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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元小二
京城的白银赌坊里最近出了个赌坊新秀。
——那新秀是谁?
——元小二。
——元小二是谁?
——不知道没听过。
赌客来来往往,澹台傲和元小二抱臂立在白银赌坊大门口听人群里的对话,赌坊小伙计出来朝他们这两个堵着门的人呲牙笑开花,“两位爷里面看看?骰子、樗蒲、数单双什么都有!”
“那新秀叫元小二?”元小二指指自己,望望里面,伙计在旁边保持着满脸殷勤。
澹台傲元小二对视一眼,走进赌坊。
赌坊里正有人在人群的中央大力地摇骰盅,澹台傲拨开周遭填咽,见到人群中央站立着的,一条腿踩在凳子上,同侧手肘抵着膝,腕间用力把骰盅摇晃得声势浩大的……另一个元小二。
是他?澹台傲想起他们在长风阁里碰到过。
这个人去过长风阁的顶楼。
澹台傲绕着长赌桌走一圈,流光曜曜的白银在上面铺开。赌坊热闹时的赌桌像是个容纳所有财富的巨型容器,巨型容器周遭附着着人群,像是粘腻的甩不掉的繁杂。澹台傲沿着进入人群的切口一寸寸划过去,刀刃般犁开巨型容器周遭所有繁杂。
人群中央的人停止摇骰子,他放下骰盅,一揭开,赌坊伙计看一眼朗声宣告,这一局,还是元小二赢。
元小二对面的人还要再赌,澹台傲看看这人连外袍都赌出去了的装扮和桌上小山包一样的筹码,把他拎下了赌台。
“赌什么?”元小二看看眼前上桌的新对手。
“听说你是赌坊新秀?”澹台傲问。
“听谁说的,我不知道,”元小二耸耸肩一摊手,“我只忙着赚钱。”
“在赌坊里赚钱可不容易,”澹台傲道:“赌钱和赚钱是两码事,赌徒里出不了常胜将军。”
元小二不辩驳,笑笑说道:“借你吉言。”
赌桌中间空一块儿,小伙计站在里面定定开口,“二位赌什么?”
元小二下巴朝澹台傲一抬,“听他的。”
澹台傲回应,“赌他之前在赌的。”
“明白,”伙计点头,高声道:“骰子比大小喽。”
长赌桌两端,骰盅的摇晃声此起彼伏。骰盅里的骰子激烈碰撞。元小二保持着膝肘相抵的姿态,把耳朵贴近手边听那碰撞声,他道:“骰子不是人,要是人,早该被撞晃得头破血流了。”
澹台傲晃着骰盅微笑,他身边的繁杂又拥上来,全部看热闹,没人敢真上桌。刚刚最后一个敢上这个新秀赌桌的赌徒被澹台傲拎走了。
“这位小兄弟你应该已经让很多人头破血流,甚至家破人亡了吧。”澹台傲道。
元小二脸色瞬时起了变化。只是瞬时,下一刻他把骰盅扣在桌子上,神色恢复如常。澹台傲在说赌钱,头破血流家破人亡,嗜赌成性的人躲不过。可元小二冥冥觉得这八个字不是发生在赌桌外,他没有先前的记忆,先前的他做过什么,是谁让他头破血流家破人亡,还是……
他让谁头破血流家破人亡……
“繁杂”蓦地安静。
所有人屏息看澹台傲把骰盅一点点掀开。有人觉得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输定了。他对面这个人,吊儿郎当地走进来说自己什么都不会,要学学看,结果一个上午,赢了很多人一辈子都挣不到的白银。
现在没人愿意和这个叫元小二的人赌了,愿意赌是因为想赢,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和元小二赌没可能能赢,他们干什么还要抢着上前给这人送银子。
澹台傲扣上了骰盅。人群中响起一片嘈嘈切切。“繁杂”黏在澹台傲周围,对他指指点点。
“你先开。”澹台傲看元小二,元小二爽朗,“好啊。”
繁杂中的嘈嘈切切升腾成惊呼。
和同情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年白给元小二送银子的那一群人不同,发出惊呼的人在等着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元小二骰盅里面,两个顶到头的“六”,还有一个,是“五”。
比大赢,他们看少年还有机会,哪怕这机会只是零零星星。
“开!”伙计高声,所有目光投向澹台傲的手。
这双手指节有些白,握着竹制的骰盅像是握着什么重东西。他手指贴合着骰盅的弧度,暗暗发力,神色云淡风轻。
惊呼声响彻,伙计见怪不怪,抬头看看白银赌坊的房顶是不是被声音掀翻。
澹台傲开骰盅,两个六,一个……“五”。
惊呼还在继续。元小二把骰盅利落地推向一边,朝着澹台傲笑得喜相却满含深意。他已看透了澹台傲的秘密。
这小子有内力,元小二判断,他刚刚是故意和自己打成平局的。
“诶!……不对!不对不对!”
一个戾气十足的声音豁开了黏腻在一起的高呼、惊叹还有啧啧称奇。声音的主人,大声叫嚷着“不对不对”的中年男人直接跳上赌桌,指着赌桌的一端喝道:“这个人出老千!”
他所指向的,是元小二。
澹台傲看见元小二瞪大了眼。
这个元小二生了副很容易迷惑人的面相,他年纪不算老但也绝不是少年,可一张讨喜的娃娃脸配着他跳脱的动作却很容易让人忽略他实际的年纪。他行止间,表情上满透着少年气,一双眼睛被周遭深深的笑纹包裹着,精亮却深不见底。
这双眼睛瞪得很大。他看上去很惊讶。
澹台傲看着刚刚黏附在自己周身的指指点点现在全转移去了元小二那里。中年男人说元小二出老千,甚至还原不出他怎么出老千在哪里出老千,可所有的指头却就是不约而同地对着元小二上上下下戳着,义愤填膺。
上赌桌起一次没输过,被怀疑出老千是迟早的事,元小二惊讶的不是那个中年男人的挑唆,他在惊讶赌坊里的人为什么会这么齐心。
“一个人比别人强一点,大家会敬重他,觉得他是神,可如果强得太多了,敬重就会变成孤立,神仙就会变成怪物。”
澹台傲淡淡开口,他声音不小,可没人愿意听,无所谓,这话他是说给元小二的。
元小二听到了,他身量不算高,放下踩着凳子的腿踮了踮脚,看澹台傲反踩上了凳子,把骰盅高高举过了头顶。
“出老千的人是我!”
澹台傲把骰盅向桌中间掷去,桌中间空位里端端站着的伙计稳稳接住。伙计看看竹骰盅,没变化,手指上下摩挲一圈,不平整的凹凸被注意,伙计心上了然,这是内力留下的痕迹。
“没人出老千!”伙计嘴上道,他声音更高,环顾人群,给里面一个人递了个眼神。
“诸位!”人群里一个矮而瘦的年轻人跳起来冒个头,“我看你们是等着人家输钱等得不耐烦了吧,特别是你!”矮而瘦的年轻人叉着腰指着桌上站着的中年人,“你见过谁出老千出成平局的!”
“你懂什么!我刚刚明明感觉到了有人用内力!”
“你说是就是啊!”
“那你说不是就不是啊!”
“不是啊!”
“‘不是啊’是什么意思!”
“呦呵……瞧瞧诶各位,这个人连话都听不明白就能看明白人家出老千!”
“你!”中年男人暴躁,跳下桌子,“我告诉你你别看不起人,刚刚就是有人用了内力我感觉得到。”
“哦……”
“哦?”
“说得好像你是什么高手一样。”年轻人抖着腿,“小爷也是江湖上行走过的,你这张面皮我怎么就没见过?”
……
起初的一两个,后来再加入三四个,越来越多人加入了争吵,最后干脆忽略了他们争吵本来的对象。白银赌坊里闹剧愈演愈烈向着天花板延伸,闹剧的主角,澹台傲和元小二隔着肩踵相接的人群对望一眼,一个朝着门的方向偏偏头,另一个抬起手把大拇指向身体旁侧利索地一划拉——走。
“你为什么要赌这么多的钱?”路上,澹台傲问赌坊新秀元小二。
“你这话问得不觉得麻烦吗?”元小二嬉笑,“直接问我为什么赌钱不行吗?”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赌钱,和赌这么多钱,不是一个意思,”澹台傲道:“你应该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人。”
“那你说对了,”元小二从怀里掏出一摞飞钱,“我的强项是见好就收。”
“钱挣够了?”和澹台傲一起的那个元小二从后面追上来,赌坊的元小二回了回头,“还没,但我遇到了对手。”
元小二循着和他重名的人的目光,看向了澹台傲。
“你的朋友他刚刚赢了我。”元小二道。
“我们是平手。”澹台傲道。
“平手吗?刚刚那个赌局你让我先开,然后把骰子数目变成了和我一模一样。”赌坊的元小二笑道:“你能把骰子变成和我一样,就能变成比我还大的数目,你赢了,我认。”
“可他要是不先开呢?”和澹台傲一起的元小二问道。
“可我那样是出老千了。”澹台傲道。
赌坊元小二看看这两个人,在路中央停下来。
他问:“你们是不是有事找我?”
“你自己没名字吗?为什么要用我的名字!”
澹台傲去捂旁边元小二的嘴。
“我?用你的名字?你是谁呀?”赌坊新秀轻蔑看一眼被捂着嘴还不甘心一直嗯嗯呜呜说着‘我是元小二’的人,然后指着澹台傲道:“我在赌桌上留意过你这位朋友的手,你的这个朋友甚至都不是一个喜欢上赌桌的人,这样的人进赌坊上来竟就要和我赌,我当时还心想他练胆量也不是这么个练法。”
“诶呦喂看看这人,”元小二对着赌坊新秀大喊大叫,“有你这么狂的吗?”他假模假式拿肩膀撞一下赌坊新秀,没使多大劲儿,赌坊新秀直接一个没站稳趔趄到路中央。路上两匹高头大马一黑一白,并辔而行,澹台傲在它们朝着赌坊新秀元小二撞上去前把人拉回来。
白马主人回头,朝路边这三个人说声抱歉。严慕轩。
“……”
黑马主人勒马,“元小二!”
赌坊新秀元小二定睛看清楚马上的人撒腿就跑。
魏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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