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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来电
实验室的下午是沉静的,特别是代明离开之后。一抹微黄的光从窗□□入,给冰冷的仪器涂上一丝暖色调。有着灰色表面的检测仪,也不再阴沉着脸,每一个按钮都散开来,像一张笑脸上点着的痣。
杨莫羽的时光是属于实验室的,可是,几年过去了,研究成效似乎不大,她感觉有负郑教授的期望。然而,说完全没有成效也不对。她不由想起了自己给廖院长的承诺,那就是不带走、不公开在余镇研究出的药方。如果单纯从利益方面考虑,她倒是能够理解廖院长的做法,但是,眼下病毒来袭,人命关天,他应该以救命为己任,把药方公布于众,让更多的人受益。
于是,她拿起电话,给廖院长打了过去。
“我是那么自私的人么?”廖院长声音有些疲惫,语气与她刚刚回应代明的语气别无二致。
“没用的。这药方对治疗普通呼吸道疾病是有用,但是,对眼下流行的病毒,作用微乎其微!”透过电话,杨莫羽感受到了廖院长的无奈。
“余镇医院现在有没有发现感染病毒的人?”杨莫羽问道。
“目前还没有。他们封锁及时,里面的人不出,外面的人不进,这对控制疾病传播还是有用的。”廖院长道,“但是,人们充满了恐慌,几乎所有人都把自己的感冒发烧往最坏的方面想,直到用我们的药把他们治好,他们的恐慌才有所缓解。”
杨莫羽沉吟片刻,道:“消除人们的恐慌,这对目前应对来路不明的病毒很有必要。我想,看能不能把药方公布,让更多得普通感冒的人得到治疗,以消除不必要的恐慌。”
对方一时不语,电话两端都陷入沉默。杨莫羽知道,真要说服一个大公无私的人,不需要讲太多的道理;如果那人私心满怀,就算讲再多的道理,他也会固执己见,不为所动。她希望廖院长不是。
然而,她错了。
只听对方道:“国内治疗普通感冒的药那么多,电视广告上多的是大厂制造的药,各大医院自己不知道采购?我们这药方说白了就是个偏方,别以为它有多神奇,与人家大型制药厂制造的药相比,药效差了不是一丝半点!”
廖院长亮出了他纯正的普通话,意在义正辞严地拒绝杨莫羽的要求。杨莫羽轻叹一口气。她没想到廖院长竟是个如此没有胸怀的医者。他怕她干扰他女儿的婚姻爱情,出于对他女儿幸福的考虑,把她赶出余镇人民医院,这份私心她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眼下人命关天,全体医疗同仁都在一致对抗病毒,拯救人命,他还表现出这份私心,就有些让人不可理喻了。
她知道,她根本就无法说服一个私心满怀的人。挂断电话,她颓丧地叹了一口气,虚着眼睛,无由地觉得疲劳。是该休息一会儿了,她累。助理小向默无声息地走过来,为她盖上一条厚厚的绒毛毯子。她于是就在当阳的沙发上,斜躺着,进入了三天以来唯一一次睡眠之中。
几年来,无论是在余镇人民医院工作室,还是在代明为她建造的私人工作室,处于疲劳至极状态的她,总是以这样的睡姿来缓解疲劳。沙发就是她的床,实验室就是她的卧室,睡去之前,她要确认自己是工作着的;醒来之后,她要确认自己是还能继续工作的。
舅舅告诉过她,工作是立身之本,要干好工作就得全力以赴。
舅舅是谁?他现在在哪里?每次入睡,她的大脑皮层里总活跃着一些问题。醒来之后,她总不忘提醒自己,舅舅已经工作过劳而死,死在了工作岗位上。现在澹县除了留有舅舅的传说,其它的,都已烟消云散。县委书记早已不叫“王书记”,而是另有其人。世上的官位,是铁打的营盘,世上的官者都是流水的兵。
当科学家好,当科学家好哇!这又是舅舅边阅文件,边对坐在一旁的她说的话。她当时不懂,现在有点懂了。科学家可以研究出一些对人民有用的东西,那东西一旦问世,就不单纯是传说般的存在,它可以发挥它的实际作用。
她的梦境往往是这样,上半场是舅舅在和她说话,内容多半是教育式的;下半场是晓阳在和她说话,内容多半是娱乐式的。上半场紧张,下半场轻松。醒来之后,她不知道自己是该谨慎小心、心怀使命地去工作,还是该放松心情、心无挂碍地去工作。她总是把自己的心搞得很矛盾。对自己影响最大的两个人,都倒在了工作岗位上,都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都像云烟一样地逝去,除了自己的亲人和爱人,没人记得他们。他们是英雄,但也是近乎悲剧式的英雄。
做悲剧式的英雄,比做保守的英雄好,比做完美的狗熊更好。一闪念间,杨莫羽已给自己的人生定下了基调:那就做个悲剧式的英雄吧!
醒来已是深夜两点,室验大楼里,一些人已经睡去,一些人已经醒来。醒来的,都在工作。她坐起身,把毯子放在一边,双手放脸上沿两颊上下搓了搓,边搓边打呵欠,显然,她还没睡够。她从来都未曾睡够过。打呵欠可以激活脑细胞,提振精神,随呵欠而出的泪水,则可以润泽眼睛,让她清醒。
她稍微坐了下,缓了缓神,便朝洗手间走去。
从洗手间出来,她彻底清醒了。有些事,趁着清醒,她必须赶紧去做。
夏初阳已经习惯了无论白天黑夜随时接听电话,特别是疫情期间。此时,大年初三凌晨三点,他仍据守在村口关卡边的紧急救灾帆布棚里。电话响起,他顺手一接,以为是上级领导下发指示,自然也是用特有的口吻接听和应答,一句“喂,您好,我是夏初阳,有事请指示”就把他公事公办的从容心态展示了出来。可一听对方是杨莫羽,他便有些不知所措,心绪乱了,表情也有些发窘。当然,此时,除了他自己,没人能见到他的窘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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