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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女墨诈蜘蛛郎
杨玤被柯浪死死按在泥水里,脸上、脖子上,全是溅起的血污和碎肉。
他挣扎着转头,看向李豹。
那个前一刻还在耀武扬威的军机府渠帅,胸膛上开了个透明的窟窿。李豹的心口,本该在那里跳动的心脏,已经不见了。
他缓缓倒下,露出他身后那面染红的残破墙壁。
墙壁上,多了三个冒着青烟的深洞。
“什么……东西?”
杨玤喃喃自语。
不是武功,不是符法。
这是……别的什么。他从未见过的、无法理解的、纯粹的毁灭。
对面,那三个鬼面人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铁锏”。
然后,他们依次摘下头盔。
动作依旧整齐划一,像三尊冰冷的铁像。
杨玤看清了他们的脸。
两张陌生中年男人的脸。
以及一张……颧骨很高、眼神阴郁的年轻人的脸。
他的左手,有一条弓疤。
——齐枫。
那个在榜文上“泣血谨立”,为了给兄弟报仇而散尽家财的“可怜人”。
三人尖声怪笑。
那笑声干涩、嘶哑,不带任何情感。
三个齐家人,齐声说道:“但有觊觎齐家秘术者,死。”
说完,他们不再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不上前补刀,也没有检查战果。
他们重新戴上那遮住一切表情的鬼面头盔,一步一步后退,最终消失不见。
仿佛他们来此,只是为了执行这次,无所谓成败的处决。
然后,刻意留下一句判词。
废墟中,只余下吴小二无意识发出的痛苦呻吟,与风穿过废墟的“呜呜”声。
柯浪缓缓从杨玤身上爬起,盯着墙上那三道深洞。
他伸手进去,抠出了一枚彻底变形的铜珠,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
硝石,硫磺,还有……他从未闻过的、带着一丝血腥气的焦糊味。
“柯……柯老大……”
杨玤挣扎着站起来,声音还在发颤。
“那……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不知道。那东西,比我最好的‘风咆’,还要快十倍。”
他站起身,走到李豹的尸体旁。
他看着那个碗口大小、边缘被高温灼得焦黑的窟窿,看着被瞬间撕裂的血肉和内脏。
“也比我……狠一百倍。”
杨玤踉跄着走过来。
他看着李豹死不瞑目的脸,看着他手中那面还紧紧攥着的、沾满了血污的虎头铜牌。
杨玤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扶着墙,剧烈地干呕起来,吐出的只有酸水。
柯浪走到他身边,将一只沉甸甸的水囊塞进他手里。
“喝点。”
杨玤接过水囊,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泉水顺着喉咙滑下,让他那颗狂跳的心,稍稍平复了几分。
“柯老大,”杨玤的声音嘶哑,“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
柯浪走到吴小二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额头。
“还活着。烧起来了。”
他解下自己的水囊,用清水浸湿一块布巾,敷在吴小二滚烫的额头上。
然后,他站起身,环视着这片如同屠宰场般的废墟,看着那具渠帅的尸体。
良久,他缓缓开口。
“杨兄弟,你听着。我们……中计了。”
杨玤猛地抬起头。
“从那张榜文开始,就是个套。”柯浪的眼神盯着似乎遍野幽光的密林,“那个姓齐的,不是兔子,他是伥鬼。一头……专门把林子里的活人,引到老虎嘴下的鬼。”
他指了指李豹的尸体。
“他们是来杀他的。”
“他们要杀一个军机府的渠帅。然后,把这盆脏水,泼到我们、泼到你杨家的头上。”
杨玤的脸色凝重万分。
“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柯浪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条路,我们把李豹的尸体,连同这里发生的一切,送回幽隐城。然后,等着凡太尉和石司正,把我们关进朱砭司,慢慢地审,直到他们‘审’出想要的说法。”
“而第二条路……”
柯浪的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幽光。
“……我们,比他们更狠。”
他走到李豹的尸体旁,蹲下身。
“李渠帅这身板,跟我差不多高。体型……也像。”
杨玤的呼吸猛地一滞。
“你想干什么?”
“我想让这头‘死了’的熊,重新站起来,去把那头伥鬼,给咬死。”
“杨兄弟。从现在起,‘柯浪’已经死了。”
他指着李豹的尸体。
“死在了齐家人的‘铁管飞珠’之下。而你,‘搭把手’的少东家,结义兄弟在你面前惨死,你要怎么办?”
杨玤看着柯浪。一个同样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轰然炸响。
“我要……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他咬牙切齿。
“不够!”柯浪低吼道,“还不够!你要发疯!你要变成一个为了报仇,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疯子!”
“你要回‘搭把手’,回到野猪集,去演。”柯浪眼中燃起火焰,“去演一个‘结义兄弟被害,愤怒欲狂’的少爷。你要砸桌子,要骂人,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杨玤,为了给柯浪报仇,已经疯了!”
杨玤的呼吸变得急促。
他似乎抓住了什么,又补充道:“还不够!我要把水,搅得越来越恶!”
他看着柯浪。
“我要在野猪集张榜!用我杨玤的名义,用‘搭把手’,悬赏齐枫的人头!”
“我要让整个剑中道都知道,我杨玤和齐家,不死不休!”
柯浪看着他,脸上露出了恶狼般的笑容。
“好。”
他说。
“就这么办。”
“你把火烧得越大、越旺,那藏在暗处的老虎,就越会怀疑——这头熊,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然后,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
柯浪将那把剥皮刀轻轻放在李豹冰冷的手中,站起身,拿过弓条。
“而我……”他的眼神投向北方。
“就去做一只,从坟里爬出来的……鬼。去把那头,真正的恶虎,给抓出来。”
一日前,“搭把手”后院。
刚刚从鸟道赶回的杨玤,看着眼前三个风尘仆仆、却毫发无伤的女孩,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才挤出几个字。
“……你们,还活着。”
苏闲语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却满眼欣慰的红眼,看着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担忧地问道:“杨大哥,你……你这是怎么了?”
杨玤看着庄锦,看着那个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的女孩。
“……柯老大,他死了。”
杨玤的声音沙哑。
“什么?!”
苏闲语失声惊呼。
“跟我来。”杨玤起身就走,“有个证人,我需要你们去见他。军机府的‘李渠帅’,在山里。”
“鹤姑前辈,祖母大人。请您二位看好‘搭把手’,切莫让军机府的人,得知我四个去向。”
杨玤带着三人,七拐八绕,来到野猪集外围,一处无名的山头附近。
沿途之上,每隔数十丈,皆能发现刻意而为的标记;或为折断的树枝,或为刻在树干上的符号。皆指向同一方向。
行至一处山坳,标记戛然而止。杨玤却指着旁边不起眼的土坡:“在这等我一阵。”
他上前刨开一处浮土,现出被兽牙啃食得残缺不全的地痞头颅,口中咬着一枚哨子。
在三人或平静、或震惊、或古怪的眼神中,杨玤将那哨子含在嘴里,吹出三长两短、极为低沉的哨音,声如枭鸟夜啼。
过去约莫一柱香功夫,众人身侧的密林之中,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声。
一道瘦削身影自树后闪出。
“老郑头。”杨玤的声音里带着疲惫。
“杨爷。跟我来吧。”
那断了左手两指的老猎人头也不抬,转身便走。
一间不起眼的猎户野店,孤零零立在坡下。杨玤带着三人走进后厨,推开暗门。
地窖里,昏暗的油灯,将“李渠帅”的影子,投射在潮湿的墙壁上。
他没被绑着。
他正坐在桌边,用一块粗糙的砺石,一下下磨着“风咆”的箭头。
“柯……柯大哥?!”
柯浪抬起头,对着苏闲语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杨玤将那夜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
锦娘静静听着。
当杨玤说完那句“我要让整个剑中道都知道,我杨玤和齐家,不死不休”,她终于开口。
“你们的计策很好。但是,有一个漏洞。”
杨玤猛地抬起头:“什么?”
“你们的戏,演得太好。军机府和齐家人,不会相信,你是个被仇恨冲昏头脑的蠢货。”
“他们不会按兵不动。他们会派人去查。他们想知道,这位阚朝勋贵,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山野猎户,赌上这么大的东西。”
“而他们查得越深,就越有可能……查到那头‘死了’的熊,其实还活着。”
锦娘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所以,我们要给他们一个……更值得去查的的目标。一个能让他们相信,你杨玤发疯,背后另有隐情的……‘真相’。”
她取来一张新的榜文纸,和一碗用朱砂调和的血墨。
她没有自己动笔,而是将笔,递给了杨玤。
“杨大哥,你来写。”
“写什么?”
“写你心中最深的恨,写你看到柯大哥‘惨死’的愤怒。”
杨玤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他咬着牙,笔走龙蛇。
很快,一篇充满了血泪与仇恨的檄文,跃然纸上。
锦娘拿过榜文,看着上面那因愤怒而显得张牙爪舞的字迹,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将榜文递给柯浪。
“柯老大,你的仇人,是谁?”
柯浪看着榜文,沉默了许久。
“……那个,把我们当猴耍的王八蛋。”
“好。”
锦娘将笔递给他。
“你把他的名字,也写上去。”
柯浪接过笔,蘸着血墨,在榜文的角落里,画了一个极其简单的符号。
一个歪歪扭扭的狐狸头。
最后,锦娘自己拿起笔。她在齐枫的名字旁边,用最平静、最工整的笔触,一笔一划,添上了两个字。
她将那支沾着血墨的笔,轻轻放在桌上。
杨玤看看上面那个名字,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困惑。
“为什么?你们不是……去抓他的么?”
“我们遇到的事,比抓那个夏虫,重要得多。”锦娘抬起头,“这张榜,不是写给军机府,或者齐家人看的。”
“它是写给……所有跟夏虫有关的人,看的。”
“我要让他们知道,夏虫的行踪,暴露了。让他们来找我们。”
“让这张血榜,变成一面镜子。照出所有,藏在水面下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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