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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越
凌风雪和李越自长风阁而出向北往宫城方向行去。走过长风阁所在的大道拱辰街,左转穿过因织巧集巧夺天工的制衣手艺而闻名的绣巷,便到了白云渡。
白云渡外,黄柑酒的香气和着香饮子里的甜腻远远随风而来,最后朝着凌风雪身旁“千日酒”的酒旗撞上去。
李越瞅了瞅酒旗,念出声,“千日酒?”
“安得中山千日酒,酩然直到太平时。”凌风雪跟在李越身后,见他好奇,便解释道:“传闻中山有擅酿酒者狄希,狄希造酒,使醉千日。有人买了他的酒回家,一喝便醒不过来了,他家人以为他饮酒猝死,便把他安葬,谁知千日后狄希前来,得知此事后大惊着让人开棺,果不其然,千日期满,棺中人,醒了。”
“还有这等传闻,比‘词舞双绝’的贺寻常的戏本来得都精彩!”李越啧啧称奇,继续向前走着,又路过了袅袅飘出药草香气的六陈店,路过了白昼通夜的热闹勾栏,一路行到了双桂街。
双桂街是条和长风阁所在拱辰街一样宽阔的街道,可它却比长风阁那里安静太多。拱辰街类似宴州的东市街,都是繁华烟云的所在,而双桂街两旁却少有歌楼酒肆,只见得鳞次的客栈民驿在街两侧成了气候。
这条街现下很安静。
夜已至,月色拉长街上一前一后两个人影。
李越在前面走着,还沉浸在一路走马观花看遍了民间新鲜事的喜悦里。他小时便被人为了抵债卖为奴,后来入宫,再没怎么看过民间的热闹,这次出宫办差,回去时在拱辰街绣巷白云渡间弯弯绕绕过几圈,一早被帝王脚下繁盛的人间迷了眼。
他身后的凌风雪却很平静。
无论凌风雪心里想什么怎么想,他都会尽可能的用平静来掩饰。即使现在,他不经意地低了下头,看到了自己与李越两道影子之间闪过一道黧黑。
“又有一个人刚刚跨过了这街两侧的屋顶。”凌风雪平静道。
李越转身,凌风雪又道:“刚刚绕了几条路,甩开的人又跟上,阴魂不散。”
李越一愣。
跟踪!
他猛省,惊恐着就要把‘跟踪’两个字喊出口之际,被凌风雪一捂嘴,就势拉进了旁边的春风楼。
***
“明月楼明月楼,何处相思明月楼……我的凌哥儿你到底在哪儿啊?”
澹台傲嘴里叼着根草幽怨,他旁边,苏秦拿拳头砸他,“我的披风都当了给你付明月楼的茶钱,你这几日都成了明月楼常客了,怎么样调查出什么来了吗?”
“我看明月楼没问题,”澹台傲道:“我觉得长风阁的意思可能是凌哥儿他到过明月楼,而不是他在调查明月楼。”
“什么?!”苏秦大声道:“那我的钱不是白花了披风不是白当了。你说说你好歹也是个大门大户的公子,出门还要为盘缠发愁你丢不丢人……李敏死了,我现在也什么都没有了,本来还指望……嗯…嗯……”
澹台傲捂住苏秦的嘴,“你小声点儿好不好,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和朝廷重犯有关系是吧。”
“嗯……啊呀,”苏秦把澹台傲的手从嘴边掰下来,“拿开你的这采狗尾巴草的爪子。”
“有什么呀,”苏秦恢复正常音调抱怨,“说什么扳倒李敏我任务重大,就是这么个重大法儿啊。我就觉得奇怪那么多天怎么什么都不让我做,搞了半天我就是一赃物,被她搁进李敏家里到了必要的时候好给李敏来个人赃并获。”
“赃物是要被查没充公的,”澹台傲一拍苏秦的肩,“你这不还是好端端的自由身吗?”
“可他们骗我!”苏秦抱怨,“不仅骗我,估计还和我的老东家说好了,不然怎么会成现在这样,我在长风阁门口晃悠几回,阁主连‘苏秦’是谁都不知道,好像长风阁从没有过我这号人。同样都是人,有人走了九年回来时所有人都记得他,有的人却只能是我这样,站在人前都没人正眼瞧,你说这人与人的境遇怎么就能相差这么多。”
“静水司本就不同于其它地方,天子耳目,侦缉探秘,自然会被注意得多一点。”澹台傲知道苏秦在说谁,但他回应的话里只提了静水司,没有说清霜剑。
“难怪人家不想见你,人家现在铁定在静水司,正为天家办着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呢,”苏秦揶揄道:“人家扶摇直上成了天家左膀右臂,哪里还会记得你这么个江湖草莽。”
“诶…说话就说话,你不带往人心上捅刀子的啊。” 澹台傲道:“话说你嘴里那物美价廉童叟无欺的春风楼到底在哪里啊,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有走到啊?”
春风楼。
睡眼惺忪的长胡子老板点起了油灯,带着身后两个勾肩搭背的少年往楼上客房走,他引人进客房,为这两个,将他本该完整的好梦惊醒成半截子的少年把住处安排周到后才离开。
他退出房间带上门的动作很轻,怕搅扰到隔壁也刚住下不久的客人。
老板下楼,回柜台后面值夜的临时床铺上捡他另外半截子的好梦。睡意起起伏伏的他脑内昏沉,没留意邻间那两位,比这两个少年来得早些的住客来店里投宿时,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澹台傲在房间里抢占了靠墙位置的床铺,他靠着墙,朝苏秦得意地眨巴眨巴眼睛。
隔壁,才入住没多久的另外两位客人也还没睡。他们中,坐定在桌案旁的黑衣年轻人向倚墙思索的青衫公子征询道:“凌大人,我们真的要在这春风楼里待一晚上吗?”
“跟着我们的尾巴很敏锐也很耐心,他们现下一定正在等着中贵人您出去。”
青衫公子回应,凌风雪。
李越今晨出宫是往长风阁取丹书铁券的打样。
今上开宴,要赐功高者丹书铁券,这事情不只是宣和年头一回,更是大褚头一回。为防有人觊觎,私留丹书铁券制版,丹书铁券在宫内制造局的打样全是障眼法,真正的打样事宜被托由长风阁暗机一部完成,暗机部掌阁内机关暗兵事,集江湖之中能工巧匠于一堂,海长风亲自督办,丹书铁券制版不会遭外人仿制,亦不必担忧被内里私藏。
经手丹书铁券之人不必担心,可丹书铁券却被不能经手的人盯上了。
有人知晓了长风阁是丹书铁券真正制地的事。刚刚凌风雪护卫李越取到了丹书铁券的特制样版送他回宫的路上,他们被一群黑色的影子跟踪了。
影子跟着李越的脚步,追着其怀中的样版要进攻,凌风雪拉着李越藏进了街边的春风楼。
——明月楼,春风楼,明月望春风,归人相分难相守。
隔间,苏秦摇头晃脑,声音被凌风雪身后的墙体吸进去。
凌风雪静静回忆着刚刚甩开人跟踪时候的情形。
跟踪他们的人不多,不多的几个人却能死死追着他二人,还险在双桂街街口转角的一隅对他们形成夹击之势。这些人不光提前得了他们的路线时间有备而来,出手时还相互配合,追踪接替间把各自的分工目的展露得明明白白。
他们该属于一个相同的组织,那组织派他们来夺丹书铁券。
“京城近来……可有什么新的江湖势力吗?”
凌风雪思索间出了声,李越“啊”一声,没听清。
凌风雪心上却已有打算。
“中贵人?”
“啊?”
“大理寺掌京中刑狱,有没有办法…把近来京中劫掠、偷盗、查无官籍等类案卷全数调出来?”
李越想了想,道:“这个好说,大人容我几日准备。”
“要快,刚刚那些人很危险。”凌风雪提醒一句,想到了近日派使臣前来的南凉。
大褚皇城,谁能提前知悉丹书铁券的事,谁真的敢打丹书铁券的主意?凌风雪想不通。
会是南凉吗?
不会。他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长公主近来大动作,斩李敏的因由没提南凉,打得却是南凉使臣的脸。丹书铁契对南凉这样的外族来说,除了可能帮到他们在大褚官场的间者外,没什么别的功用,可现在李敏的事一出,再和大褚于“用间”上使计谋,他们还没那么大的胆量。
凌风雪否定了自己刚才的想法,思绪却又因“南凉”,不自觉地回到先前一场追踪与躲避上。
不是刚刚在春风楼外的那一场。
凌风雪想到了澹台傲。在宴州,当他们不知杨建意图,不知顾勋身份时,也曾并肩躲避他们的追踪。
“我和凌哥儿在宴州时间不长,可那却是我人生里从未有过的时光…”
凌风雪背后,算不上厚实的墙体阻隔了澹台傲温柔的声音和回忆。斗室之内,灯火幽微,他眼前却突然闪过一道明媚。
那是他回忆里的画面,灿烂少年笑着向他走来,叫他凌哥儿。
虚晃的声音让凌风雪心间一悸,倏忽间他真得感觉这个熟悉的声音就在他旁边不远。
他平复平复心绪,倚上了背后的墙。
一壁之隔,澹台傲靠在墙体另一面,正看着苏秦。幽夜总爱惹人惆怅,苏秦眼中,澹台傲的神情中已不见了刚刚进门时的欢乐和玩笑。
“京城就这么大,找一个人就这么难吗?”
“不难,”苏秦道:“澹台家的小公子想要找人,相帮的还有掌天下机要事无出其右的长风阁。几个月了,如果这样还找不到,那只能说明…”
“那个人不想被我找到。”
“你不想把那个人找到。”苏秦纠正澹台傲,跟着看他错愕地望向自己,他淡然,反问澹台傲,“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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