计好了,“神姬”对这位新祭司表达出十足的认可。
被认可的祭司还在发力,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其他黑袍人。那些人此刻还沉浸在曼陀罗的致幻效果和亲眼目睹“神迹”的震撼中,对祭司的话毫无怀疑,只有更深的狂热。
“兄弟们!”祭司的声音因激动而撕裂,“神姬降下启示!外人的血是污秽的!唯有我等虔诚者的生命,才能打开通往圣国的门扉!唯有在林花岛之上,在神的腹腔之中,我们的祭祀才能换来神姬真正的垂青!而这最后…只能有一人,代表我等,去见证!”
没有预想中的恐惧或犹豫。
跪在前方的黑袍人抬起头,眼中竟爆发出惊人的光彩:“我!我愿意!为了神姬!为了让我等的信仰照亮世间!我愿意献出生命!”
“不!让我去献!”
“我是最虔诚的!我来献出生命!”
“我每日祈祷的时间最长…祭司大人,就请您为尔等见证——”
其他黑袍人竟然争先恐后地为活祭推销自己,对最后一人的名额避之不及。
…这也是曼陀罗的中毒效果吗?
温缪不知道,他只觉得这些人类都神志不清。
彻底的自我献祭于他们自洽的逻辑之中。
一场荒诞的闹剧。
时机成熟,温缪最后一次抬手。
神姬再次指向了林花岛!
回归圣地,回归神腹,回归神姬的怀抱。
祂发出古老而威严的指示——
“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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