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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战阴山
阴山口的风,从未如此刻般粘稠。它裹挟着尚未散尽的硝烟、血腥、融化的雪水浸透焦土的泥腥,以及……亿万斤山岩崩裂后扬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粉尘。这股混合的气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肺叶上。
巨大的、新鲜的“伤疤”横亘在龙首原西南,狰狞地吞噬了引水渠废墟、下方峡谷以及其中数万北戎精锐。深坑边缘,泥浆混合着暗红的血水汩汩流淌,形成数条蜿蜒的小溪,汇入下方尚未冰封的潍水乱流。坑壁裸露着新鲜的、犬牙交错的岩层断口,蒸腾着稀薄的地热白气,如同大地刚刚被剜去一块血肉,兀自冒着热气。秃鹫的黑色剪影在低垂的铅云下盘旋,发出嘶哑的鸣叫。
净秽壁已成废墟。最后一段尚算完整的残墙下,幸存的安稷营军民如同从地狱血海中爬出的幽灵。他们相互搀扶着,在冰冷的泥泞和堆积的尸体间艰难跋涉,收敛同袍的残骸,寻找着可能存在的微弱生机。无声的哭泣在寒风中呜咽,绝望如同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天威一击,虽葬敌数万,却也彻底摧毁了他们赖以固守的壁垒和最后一丝侥幸。疲惫、伤痛、失去家园和屏障的茫然,让这支残军如同风中残烛。
萧宇轩站在一段相对高耸的残垣上,身上那件残破的甲胄几乎被血污和泥浆糊满,辨不出原本的颜色。他望着那片吞噬了数万生命的巨大创口,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凝重。山崩地裂的巨响似乎还在耳中回荡,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代价太大了。纪翟生死不明,墨家精锐近乎全灭;玄微子冰封鹰愁涧后杳无音讯,道门弟子血祭冰壁;学堂化为焦土,无数妇孺葬身火海;引水渠彻底断绝,净秽壁火道成为泡影……安稷营的筋骨,在这场天威与人力交织的浩劫中,几乎被彻底打断。
“都督……”陈仲拄着一根临时削就的粗糙木杖,拖着那条被房梁压断、此刻用破布和木棍草草固定的腿,一瘸一拐地挪到他身边。老兵脸上沟壑纵横,沾满黑灰和凝固的血块,独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悲怆,“清点……清了……能喘气的……不足三千……青壮……不到八百……箭矢……耗尽……刀剑……崩口……粮……只剩地窖里那点发霉的杂豆……”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刀子,剜在萧宇轩心上。不足三千残兵,饥寒交迫,伤疲交加,困守在这片被天灾人祸反复蹂躏的焦土之上。而阴山口外,那杆巨大的苍狼大纛依旧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死神未曾离去的宣告。北戎主力虽遭重创,但根基未动。刀疤脸和他的血狼旗,更是如同阴影中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亮出獠牙。严鞅的枷锁,更是在金城方向无声地收紧,断绝了一切外援的希望。
真正的绝境,才刚刚开始。
就在这时,阴山方向,那杆最高最显眼的苍狼大纛下,一队人马缓缓脱离庞大的军阵,朝着净秽壁废墟方向行来。人数不多,约百骑。但为首者那杆比寻常大纛更高大、装饰着九条雪白狼尾的苍狼旗,以及旗下一匹通体漆黑如墨、神骏异常、披挂着暗金纹饰马铠的巨马,昭示着来者的身份——北戎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挛鞮单于!
单于的队伍在距离废墟约两百步处停下。这个距离,既能清晰对话,又处于强弓劲弩的射程之外,足见其谨慎与掌控力。挛鞮单于并未下马,他端坐于那匹名为“乌云盖雪”的神驹之上,身形高大魁梧,即便隔着距离,也能感受到一股如同山岳般的压迫感。他身披一件看似朴素、实则由无数细密金线编织而成的玄色皮袍,头戴一顶镶嵌着巨大祖母绿宝石的狼头金冠。面容被风霜雕刻得棱角分明,如同阴山裸露的岩石,一双狭长的鹰眸深邃如寒潭,开合间精光四射,此刻正毫无感情地扫视着眼前的废墟和废墟上如同蝼蚁般挣扎的残兵。
在单于身侧稍后,一个身影格外刺眼——刀疤脸!他骑着一头明显比其他狼兽高大、覆盖着暗红金属鳞甲的狰狞巨狼,脸上那道蜈蚣般的疤痕在阴沉的天光下更显凶戾。他微微低着头,但那双狼一样的眼睛,却透过散乱的发丝,死死锁定在萧宇轩身上,充满了怨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挛鞮单于的目光最终落在残垣上的萧宇轩身上。他缓缓抬起一只手,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身后一名魁梧的力士立刻上前,将一件沉重的、散发着浓郁血腥气的东西重重掼在双方之间的冻土上!
咚!
沉闷的声响如同重锤砸在众人心头。
那赫然是一头被冰封的血狼机关兽!兽身保持着扑击的姿态,合金利爪前探,狰狞的狼口大张,露出锋利的金属獠牙,似乎下一秒就要择人而噬!然而此刻,它连同背上的狼骑兵,都被一层厚达数寸、坚硬如铁的幽蓝色玄冰彻底封冻!冰层晶莹剔透,清晰地映照出机关兽内部扭曲崩坏的齿轮和狼骑兵临死前凝固的惊恐表情。冰层表面,还残留着几缕尚未被寒风吹散的道袍碎片和几滴早已冻结成红宝石般的血珠。
这是来自鹰愁涧的“祭品”!是玄微子与道门弟子以生命和寿元为代价,冰封血狼旗精锐的证明!
单于低沉雄浑的声音响起,如同闷雷滚过阴山,带着一种冰冷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穿透寒风,送入每一个安稷营幸存者的耳中:
“萧宇轩。”
“本汗的铁蹄,踏碎过贺兰山的脊梁,饮马于弱水之滨。”
“本汗的弯刀,沐浴过三十六部族首领的鲜血,让大漠的孤狼俯首称臣。”
“今日,这龙首原的焦土,这埋葬了我数万儿郎的深坑,”他指向西南方那巨大的创口,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还有这……冰封的孽畜,”目光扫过地上的冰雕机关兽,“都在告诉本汗一件事。”
他微微前倾身体,鹰隼般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萧宇轩:
“你,不是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虫子。”
“你,有资格站在这里,与本汗说话。”
“说出你的价码。用你手中那点可怜的筹码,买下你身后这些蝼蚁……最后几日的喘息。”
空气凝固了。北戎铁骑沉默如山,散发出无形的压力。安稷营残兵们屏住呼吸,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废墟上那个浴血的身影上。买命?这是赤裸裸的羞辱,也是冰冷的现实。他们还有什么筹码?
萧宇轩缓缓站直身体。他没有看地上那具冰封的机关兽,也没有看单于身边眼神怨毒的刀疤脸。他的目光,平静地迎向挛鞮单于那双深不见底的鹰眸。然后,他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
他缓缓抬起右手,那枚象征着河西都督民政之权的螭钮银印,在惨淡的天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他没有高举,只是稳稳地托在掌心,仿佛托着千钧重担。
“单于。”
萧宇轩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稳定,带着一种历经劫波后的沉静力量,在这片死寂的战场上回荡:
“你看到的,是安稷营的残垣断壁,是几千伤疲之众。”
“你看到的,是这枚被庙堂视若敝履、被酷吏当作枷锁的……河西都督印。”
“但你看不到的,是这焦土之下,被血浸透却未曾熄灭的火种!”
“你看不到的,是那引水渠废墟之中,被乱石掩埋却未曾断裂的墨家脊梁!”
“你看不到的,是鹰愁涧冰壁之上,那以心头热血书写‘生民不息’的道门箴言!”
他每说一句,托着银印的手便稳一分,腰杆便挺直一分。
“买命?”萧宇轩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勾勒出一个冰冷而讥诮的弧度,“我萧宇轩的头颅,安稷营数千军民的血肉之躯,就在此处!单于若有胆,尽可来取!用你北戎二十万健儿的命来填这龙首原的焦土!看看是你先踏平这废墟,还是我河西的烽火,先燃遍你漠北的王庭!”
凛冽的杀气,如同无形的刀锋,瞬间刺破单于刻意营造的威压!挛鞮单于的瞳孔,不易察觉地微微收缩。
萧宇轩话锋陡转,声音如同冰河裂开,寒气四溢:
“至于价码?”
他猛地将托着银印的手指向单于身侧的刀疤脸!
“此人——便是我的‘价码’!”
“单于可知,你视为利刃的‘血狼旗’,其獠牙之上,淬的是何毒?”
“你可知,驱使这些钢铁孽畜、吞噬你北戎儿郎血肉精魂的邪术核心,源自何处?”
“你可知,悬刀兽首派,其志从来不在河西一隅,而在裂土封疆,以机关邪术——奴役苍生!”
在刀疤脸骤然色变、杀机暴涨的目光中,萧宇轩猛地从怀中掏出一物——正是那日萧明心与萧定边在密室中合作破解的、刻满北戎狼纹咒语的机关匣!他高高举起,匣体在风中发出低沉的嗡鸣!
“此物!便是悬刀兽首派首领刀疤脸,勾结北戎王庭匠作监,将北戎萨满巫毒咒术,强行嫁接于墨家机关核心的铁证!更是其暗中收集阵亡将士精血魂魄、滋养邪傀、图谋反噬其主的——噬主之器!”
萧宇轩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阴山口:
“他以邪术助你,不过借你北戎铁骑之血,养他自身之蛊!今日他能噬我河西,明日这邪蛊反噬,第一个被嚼碎骨头的——就是你挛鞮王庭!单于!你引以为傲的苍狼铁骑,在你身侧这条毒蛇眼中,不过是喂养修罗邪器的——血食牧场!”
“你——放屁!!”刀疤脸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猛地策动座下巨狼,双目赤红,手中一柄缠绕着黑气的弯刀瞬间出鞘,直指萧宇轩!狂暴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浪潮,汹涌而出!他身后的血狼旗精锐也瞬间躁动起来,座下机关狼兽发出低沉的咆哮!
“放肆!”挛鞮单于一声低喝,如同闷雷!他并未回头,只是右手极其轻微地向下压了压。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威压瞬间笼罩了刀疤脸及其部属!躁动的血狼旗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按住,瞬间噤声!刀疤脸座下巨狼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低呜,却不敢再前进一步。刀疤脸本人更是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住,脸上青筋暴跳,握刀的手因极度的愤怒和一丝恐惧而剧烈颤抖,却终究不敢再动分毫!
单于那双鹰眸,此刻已彻底化为万年寒冰,缓缓转向身侧如同困兽般的刀疤脸。那目光,不再是看一条凶悍的猎犬,而是在审视一件……危险的、失控的、需要被重新评估的兵器。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
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骑快马如离弦之箭,冲破北戎军阵外围的警戒线,不顾一切地朝着单于王旗方向狂奔而来!马上骑士浑身浴血,甲胄破碎,赫然是北戎王庭金狼卫的打扮!他手中高举着一枚染血的狼头骨符,嘶声力竭地用戎语狂喊:
“单于!王庭急报!右谷蠡王(单于之弟)联合白山、黑水七部叛乱!已攻破金狼河南岸三处大营!焚我草场!掠我部众!前锋……前锋距王庭牙帐……已不足三百里!左贤王(单于长子)重伤!王庭……危殆!!!”
如同晴天霹雳!
挛鞮单于那如同岩石般冷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震惊、暴怒、以及一丝深藏的……慌乱!鹰眸中瞬间布满血丝!王庭叛乱!后院起火!还是在他亲征河西、后方最为空虚之时!白山、黑水七部,皆是实力雄厚的大部族!右谷蠡王更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弟!这叛乱绝非偶然,定是蓄谋已久,趁他大军远征、王庭空虚之际,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内外交困!真正的绝境,瞬间转移到了这位草原雄主身上!
挛鞮单于猛地抬头,鹰隼般的目光再次射向废墟上那个依旧挺立如枪的身影!萧宇轩!谷衍!还有那该死的、盘根错节的纵横家情报网!这突如其来的叛乱背后,若说没有河西的影子,没有眼前这个男人的影子,他绝不相信!
好一个釜底抽薪!好一个内外夹攻!
时间仿佛凝固了。风卷着血腥和尘沙,掠过单于紧握缰绳、指节发白的手,掠过刀疤脸因极度震惊和恐慌而扭曲的脸,掠过废墟上数千双或绝望、或惊愕、或骤然燃起一丝微光的眼睛。
挛鞮单于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这位一生杀伐果断、从未低头的草原雄主,目光扫过地上那具冰封的机关兽,扫过西南方那吞噬了数万精锐的巨大创口,扫过眼前这片如同刺猬般扎手的焦土废墟,最后落在那枚被萧宇轩托在掌心、在灰暗天光下折射着冰冷光泽的螭钮银印上。
决断,只在瞬息。
“好!”单于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被强行压制的狂暴怒意和冰冷的理智,“萧宇轩!今日,本汗记下你这份‘厚礼’!”
他猛地抽出腰间一柄象征着无上权威的金柄弯刀!刀身镶嵌着七颗硕大的宝石,在阴沉的天光下依旧流光溢彩!他没有指向萧宇轩,而是高高举起,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狠狠劈向自己马鞍旁那杆代表着王权与战争的——九尾苍狼大纛的旗杆!
咔嚓——!!!
坚硬的旗杆应声而断!象征着北戎王庭最高权力的九尾苍狼旗,连同那断裂的旗杆,轰然坠落尘埃!
“以此旗为誓!”挛鞮单于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冰冷彻骨,响彻阴山,“待吾扫清门户,踏平叛逆!整顿我漠北山河之后——”
他猛地调转马头,乌云盖雪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嘶鸣!单于手中金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遥遥指向废墟上那枚冰冷的银印,指向萧宇轩,也指向他身后那片饱经蹂躏的焦土!
“再会——河西!!!”
“撤——军——!!!”
呜——————!!!
苍凉悲怆的牛角号声再次响彻阴山,却不再是进攻的号角,而是撤退的哀鸣!庞大的北戎军阵,如同退潮的黑色海水,在无数惊疑、不甘、却又带着劫后余生般庆幸的目光注视下,缓缓调转方向,卷起漫天雪尘,朝着来时的方向,轰然退去!
刀疤脸在单于冰冷目光的逼视下,如同丧家之犬,最后怨毒无比地剜了萧宇轩一眼,狠狠一夹狼腹,带着血狼旗残部,狼狈不堪地汇入了撤退的洪流,消失在漫天烟尘之中。
黑色的潮水,终于退去。
残阳如血,将最后的光辉涂抹在龙首原这片浸透了血与泪、绝望与挣扎的焦土之上。巨大的创口蒸腾着白气,冰封的机关兽在暮色中折射着幽蓝的光,倒塌的净秽壁如同巨兽的残骸,断折的苍狼王旗半埋在泥泞里。
废墟上,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呜咽着穿过断壁残垣。
不知过了多久。
噗通。
一个断了手臂的老兵,手中的豁口柴刀脱手掉落在地。他茫然地看着退去的烟尘,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袖管,干裂的嘴唇剧烈颤抖着,最终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这声呜咽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噗通!噗通!噗通!
越来越多的人瘫倒在地。有人放声痛哭,为死去的亲人、战友;有人仰天狂笑,状若疯癫;更多的人只是茫然地坐着、躺着,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中是劫后余生的空洞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萧宇轩依旧站在那段残垣上。手中的螭钮银印,不知何时已被他紧紧攥住,冰冷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看着退去的敌军,看着废墟上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幸存者,看着这片被彻底打烂的家园,一股混杂着巨大疲惫、沉重哀伤、以及一丝不真实感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一直紧绷的神经。
他身体晃了晃。
“都督!”陈仲惊呼,想上前搀扶。
萧宇轩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血腥、焦土和冰冷粉尘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开始解身上那件早已破烂不堪、浸满血污泥浆的沉重甲胄。
甲叶碰撞,发出沉闷而粘滞的声响。每解开一处系带,都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当最后一片残破的护心甲被他亲手摘下,重重扔在脚下的泥泞中时,他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眩晕,却又有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
残破的布衣下,是累累的旧伤新痕。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废墟,望向学堂的方向。那里已成一片焦黑的瓦砾,只有几根倔强的、尚未烧尽的梁木,在暮色中冒着袅袅青烟。
就在这时。
咕噜噜……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水流声,从脚下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深处传来。声音很轻,如同细小的溪流在石缝间流淌。
萧宇轩猛地低头!
只见废墟边缘,一条被尸体和瓦砾半掩埋的、通往学堂地窖方向的狭窄暗沟里,浑浊的泥水正极其缓慢地……重新开始流动!虽然微弱,虽然浑浊不堪,但那流动的方向,赫然是朝着引水渠崩塌后形成的、新的潍水乱流!
水!是水!被玄微子与道门弟子以生命守护、被那惨烈血祭稳固住的鹰愁涧水源!它没有断绝!它正在这片死亡焦土之下,顽强地寻找着新的出路!它渗透过废墟的缝隙,浸润着这片被鲜血和邪毒浸透的土地!
萧宇轩怔怔地看着那浑浊却倔强流淌的细流,又缓缓抬起头,望向废墟上那些在暮色中逐渐停止哭泣、相互搀扶着站起来的、如同野草般顽强的身影。
一个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孩子,正蹲在瓦砾堆旁,用一块锋利的石片,小心翼翼地、极其专注地,将一支捡来的、带着倒刺的北戎箭头的锋利箭尖,一点点地……磨钝。
残阳彻底沉入阴山背后,只在天际留下一抹如血的余烬。
夜风卷过废墟,带着刺骨的寒意,也带着一丝……大地深处涌出的、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水汽。
龙首原,在毁灭的灰烬中,传来了第一声……生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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