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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7 章
淮朝忘记了那天是如何和那个叫杜七月的人告别,又是如何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的,他只记得打开办公室的门的一瞬间就看到了窗台的鸢尾,紫色的花瓣轻轻摇摆,似乎是在向他招手。
那抹紫色闯入眼眶的一瞬间,淮朝大脑的刺痛感变成无法形容的剧痛,像是有东西要冲破脑膜一涌而出,他不自觉的捂住脑子,蹲下,到最后蜷缩成一团。
安安静静的办公室里传来痛苦的呻吟。
仿佛大脑被挤碎,重组,再挤碎,再重组,那种剧痛几乎令淮朝昏厥。这一次,那些曾经让他崩溃无数次的记忆碎块再一次从意识深处冲出来,破碎的裂痕重新拼凑,逐渐成为一幅又一幅完整的画面。
“杜七月”这三个字像是一个引子,将那些深埋意识深处的被尘封的记忆引出,十七年的记忆在脑海闪过,他的耳边响起一阵又一阵声音。
……
“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吃屎嘛?”
“星河灿烂,我们要努力发光。”
“哎炎哥,你看天气这么好,是不是特别适合共进晚餐。”
“我想他们了。”
“哎,妈妈身上冷,你这孩子……”
“我以为你们不回来了,我以为你们不回来了……”
“莫以文,不管怎样,我在。”
“莫以文,我喜欢你。”
“莫以文,别忘了我。”
莫以文?莫以文是谁?
“淮朝,淮南的淮,朝阳的朝。”
“淮朝,淮朝?莫以文!”
“莫以文,生日快乐。”
他想起来了,十年前,他有过一个班长,叫杜七月。
他想起了旧城区的烟花,夕阳下的烧烤。他想起湖上船和月下餐,想起围巾,想起那封信。
他想起天台流星,想起灰蒙蒙的天和白茫茫的雪,想起元旦,想起《吹梦到西洲》。想起故人陨落,雪中红莲,想起那株死去的三叶草。
他想起操场的拥抱,天空的眼泪,想起医院长廊,和那一方小小的骨灰盒。想起那段录音。
他记得,他曾经叫莫以文。
……
疼痛慢慢减缓,淮朝,不,应该是莫以文,他扶着墙晃晃悠悠的站起来,衣服被汗水打湿,喘着粗气,他向窗台看去。
鸢尾花轻轻摇摆。
他拿起办公桌上的背包,将那个老旧的盒子拿了出来。
里面有一张身份证,一张银行卡,一台坏了的电脑和一部坏了的手机。
身份证上是一个少年,姓名那一栏写着莫以文。
……
二十七岁的莫以文没有犹豫,在看到那张身份证是一瞬间就知道了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他将东西塞回背包,抓起背包就向门外跑,下楼,打车,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
关好车门,他对司机说:“师傅,去最近的机场。”
末了觉得不对,又改口:“师傅,去火车站吧。”
出租车在去火车站的路上跨过一座桥,桥下是河面,倒映着阳光。
车站依旧人山人海,莫以文来到检票口,说了一个地名。
很幸运,一个小时后就有一趟车直达,因为地方偏僻的缘故,车票还没买完。
“微信还是现金?”售票员甜美的声音传来。
莫以文拿出手机,准备微信支付时,突然间手停了一下,他想起什么来似得,问售票员:“可以刷卡吗?”
售票员一愣,这个时代POS机已经不常见了,但是面对顾客的询问她还是礼貌的从身后拿出那台不知道多少年没有用过的POS机。
“可以的先生。”售票员笑着开口。
莫以文点点头,从背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交给售票员,售票员操作了一番后将POS机转交给莫以文。
“请您输入密码。”
莫以文输好密码,将POS机还给售票员,同时问道:“可以用这个帮我查一下余额吗?”
到这里售票员已经非常不理解了,但她还是点点头,操作了一番后又让莫以文输入密码,将卡拿出还给莫以文。
“您的银行卡内还有三百一十七万六千七百五十元。”
莫以文接过卡后一愣,随即点点头,对售票员说了声谢谢。
三百一十七万,是爸妈从七岁离开他到十七岁回来的这十年里的全部收入。
莫以文坐到候车厅,又想到了爸妈的工作,愣了一下后冷笑一声。
这是用命换来的工资。
候车的一个小时,他都在回忆,想曾经的种种,想来到北京前的一切。
莫以文看着手里的围巾忽然间发现,原来悲伤是会被时间冲淡的。
但是思念不会,思念只会随着时间的无限拉长而变得无限大,到最后忍无可忍。
十年,想到这里他有些愧疚,当初坚决的走,连一场像样的告别都没有留下,还信誓旦旦的说要保持联系,到最后连他的名字和样貌都忘记了,十年好长,再见到面,他会打死自己的吧。
火车到站,莫以文检票,背着背包上车
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将脑袋搭在窗户边,双眼看向窗外,脑海中却是另一种场景。
在北京的十年都是迷雾和空白,现在,他要好好享受十年前只属于自己的悲欢。
……
火车速度比十年前快了不少,从北京到阳城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
在这里下车的人很少,莫以文带着他的背包,走出列车,走出候车厅,看着空荡荡的车站发呆。
十年,这里一成不变。
也并不是一成不变,莫以文走出车站,发现路变宽了不少,只是空荡荡的没有什么行人和车辆,街道巷陌还是一样,只是店面的名字有些陌生,莫以文凭着记忆,一步一步走到了旧城区。
旧城区是真的一成不变,老式院落和房子,小路旁的柳树桑槐,还有此起彼伏的犬吠,莫以文走了一段,发现旧城区边缘的一家小卖部变成了小型超市,除了人们的年龄,这可能是这里唯一变化的东西了。
没多久,他和十年前一样站在肖炎家院子门口,抬手拍了拍门环。
三声清脆的金属碰撞的声音,莫以文站在原地,内心忐忑不安。
我来找你了,肖炎。他想。
半晌,院子里没有动静。
于是莫以文又拍响了门环,“哐哐哐”三声,比第一次重了不少。
良久,门内没有反应,莫以文疑惑的抬头,看到院墙上那一株绿色的已经探出墙外的爬山虎后,他意识到了什么,心里凉了半截。
还想试试,莫以文第三次抬手,只不过这一次他的手还没有按上金属门环,就被一个声音叫住。
“哎,小伙子!”
声音从身后传来,很沧桑,莫以文回头,看到了对面院子里走出来一个拄着拐杖的老爷爷。
“别拍了,那家早就没人了。”老爷爷开口,莫以文心里剩下的那一半期望彻底落空。
“这家之前住了一个高中学生,搬走已经有六七年了,再没回来过。”那老爷爷说道。
“谢谢。”莫以文对着老爷爷开口,之后转身,离开的时候频繁的回头,似乎要把那一所小小的院落刻印在脑海里。
莫以文漫无目的走在阳城被加宽的街道上,这里冷冷清清,比十年前要冷清的多,路上他不断的回想往事,回想少年的种种热烈和温情。
十年,应该足够忘记一个人了。就算不忘记,思念和感情也应该是淡很多吧。
时间是很公平的,他留下一些东西,就会带走一些东西,比如它留下这座小城的样貌,却带走小城的热闹,它留下那条灰色的围巾,却带走了那段属于少年的记忆,风花雪月它不曾取一分一毫,但日月交替,雪落雪融,花开花落过后,又怎会是相同的风景。
少年以为羁绊牢不可摧,却未曾想过时间无情,那股无形的力量只轻轻一推,他们便走散了。
……
莫以文失落的走在阳城的路上,没有方向,他盯着脚底走了好久,不经意的一个抬头,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建筑。
面前一块硕大的黑色大理石石碑,金色的的字体刻印在上边:阳城第一中学校。
左右看看,校门口并不是他熟悉的场景,回想了方才走过的路,现在在自己面前的应该是一处荒地。
看来杜七月说的没错,学校的位置变了,而且变得不止是位置。
莫以文认真打量了这座他曾经生活了一年半的校园,发现相较十年前它的占地面积变大了,并且建筑也多了不少,外表看起来更加气派,高大上。
莫以文嗤笑一声,转头离开了这里。
这一次有了目的地。
路上路过学校旧址,发现那里改成了一座居民小区,每一栋都有将近二十层的高度。
没走多久,莫以文在一个小区大门前停了下来,他抬头看看这里,喃喃着:“没变啊。”
他熟练的在小区里走着,拐进一栋楼,一层一层爬着楼梯,在七楼停下,看着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发呆。
他忘了他没有钥匙。
叹口气,转身离开。
在楼下驻足,莫以文抬头,看了看自己家对面的那栋楼。
犹豫,徘徊,最终他还是走了进去。莫以文一口气走上六楼,在一扇门前犹豫了好久。
一咬牙,莫以文按下了门铃,铃声响起的一瞬,心中一块石头落定,随后,他开始期待。
“谁啊?”门里传来声音,莫以文指尖微微颤抖,是他熟悉的声音,只不过多了一份岁月的沧桑。
门响了一声后打开,温言的脸探了出来。
她看到莫以文后直接愣在了原地,没几秒,眼眶便红了,她推开门,向前一步,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
“是……是你吗……”声音颤抖到几乎听不清,温言举起同样颤抖的手,想要去捧他的脸颊,可举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是我,莫以文。”莫以文开口。
温言又愣了几秒,方才说:“快,快进来。”
莫以文没有拒绝,跟着温言进了屋子。
他们家没有变,什么都没有变,和十年前一模一样,时间似乎在这里凝固,除了温言李琛鬓角的白霜和眉宇间的皱纹,没有改变分毫。
“谁来了?”又一个声音传来,莫以文听到切菜声戛然而止,看到一个男人腰间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
在看到莫以文的一瞬间,呆滞在了原地。
“莫……以文?”他试探着问。
莫以文点点头:“嗯,是我。”
李琛愣了一会儿,刚要开口,被温言堵了回去:“赶紧加几个菜,咱们中午吃顿好的。”
李琛方才反应过来,一面答应着,一面向厨房走去。
莫以文本来想拒绝的,但想起十年前在那张餐桌前坐过不止一次,并且叔叔阿姨如此热心他也不好浇冷水,于是作罢。
温言拉着莫以文在沙发上坐好,认真的看了他一会儿,开口:“十年,整整十年,你怎么吭都不吭一声就走了,一点音信都没有,我和你李叔一直在找你,你要是有个好歹我们怎么和你爸你妈交代?”
莫以文没有说话,他看着温言,她真的老了许多,不止样貌和身材,就连眼神也变得浑浊了。
“你和阿姨说你这些年在哪儿了?有没有吃苦,为什么不来个信?”
莫以文叹口气,看着温言,他睫毛抖动了几下,强忍着酸楚的鼻子开口:“阿姨,我去了北京,在那儿出了点事,失忆了。”
李琛抓着锅铲的手顿了一下。
……
温言静静的听着莫以文说完,莫以文的声音不小,厨房里的李琛也可以听到。
“你这么一说,我记得当时向元老师和肖炎打听过,他们也说你去了北京,但是联系不上你,他们甚至专门请了几天假亲自到北京,也没能找到你。”温言道。
莫以文一愣,几秒钟之后试探着开口:“温姨,你知道肖炎的下落吗?”
温言摇摇头:“不过他走的时候是去了北京,你走之后这孩子特别拼,白天在学校练体育,晚上点灯刷题,第一年没考上,复习了一年成绩倒是够他上大学了,但是他坚决又复习了一年,第三年考中了北京的北京体育大学,之后他收拾东西离开,元老师辞了工作也跟着一起走了,后来再也没他们的消息。”
莫以文心底一颤,险些站了起来。
他根本就是记得的,没忘,思念也没有变淡,是他莫以文先失约了,说好的在北京见面,说好的保持联系,一天的时间都不到他就失去任何消息。他当初来过北京,那时候的他得有多担心多失望啊。
“温姨,我……”
“没事以文,这不怪你。”
“我……我起来看看,顺便……静一静。”
“好,我去看看你李叔做饭怎么样了。”
温言起身向厨房走去,莫以文同样起身,打量这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屋子。
阳台,客厅,餐厅,一尘不染,一成不变。这里的每一寸,都是曾经不可磨灭的回忆。
莫以文慢慢的走,最后停在了一扇门前。
是李琦钰的卧室。
“她的房间,我们一直没动过,现在里边应该落满灰尘了。”
莫以文回头,看到温言笑着看他。
“想的话,进去看看吧。”
莫以文稍稍怔了一下,点点头,转动门把手,推开那扇门。
和温言说的一样,里面落满灰尘,像是被封存起来的,无人触碰的回忆,李琦钰的东西没有人动过,书架,衣柜,床,桌子上的电脑,床头柜上的台灯,还有窗边放着的粉色毛绒大熊,全部被时间蒙上白纱,似乎是用这种方式,来说明这这间屋子的主人已经离开,不会再回来。
莫以文站在门口,没有向里走,他垂眼看着,突然发现,十年过去了,再一次看到属于她的种种,心中还是会刺痛。
不知道看了多久,莫以文闭上眼,轻轻关上了门。
从那里走出来,莫以文看了看四周,刚好看到李琛将最后一道菜摆到桌子上。
“以文,可以吃饭了。”李琛笑着对他说。
莫以文点点头,像十年前一样,自然的坐到了餐桌边。
恍惚间仿佛时空变换,莫以文还是少年,这就是很平常的不要脸的来李琦钰家蹭饭,可是转过头,身旁的那张椅子上却是要一直空着了。
温言摆了四副碗筷,另一副放在莫以文旁边的空位,碗里盛满米饭。莫以文清楚这副碗筷的意义,这样的习惯,他们或许保存了十年罢。
“以文,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李琛问道,向那副没有空出来的米饭碗里夹了一块肉。
莫以文想了想,开口:“我这次回来就是找肖炎的,没找到的话……我应该还是会去北京吧,我计划吃过饭就买返程的票,我想快点找到他。”
李琛点点头。
接下来三人聊着些有的没的,转眼,一顿饭已经结束。
莫以文不计划再留在这里,他帮着收拾了碗筷之后就准备离开。
简单的告别,莫以文站在门口,最后看了一眼,温言和李琛站在不远处,笑着看他,见他回头,向他点了点头。
拉开门,莫以文迈出一步。
“以文。”温言叫住了他。
莫以文回头。
“这次,一定不要再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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