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与破晓

　　“镜廊”基地的地下医疗中心，灯火通明，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夜澜被迅速安置进最高规格的生命维持舱，各种管线重新连接上他苍白的身躯，只是这一次，是为了挽救，而非禁锢。

　　沐笙被强行按在旁边的椅子上处理手臂伤口，他的目光却一秒也没有离开过那个被透明舱盖隔绝的身影。医疗组负责人，一位资深的战地医生，脸色凝重地向沐笙和秦青汇报着初步情况。

　　“身体机能严重衰竭，多个器官出现不明原因的萎缩和功能紊乱迹象，这远远超出了神经毒气或物理创伤能解释的范围。”医生语气沉重，“更棘手的是他的脑波活动……极度混乱且微弱，呈现出一种……类似‘意识解离’的状态。我们现有的医疗手段，只能勉强维持他的生理体征，但对于意识层面的创伤……无能为力。”

　　沐笙的心沉入了冰海。果然……埃利斯顿的“格式化”程序，哪怕没有完成，也对他的意识本源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有什么办法？”沐笙的声音干涩。

　　医生犹豫了一下：“理论上……如果能够进入他的意识深处，进行引导和修复……但这种方式风险极高，对于施救者和被救者都是。而且，需要被救者意识深处还存在足够强烈的‘求生锚点’，以及施救者与之具备极高的共鸣度……”

　　沐笙立刻站了起来：“我可以！我和他的共鸣度足够！告诉我该怎么做！”

　　“沐笙！”秦青拉住他，“你刚经历恶战，精神损耗巨大，意识也不稳定！强行进行深度意识连接，你很可能也会陷进去，甚至意识崩溃！”

　　“那难道眼睁睁看着他……”沐笙指着生命维持舱里那个气息奄奄的身影，声音哽咽，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就在这时，生命维持舱旁的一台高精度脑波监测仪，捕捉到了一段极其异常、短暂却清晰的波动。屏幕上，代表夜澜意识活动的曲线，在几乎化为一条直线之前，猛地向上凸起了一个尖锐的峰值，其频率模式……与沐笙之前吹响银色哨子时发出的意识频率，高度吻合！

　　与此同时，沐笙意识深处，那点原本已近乎熄灭的、属于夜澜的微光，仿佛被这最后的波动点燃，骤然亮了一下，传递来一段清晰却破碎的、带着无尽眷恋与诀别意味的意念——

　　【……阿笙……别……过来……】
　　【……好好……活……下去……】
　　【……哨子……留着……当个……念想……】

　　他想推开他！在他意识彻底消散前，他最后的念头，竟然是保护他，让他不要冒险！

　　如同三年前那个雨夜，他将他推开，独自冲向爆炸的烈焰！

　　巨大的悲伤和愤怒如同海啸般将沐笙淹没！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每一次，他都要被推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前方牺牲？！

　　“这一次……休想！”沐笙猛地甩开秦青的手，眼神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和决绝，“三年前我无能为力！三年后，我绝不会再站在原地！”

　　他看向医生和秦青，语气不容置疑：“准备意识连接设备。所有后果，我自己承担。”

　　他走到生命维持舱前，隔着冰冷的玻璃，深深地看着里面那个仿佛随时会化作星光消散的人。

　　“夜澜，”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你听着。三年前你丢下我，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现在，你想再丢一次？门都没有。”

　　“你不是我的念想，你是我的未来。”
　　“所以，给我撑住。我这就来……把你抓回来。”

　　意识连接设备很快准备就绪。那是一个类似头盔的装置，连接着“镜廊”系统强大的运算核心，可以放大和稳定沐笙的意识信号，辅助他进行深潜。

　　沐笙躺在连接椅上，最后看了一眼监测屏幕上夜澜那微弱而混乱的脑波，然后戴上了头盔。

　　“开始。”

　　指令下达的瞬间，巨大的信息流和能量场将他包裹。他感到自己的意识被强行从身体中抽离，沿着那枚银色哨子所建立的、独一无二的共鸣通道，向着夜澜那片濒临彻底死寂的意识荒原，义无反顾地沉了下去。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比在“辉光”观测室里感受到的更加彻底，更加绝望。这里没有记忆的碎片，没有痛苦的嘶吼，只有一种万物归墟般的、绝对的静寂与寒冷。仿佛整个意识宇宙，都已走到了尽头。

　　沐笙的意识如同一缕微弱的火苗，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中飘荡。他努力地散发着自身的“存在感”，散发着关于“沐笙”的一切记忆、情感、温度……

　　【澜哥……】
　　【我来了……】
　　【回答我……】

　　没有回应。
　　只有虚无的风，吹拂着他这缕即将熄灭的火苗。

　　他继续向下沉，向着那片黑暗最浓郁、最冰冷的中心沉去。他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可能是意识彻底消亡的终点，也可能是……夜澜最后坚守的、那片关于他的执念所在。

　　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也即将被这片黑暗同化、冻结的时候——

　　在前方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心，他看到了。
　　不是光。
　　是一点……比周围黑暗更加深邃、更加凝固的……“影核”。

　　那影核之中，包裹着一点极其微小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暗红色火星。

　　那是夜澜最后的存在。
　　他用尽最后的力量，将关于沐笙的执念，连同自己所承受的所有痛苦、黑暗与绝望，一同压缩、封印在了这最深的角落里，试图以此隔绝沐笙的探寻，保护他免受牵连！

　　沐笙的意识颤抖着，靠近那枚冰冷的影核。他感受到了那里面传来的、令人心碎的决绝与守护。

　　这个傻子……到最后，想的还是他。

　　沐笙不再试图呼唤。他将自己全部的意识，化作最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温暖与光芒，如同飞蛾扑火般，温柔地、坚定地，拥抱向那枚冰冷的、自我牺牲的影核，拥抱向其中那点即将彻底熄灭的暗红火星。

　　“这一次……”他的意识传递出最后的讯息，“……换我……来带你回家。”

　　意识的微光，与那点暗红的火星，在绝对的黑暗中，触碰到了一起。

　　（第七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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