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遗

　　一周以后，工地上户外花园已经完全修整好了，凉亭和假山安置好了，绿化还没开始，需要等主体结构前面地面硬化之后再做，玻璃房里种了一批花和蔬菜的种子，主要是为了检测土壤性能。主体结构外立面正在抹玻化微珠保温砂浆，之后是高强度粘接砂浆，再然后是抗裂砂浆和上涂料，铝板要等涂料之后才能安装，室内正在进行抹灰工程。

　　“剪力墙和加气混凝土砌块中间，这几个交接处记得加铺宽钢丝网。”宋彦指着图纸跟总工说。

　　“大于200宽。”总工点点头。

　　“之后就是甩浆贴灰饼抹灰，一步不能少，记得让他们都戴上安全帽，别因为到这一步了就放松，天再热也得戴，说了还是不戴的直接按规矩办。”宋彦说。

　　“嗯。”总工吸了口烟。

　　“早上开会已经跟班组说了，抹灰的几项通病，老李你仔细点，到时候再强调一下，不要返工。”

　　“知道了。”

　　“去吧。”宋彦拍拍总工肩膀。

　　“过几天就要做排水工程了吧？”郝达问。

　　“嗯，排水，地暖，天然气，其实也挺快的。”宋彦走出会议室，最近天气不是很好，傍晚都没有火烧云，后天要下雨，天气不好的话抹灰工程要多等几天才能干透，不知道安徽有没有下雨，行李箱里有一双旧鞋，脚上那双湿了的话还能救急一下，就是可能不怎么舒服。

　　“这个项目完了以后你就要走吧？”

　　“嗯，我已经和老王说了。”

　　“草，动作这么快。”郝达叹气。

　　“早说挺好的，他可能过几天会联系你。”

　　“那到时候你还回公司吧？哎，不过你桌上那点儿家当加起来也卖不了十块钱。”郝达想了想，宋彦的桌子除了资料就是文件，个人用品好像只有几支笔和王意峰走后留下的仙人掌和靠垫，那仙人掌不知道还活着没，靠垫的话估计现在被办公室那几个抢着用了。

　　“回，老王说让我项目完工以后去找他。”宋彦笑着说。

　　“想给你开更高的工资啊？”郝达搭着宋彦肩膀。

　　“你想多了，他知道我肯定要走，最多就是嘘寒问暖一下。”

　　“老王的嘘寒问暖啊，那还是听一听吧，这么多年也没听过几次。”郝达笑了笑。

　　“嗯。”宋彦点头，其实就算老王不叫他，他也得去，老王办公室得去，老王家里也得去，四甩是贪了点，但不能否认人家的栽培，买些礼品答谢还是很有必要的。

　　晚上的时候宋彦坐在床尾的椅子上给尚柏发消息【尚柏，最近陶安要下雨了，不知道你现在的那个地方有没有要下雨】

　　尚柏这边已经下雨了，呈坎罗东舒祠，是他们一行人考察的第二个地方，他正在旅店整理着资料，窗外的雨下的很大，呈坎这边发展旅游业，各方面条件要比萌坑好很多，最好的莫过于谢固订的阳面儿大床房。

　　尚柏见宋彦发来消息，笑了一声打过去视频。

　　“男朋友，想我了吗？”

　　“嗯。”宋彦笑了，尚柏没瘦，精神头也挺好，咦？没在外面站着。

　　“这边现在下的挺大的，你听。”尚柏开了点窗。

　　“这么大的雨，明天呢？”

　　“说是明天也是暴雨。”

　　“那影响你们工作吗？”

　　“不影响，明天的工作全程在屋子里，只是路上不好受。”

　　“你的鞋，你那双旧鞋好穿吗？”

　　“还可以，这边是平地，我打算明天就换那双旧的，穿坏的话扔掉也不可惜，鞋子湿了容易有味儿，我舍不得那双新的。”尚柏笑着说。

　　“好。”宋彦点点头，尚柏想的很周到啊！

　　“男朋友，你就跟我说这个呀。”尚柏敲完最后一个字按了保存，靠在椅子上。

　　“那边的饭怎么样？习不习惯？”

　　尚柏有些无奈，他已经想到宋彦会这么问了，“这边的还行，因为是旅游区，但是他们本地的饭菜我不是很习惯。”

　　“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行。”尚柏笑了笑。

　　“你拍给我的照片我都看了。”

　　“我知道，你不是每张都有回复嘛。”尚柏托着半边脸端详宋彦，瘦了。

　　“嗯，很漂亮。”

　　“是。”

　　“你室友都不在吗？”

　　尚柏笑了一会，“怎么才想起来问这个。”

　　宋彦也笑了笑，“我看了好一会儿了，好像一直没别人。”

　　“我们经费充足，单、间。”尚柏说。

　　宋彦想了想，笑着说：“谢固出钱了吧。”

　　“草？你怎么知道？”尚柏挑眉。

　　“你们那么多人，再经费充足也不可能用在这种地方。”

　　“可以啊男朋友，鼓掌。”尚柏笑着拍了拍手。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有单间可以住的？”宋彦一手撑着脸，脸上带着点笑。

　　“你猜？”

　　宋彦笑了两声，“我猜啊……那肯定是一早……”

　　“嗯？”尚柏从鼻子发出声音。

　　“一早还被谢固蒙在鼓里。”

　　“草。”尚柏笑了一会。

　　“对了，泽山寺的模型做完以后，你能给它上色吗？”宋彦突然想到这件事。

　　“上色？”尚柏眨眨眼，他去清赏的时候，里面清一色都是原木，桐油都没上，更别说见到有上色的模型了。

　　“吴师傅说这里的模型没有上色的，他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我想着你对壁画上的颜色很熟悉，或许你来上色最合适，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宋彦有些激动，眼睛又在扑拉扑拉的眨。

　　“泽山寺啊，我想想……”尚柏回忆了一下，“应该没问题，我知道用什么颜色，没几种，嘶……但是我有点手残啊。”

　　“那你选颜色，我来上色。”宋彦忙说，他自己因为专业需求大学的时候学过一段时间画画，一直对色彩不太擅长，更何况是这种类似画国画用的颜色，不过单纯的上色还是不成问题。

　　“行。”尚柏点点头，他寻思着宋彦肯定是想把这个模型做到最还原，他自己也很期待，因为对两人来说很有纪念意义。宋彦既然都打算上色了，那墙上的壁画是不是也得弄上去，画上去是不可能的，可以打印出来，硕士期间去泽山寺考察的时候也有扫描过，高清图有的是。

　　“不着急，我才做到墙面，离完工还早着呢。”宋彦笑着说。

　　“工作室晚上还是你一个人吗？”

　　“没，来了个女的。”

　　“女的？多大？”

　　“二十多，具体不知道。”

　　“哦，工作了？”

　　“说是个导游。”

　　“导游啊……导哪呢？”

　　“不知道。”宋彦眉心微蹙，尚柏这查户口呢，问这么详细，管她导哪呢，她爱导哪导哪，导弹也无所谓。

　　同性恋也会对女的好奇吗？

　　“有对象吗？”

　　“不知道。”

　　“去几天了？”

　　“刚开班那天去的。”

　　“哦，刚开班就去了啊，那就是六天了……”尚柏拿着手机坐在床上。

　　“应该是吧。”宋彦也躺在床上。

　　怎么还在问那女的，叫什么来着，文凡是吧，她老问别人借东西，昨天借我的刨刀还没还我呢。

　　“她也打算做完这个模型吗？泽山寺比南禅寺的模型要难一些啊。”

　　“不知道。”宋彦说，“我跟她不熟。”

　　“哦。”尚柏笑了。

　　“不聊她了吧。”宋彦说。

　　“行，不聊她。”尚柏忙说，“那来聊聊你。”

　　“聊我什么？”宋彦笑着问。

　　“你这几天睡的好吗？”

　　“还行。”宋彦说。

　　“只能说好和不好。”

　　“不好。”

　　爽快的让尚柏有点惊讶，“你几点睡啊？”

　　“三点以后。”

　　嗯？不对啊，正常情况宋彦肯定会说也没太晚。

　　“睡这么晚？白天工作不影响吗？”

　　“不影响。”

　　看宋彦的表情就知道这肯定也是实话，嘿，这么坦荡啊，既然如此……还想听点儿别的。

　　“你……都是怎么睡着的？”尚柏问。

　　可能会说想着你睡着的，嗯嗯挺好，哈哈哈！

　　“把你的衣服和枕头放在旁边。”宋彦直言不讳。

　　“……啊，这，这样啊。”

　　直言不讳的让尚柏的脑子加工出些奇怪废料。

　　“我从手机上查的，说这种方法很有效果。”

　　“……哦。”尚柏脸上的笑凝固了。

　　嘁，原来是从手机上查的。

　　“但是我觉得不管用。”

　　“……哦。”

　　宋彦今天吃错药了吧！不，是我吃错药了。

　　“我等你回来。”宋彦把半边脸埋进枕头里，只露出一只眼睛。

　　尚柏喉咙滚了滚，“嗯。”

　　还是第一次见宋彦委屈的表情，明明他父母那么说他的时候也只是呆呆的流泪，撞车受伤也只是疲惫多一点，真不应该问那女的的事，宋彦肯定是因为觉得不被信任了……不是不信任，就是……

　　哎，尚老头他妈的谈个恋爱就像个柠檬精。

　　但是宋彦这个样子也……很……让人……

　　尚柏往外拉了拉裤子，草！真的是没救了。

　　“尚柏，我跟领导说了辞职的事。”

　　“什么时候离职？”

　　“这个项目做完的时候，九月底。”

　　“你知道想辞职的原因了？”尚柏想起之前和宋彦讨论过这个问题。

　　“不知道，没想出来，就是单纯的不想干了。”宋彦觉得有些羞愧，这不就是跟小孩一样吗？不想吃了，不想玩了，不想喝水，想喝饮料了，想吃零食了，想买玩具了，小孩不就是这样吗？

　　“这不就是原因吗？”尚柏笑着说。

　　“什么原因？”

　　“我就是不想干了，就是不喜欢了，这不就是原因吗？”

　　宋彦瞬间坐起身，这不是耍脾气吗？不是没毅力没责任吗？不是逃避和怂吗？“这，这是原因吗？”

　　“是啊，怎么不是。”尚柏说，“我以前打工的时候，其实有的工作是可以一直做下去的，但是我觉得烦不想干了，也会直接辞掉再找个新的。”

　　“……那也还是有考量吧。”

　　“当然是有考量的，我不可能都快能领到这个月工资的时候辞职，也不可能在身无分文的时候辞职。” 尚柏从床头拿了一块薄荷糖塞嘴里。

　　“那肯定。”宋彦眨眨眼，其实他不是指这种考量。

　　“但是我吧，不怎么想让自己受太多委屈，只要生活上还能过得去，不想干的时候基本上是头也不回的就辞了。尚竹不怎么管我这些，她反倒觉得我多体验一下挺好，所以我干好干不好也没有太多负担，反正是打工嘛，等毕业以后我就全身心投入到壁画研究里了。”

　　“嗯。”宋彦笑了笑，这不就是尚柏的考量嘛，最重要的事从来不马虎，多优秀！

　　“哎呀！到那时候，小柏哥不仅能一辈子做自己喜欢的事，还能给男朋友抱一辈子大腿。”尚柏说到最后美滋滋的。

　　宋彦也被逗笑了，“很快就会到那天的。”尚柏想做的事有做不成的吗？没有。所以尚柏说的一定是真的，一定是可以一直待在自己喜欢的领域，一定是可以做到很好，一定是可以永远在一起，一辈子最好。

　　“那你想好去哪了吗？”

　　“去我朋友的建筑咨询公司。”

　　“你想去？”尚柏皱眉，他以为宋彦会说去清赏。

　　“想。”宋彦点点头。

　　“你喜欢吗？”

　　“喜欢，好处挺多的，我对这个领域本身很熟悉，做起来也比较顺手，公司环境很好，而且不需要那么多应酬，可以按时下班，但是工资会少很多，不过我算过，还是能攒一些钱。”

　　“没问你这些算来的东西，我是问你，这份工作你喜欢吗？”尚柏指着左胸口，“你这里，喜欢吗？”

　　“……”宋彦怔了一下，觉得尚柏那跟食指正着他自己的胸口，呼吸都有些不稳了。

　　喜欢吗？算是喜欢吧？已经比工地的环境不知道好多少了。

　　还能按时上下班，还能不应酬，在以前简直想都不敢想，还能攒点钱。

　　这么多好处，挺好的事儿。

　　但是……怎么就，尚柏一问就感觉哪里不对劲。

　　喜欢吗？喜欢的吧，多好的工作，能喜欢。

　　可是……为什么心跳的这么快。

　　他思考了一会儿，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不知道是因为尚柏的问题还是因为自己脑子里模糊的答案。

　　“宋彦，你回答不上来，你不能像我明确告诉你我喜欢壁画那样回答我，你回答不上来。”尚柏咬碎了薄荷糖，清凉的味道直冲鼻子和喉咙。

　　宋彦回答不上来这种问题很正常，因为他以前根本就没有自己做主的时候，大到相亲，小到抽烟，还有衣柜角落里放着的几件不太适合他这个年龄的衣服，连吊牌都没摘，所以很正常，但也很让人火大。

　　而且，为什么对一个根本不喜欢的工作还能想到那么多优点，还要考虑什么应酬什么攒钱，连个喜欢都回答不上来，还想这么多，考虑的真他妈周全，听上去就像是在给一泡屎镶金边。

　　“是，我……我不知道。”

　　“那就别急着做决定，你考虑考虑。”

　　“你觉得……”

　　“我没有觉得，我没有任何觉得应该怎么样，宋彦，我不会帮你做决定，而且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不会干涉，更何况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也可以先去咨询公司，要是感觉烦了就走。”尚柏没等宋彦说完。

　　宋彦抿了抿嘴，“嗯，我知道了。”

　　“我还是想说那句话，我的男朋友做自己就好，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我都会喜欢你。” 尚柏一字一句的说。

　　一瞬间没有了声音，也看不到屏幕，尚柏知道宋彦哭了，他突然想起考研那年尚竹的话‘你又不是不知道，爸妈没联系你也不是因为你学壁画，想那么多干嘛，我觉得你有个目标是好事，想学去考不就完了，别说你研究壁画，你就是研究壁虎也是我弟，我支持你。’当时尚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也哭了很久。

　　宋彦实在知道怎么找一条很周全的路，能讲出那么多优点就说明已经思考过了，但宋彦不知道自己并不需要事事周全。

　　尚柏再次疑惑，就跟他疑惑为什么宋彦老想把情绪藏在很深的地方一样，疑惑宋彦为什么非要舍近求远，别人都能看出来他喜欢的东西，他自己就非得绕一大弯子，硬生生南辕北辙了。这么想想，宋彦能明确表达喜欢他还真他妈惊险刺激啊，还难为他想了双方父母的事儿，但凡再多想一步，他妈的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样呢。

　　但是不管怎么说，尚竹让尚柏不断体验，是为了让他在离开家以后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找到新的支撑，尚柏找到了，除了壁画，还有宋彦。

　　那么为了尚柏的宏图大业，宋彦也必须找到除了尚柏以外的另一个支撑。

　　只过了不到一分钟屏幕就亮了，屏幕里的人已经恢复的笑脸，“抱歉，男朋友的话太感动了。”

　　“那是，学霸的专业修养之一就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你一直在做这件事，谢谢。”宋彦笑着说。

　　尚柏寻思自己为宋彦操了一晚上心，得让对面明白他欠学费了，“学霸的专业修养之二就是务实，所以你这单纯的口头答谢交不了差。”

　　宋彦咯咯的笑，“你大爷，我怎么早没发现你脸这么大呢，合着我把自己卖给你还得夸你一句务实呗。”

　　“哎！就这意思，我能教的都教了，也不算霸王条款，遇到我这么善解人意的买家你就偷着乐吧，我教的这么好，记得给男朋友五星好评啊。”

　　“草，见过卖家要五星好评的，没见过买家舔着脸要五星好评的，你他妈也是头一份了。”宋彦笑的肚子疼。

　　“哎呀！我人在他乡，想给你评也评不了啊！先欠着。”尚柏无奈。

　　“尚柏。”宋彦长舒了口气，憋笑。

　　“干嘛。”尚柏笑着问。

　　“你真的……评不了吗？不是还说要帮我缝衬衫吗？”

　　尚柏脑子快速转了几个弯，觉得小腹有些不对，“我草你大爷啊！”

　　宋彦这种无厘头的话是第三次了吧，这话从宋彦嘴里讲出来也是很不端正的！极不端正！

　　“哈哈哈哈！”宋彦笑的肚子更疼了。

　　“草！”尚柏也笑了，“宋彦你等着，你死定了。”

　　“等着呢，反正也卖给你了。”宋彦靠在床头。

　　“……”

　　第四次了。

　　“工作的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困了，明天还早起呢。”尚柏撩了把头发。

　　“嗯，你睡吧。”宋彦等尚柏挂了电话，快速从冷藏里拿出一瓶水直接灌进肚子里，好在不是太冰，还能承受，现在进浴室可不是什么好办法。

　　十一点多，尚柏从浴室出来，打开吹风机照着镜子吹头发，镜子里的人的皮肤因为冷水冲刷变得苍白，他笑了笑，都怪宋彦，说些无厘头的话，下次不能在视频里讲这些东西了，影响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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