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当户对

作者:云墨歌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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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浩


      “打开心灵,剥去春的羞涩;舞步飞旋,踏破冬的沉默。融融的暖意带着深情的问候,绵绵细雨沐浴那昨天,激动的时刻。你用温暖的目光,迎接我从昨天带来的欢乐。来吧、来吧、相约九八——来吧、来吧、相约九八——”
      这是池岁星在户外看完烟花,觉得太冷后回到房间里,听到的春晚歌曲。他起初觉得这歌好听,想着等明天去小卖部找牛老板把这歌录下来,后来发现根本不需要。第二天这首歌便大街小巷都是,听得他耳朵起茧,于是便不再喜欢这首歌了。
      逢年过节,应该是小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候,不用去学校上学,有好吃的,有新衣服穿。一堆小孩聚在一起,刘振东今年两岁半,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词语,听得懂些话。有时池岁星他们路过张玉兰家,还会带着刘振东一起玩,大家都想逗逗他。这时池岁星才有些理解小时候雍淳杰看自己是什么感觉了。
      有天黄昏,大家准备各自回家,周立言问道:“还明天来不来”
      “来。”大家都答应,这些天都是如此,已成惯例。
      “我不来了。”黄义却说道,“我们一家要外出旅游!”
      “哇这么好。”其他小孩羡慕道,“我们家只有到处走亲戚!”
      “去哪旅游。”有人好奇问,“出国吗。”他们大概是知道包子铺跟理发店老板出国旅游去了。
      “不知道。”黄义摇头,“说是去贵州老家”
      “你们老家在贵州?”
      “嗯。”
      于是过年这些天池岁星再没见过黄义,厂里放了几天假,按理来说不会这样,就算放假厂里也是两班倒。炼玻璃的炉子,一旦停下温度下降,再要烧起来成本很高,就算工人停了,炉子也不会停的。
      可池岁星趴在卧室窗户,遥遥望着停工的玻璃厂,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到了景星煤矿,那时流言四起,不知道这次是否也如当初。他有些担心,跑去问池建国,后者让他放心,说只是上头例行调查。
      平常池建国和毛健全两个大忙人,春节都歇不了几天,这次厂里足足停工五天,让池岁星极不适应。或许池建国觉得自己平时不常陪伴池岁星,因此这些天总要处处指导他。这个字要怎么写,睡觉不能趴着,吃饭要端起来……种种处处,让池岁星觉得,他还不如早点回去上班。
      厂里除了从景星乡移民来的矿工及家属,还有从庆北、南湖移民来的,四处的工人们相处融洽,也不由得说起些陈年旧事来。
      景星乡的,他们说以前煤矿也停工几天,后来就关停,大家签了经济补偿金,才捞到一些好处。庆北南湖的,他们以前有在棉纺厂、药厂、自行车厂的。
      “我十八岁毕业进厂,先入团后入党,上过三次光荣榜,厂长特别器重我,眼看要提副组长,领导一跟我谈话,说单位减员要并厂。当时我就一拍板,我们工人要为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
      这些天塔山又人心惶惶,大家担心玻璃厂是不是也要有工人下岗,甚至厂里倒闭。塔山路外,移民广场处,停了几辆警车,刚开来时警笛作响,不爱吃饭的小孩被大人吓唬那是警察叔叔来抓你。
      大一些的自然不信,还下楼好奇围观。警车上只有两位警察,都去了十三栋。池岁星好奇也想跟着去,被毛文博拉回来敲了几下脑袋,便乖乖等在原地了。
      “他们去哪了。”池岁星好奇问道。近处的学生、小孩都聚在一起。
      周立言踮起脚尖,试图从人群中看到警察来去的踪迹。他小时候就长得矮,本以为长大后会窜高一点,实际上却没什么变化,从小到大他都是班里的矮个子,好在不是最矮的。旁边钟世林跟他差不多,却总归比他矮一点点,好让周立言觉得不那么难堪。
      “去十三栋了,你们谁家在那的。”周立言看清后立刻问道。
      “不知道。”“我家在七栋。”“谁去看看。”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池岁星平时很少在整个幸福家园小区里散步,从十五栋三楼到空地,也不过百来步距离,从家到移民广场公交车站,也不过三四百米。他唯一一次把小区里所有楼层都看过一遍,是陪着黄义找他丢掉的自行车。
      “是黄义家!”池岁星如雷灌顶。
      其他人这才明白,“他们不是出去了吗,不然还能问一问警察去十三栋做什么。”
      毛文博总觉得心悸,叫池岁星早点回家。塔山外停下来的警车也关了灯光,他好像都能听见警察的靴子踏在石质地板上的清脆回声。
      池岁星跟毛文博上楼,楼梯间里的菱形花纹透出些光亮,他踮起脚,透过那些花纹,看到十三栋楼下聚集起来的人群。
      有人正好奇,打算上去问,警察却先开口问:“黄正一家去哪了。”
      街坊邻居似乎都不知道这消息,“不知道呀,昨天他们一家都还在呢。”
      周国庆上前问:“警察同志,他们是有什么问题吗。”
      临近傍晚,警察上楼前还未天黑,下楼时已经黑了大半,人群都围在十三栋附近。黄正以前在景星煤矿管财务,景星乡大部分居民搬迁到玻璃厂后,职务从旧。
      办案的警察守口如瓶,只问消息,却不说什么。大家只好猜,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人群里却有小孩不断往里挤。
      “我知道!”张浩挤了进来,他个头小很多,比周立言要矮一点,皮肤黑了,像是他父亲刚从煤矿下出来。这学期他总是逃学,上街捡一些塑料瓶和硬纸壳卖钱。
      现在国家倡导九年义务教育,小学阶段也要缴纳每学期五十多元的书本费用,他们家出不起。家里人还在想让他读中专,早点出来工作,可细细盘算起来,连这笔钱也不够。学校的娄老师自己出钱,把他这部分学杂费垫上,张浩才决定下学期继续念书。
      其他人听见声音,往外让出一部分空间,张浩举着手,像是课堂上回答问题:“黄义昨天说他们一家去贵州!去旅游!”
      池岁星回家被池建国数落一阵,让他平时少去凑热闹,万一哪天出事。他跟毛文博一同犯错,池建国不好批评毛文博,这让池岁星十分不平衡。且两位父辈的教育方式颇有差别,毛文博有时犯错,毛健全也不像池建国那样教育,且他送给毛文博的礼物也好上不少,有时池岁星希望自己爸爸是毛健全。
      张浩并不知晓他对警察叔叔说的那句话影响了什么。他们家在塔山幸福家园小区四栋一楼,搬迁过来的邻居们都说一楼蚊虫多,不好住,让他们找人换一套房子。家里只剩爷爷和母亲,他们此前都在周家坝居住,全是土房,也住惯了。
      四栋距离池岁星以及其他朋友们玩耍的空地有段距离,大概是家里太过沉闷,母亲张口闭口便唉声叹气,于是张浩宁愿走上十分钟来空地,撒谎有人找自己玩,实则在空地的树下蹲一个下午也不想待在家里。
      要不是老板都不要他这么小的,他早就跑去打工干活了。现在只能在塔山附近的工地上,偷摸看有没有遗留下来的废铁,收起来还能买些钱。上次用攒下来的钱给爷爷买了双鞋,爷爷那双破旧的军鞋已经脱胶,老人骂他浪费,让他把钱留着自己花。
      对张浩来说,开心的事情无非跟朋友们玩,以及上学。学校里有食堂,学生餐会便宜很多,能吃饱饭。
      妈妈最近很少着家,大概两三天才回一趟,每次却能带回来不少钱。她说她在城里的民营饭店当服务员,以前只有公家的饭店,服务员可是别人争夺头破血流也想当的,现在她捡了便宜,老板刚好开店,正是缺人的时候。张浩却总能发现母亲头上多了几根白头发,她总是直不起腰,有时走路也颤颤巍巍,不像是服务员那样快手快脚。
      爷爷最近在城里文化广场找了活,附近正建设,跟工地上的活差不多。日子好像渐渐有盼头,可张浩却开心不起来。他更希望父亲也在,家里客厅一角的灵堂还放着他的黑白照片。
      张浩并不喜欢上学,比起上学,他更多想跟同学们相处。以前小时候玩闹急眼了,别人老是把他没爸这件事搬出来骂,这些年也快习惯了,甚至出主意让他撺掇他妈再找一个后爸。张浩之前在邻居家看电视时总能看到电视剧,后爸后妈对待继子继女总是厌恶,甚至虐待,他便不想要后爸。
      此前逃学,课程落下许多,加之心思不在读书上学,在学校里张浩并不讨其他老师喜欢。可娄老师垫了学费,他便觉得得先好好学着,读了中专出来打工,先把老师的钱还上。
      这些天警察来塔山的次数也多起来,除了调查黄正家里,还有走访以前在景星乡的居民,大多咨询的都是曾在景星煤矿工作过的工人。
      夜晚,他们聚在一起,都在谈论这些事情。围成一个圈,说话声压得十分低沉,大家有些变声的,还得清两声嗓子。
      周立言率先问道:“你们家有没有警察来。”
      “有。”王逸说,“问我们家有没有拿安置款。”
      “你大人怎么说的。”
      “没拿,我爸分配到玻璃厂了。”
      “你们有谁拿了的。” 周立言又问道。
      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都聚在了张浩身上,都知道张浩父亲去世了,安置款变成了补偿金。
      “来了。”张浩说,“但是我家大人不在。”
      “切。”众人一阵可惜。
      他们照例打闹,捉迷藏、鬼抓人,甚至在地上滚上几大圈,把新年刚买的新衣服弄得混脏。可唯独张浩在一旁没有加入,他说这件旧衣服是好不容易洗干净的,缝缝补补,看起来像新的。因此他极为爱护,不参与他们的打闹里。
      塔山的年过得并不安稳。玻璃厂还没复工,警察又在四处走访,大家人心惶惶,心里总是悬着,放不下。
      临近开学,张浩还没凑到下学期的学杂费,他不想再麻烦娄老师。新年里,文化广场那边也暂时放假几天,爷爷的工钱是日结,这几天便没有收入,妈妈呢,张浩觉得每次她拿钱回来都不开心,虽然他不知道妈妈去做了什么,因此只好劝她不要再去。
      新年过完,张浩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去上学。那天他躲在屋里,天刚蒙蒙亮,其他小孩背着书包不想去学校。毛玻璃些许透明,张浩透过玻璃映出来的模糊人影,脑海中能想象出同学们排队报名,一边埋怨寒假太短,一边互相讨论作业有没有写完。
      娄老师当天下午来家里找张浩,让他无论如何也把小学念完,恰巧与警察撞在一起,要他们家说明一下张继伟的死亡情况以及煤矿赔偿。
      张爷爷留有此前煤矿的赔偿单,以及张继伟没来得及签署的经济补偿金。
      冬日里的光很冷,阳光没什么温度。张忠明下午去上了学,娄老师对同学们说张浩上午生病去了医院,没来得及报名。下午放学回家,家里的灯泡有些暗,黄澄澄的光,跟阳光似的,也不暖。
      玻璃厂停工了整整十天,快是整个新年了。年前最后一次发工资,池建国是一千五百十七块五。
      “数数。”他把钱拿给文丽萍。
      文丽萍一手攥着钱,没数几下便开口,“我也发了,付姐走之前说这几天早餐铺的钱都归我。”
      她把兜里一沓都拿了出来,“一共三百三十七块。咱俩加起来一共一千八百五十四块五。”
      文丽萍回到房间,床头柜的一层小抽屉上着锁,她把锁打开,拿出里边的存钱罐。
      “等付姐回来给我发工钱,我都快赶上你了。”
      池建国脱下衣服洗漱,拿着脸盆疑惑,“这盆怎么漏了。”
      “没事儿,回头拿牙膏皮补一下就好了。”文丽萍回道,她在书桌前伏案写这,“这两百块我放你兜里,明天去把米和面买了。”
      “好。”
      卧室里的光照在文丽萍半张脸上,她眼里映着光,盯着记账本。
      “这个月少买点粗粮,买一百斤白面来,孩子们吃点好的。”
      “好。”池建国一个劲答应,从兜里拿出烟,点上一根。
      “这五十我们留着过年多买点吃的,咱妈不是要来过年嘛。这三十块买油盐酱醋和肥皂,这三十是这个月的菜钱,这三百我们存银行,以后星星上大学、结媳妇儿。”
      “要不要给你换一块新表?”她问到。
      “我戴旧的就行了。”池建国说道,“钱留着给孩子们多添套衣服吧。”
      “这五十是你这个月的烟钱。”文丽萍说,“要不再给你涨点,买条大前门。”
      “不用,就抽香山吧,大前门这么贵。”
      “贵怎么了,我们也抽得起。”文丽萍手里的笔尖在纸上划过,“噢,我还要二十块,去缴党费。”
      “妈。”池岁星一直在门外听着,“给我两块钱买小人书呗。”
      “就知道玩。”文丽萍把池岁星叫回卧室去。
      他连忙说道:“我今天衣服玩的时候破了都,买套新衣服呗。”
      “买买买,就知道买,你以为赚钱很容易啊。”
      池岁星嘟着嘴回屋,枕头下还藏着没吃完的糖,他正打算翻一块出来。
      毛文博朝池岁星手上打了一下,“刷牙了还吃。”
      “那我留着明天吃。”池岁星把糖放在一边,第二天在楼下玩的时候,这块糖当做赌注输给了张浩。那是玩斗鸡的时候输的。张浩矮,重心低,翘着腿往上一顶,总能把池岁星弄倒下。
      那是一颗柑橘味的水果软糖,张浩没吃过的。他喝过北冰洋汽水,别人剩了一口给他,只有微微一点。那味道十分甜腻,像是夏天的阳光,玻璃瓶上的水珠顺着手指流到手臂上。
      张浩终究还是没舍得吃这块糖,他把糖拿到父亲的灵堂前。有时又放在他的小床边闻着味,直到夏天,软糖都因为气温有些融化,黏在糖纸上。
      寒假里,婆婆从陶源来湾东过年,池岁星的屋子照例让给婆婆睡,他和毛文博两人睡对门。毛健全借着这机会,让毛文博回对门睡,以后他与池岁星便分开了。
      不过前几天池岁星肯定不习惯,睡到一半实在难以入眠,抱着枕头跑到对门又跟毛文博睡上了。后来他才强迫自己不想他,池岁星睡觉都习惯抱着毛文博,晚上一个人睡没东西搂着抱着,只好拿个小枕头来代替。
      他们还是会一起上学,一起写作业,一起吃饭。只是不再同床共枕。
      娄老师又帮张浩垫了一学期的学杂费,年过完后大家复工,爷爷在工地上落了伤,母亲今晚还没回家,凌晨迷迷糊糊,他才看见母亲凌乱的头发散着,手里攥着几张大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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