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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信如山忆旧情
“轰——!!!!!”
气浪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手,将锦娘狠狠按在地上。
世界在一瞬间失去了声音和色彩,只剩下刺目的白光,和耳膜深处高亢的蜂鸣。
她最后的意识,停留在苏闲语和墨陌被冲击波掀飞的、如同断线木偶般的身影上。
然后,是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剧烈的摇晃和熟悉的、带着皂角香气的呼喊,将她从混沌中唤醒。
“姊姊!姊姊!你醒醒!”
锦娘艰难地睁开眼,视线花了许久才重新聚焦。
她看到苏闲语那张沾满了烟灰和泪痕的俏脸,在她上方晃动。不远处,墨陌正撑着地、剧烈地咳嗽,嘴角挂着血迹。
她们还活着。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另一道如山岳般沉凝的气息,便笼罩了这片废墟。
“丫头,没事了。”
锦娘转过头,看到了那杆她绝不会认错的、通体玄黑的“破军”重枪。
杨铁枪魁梧的身影挡在她们身前。
而在另一侧,一道白影手中,那薄如蝉翼的素剑,正搭在一个试图爬起的女猎手喉间。剑身却是早已见了不少血,显然,主人此来并不太平。
“我的人,你也敢动?”
那一袭皎白灵裘的女子身影,终于叫锦娘微微松了一口气。
青樊阁,精卫楼主,鹤姑。
——苏闲语的师尊。
不远处,毒水寨的寨楼,已经变成了一个冒着黑烟的焦黑弹坑。
幸存的贵妇、女官一个个灰头土脸,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恐和茫然。
远处,三方势力泾渭分明。
林执事依旧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带着三名生宗弟子,站在断壁残垣之畔。
他望着那片被“混沌地火”洗涤过的废墟,脸上挂着悲天悯人的温和表情,仿佛在为那些“不幸”死于“妖邪”之手的生灵默哀。
公西缘则站在他身侧不远处,神情肃穆,眼中却藏着难以抑制的幸灾乐祸之意。
白崟卿一身戎装,策马出列,身后是军容整齐的中南国甲士。
“杨铁枪!”她怒火难抑,“你敢染指我中南国内政?!”
“内政?”
杨铁枪冷笑一声,枪尖斜指地面。
“你用那‘霹雳弹’,不闻不问活埋近百人,如此内政、如此君德……白崟卿,你这国主,当得好大威风!若我孙女,因此受了伤损,今日之事,绝无善了!”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林执事的身影,如一叶飘然落至,却带着无人可忽略的强烈存在感。
他面对马上的白崟卿,缓缓一揖。
“国主息怒。是非曲直,自有公论。眼下,还是先处理正事要紧。”
他转身,对着杨铁枪,郑重地执了道友之礼。
“杨老将军,三十年未见,别来无恙。”
然后,他又转向不知何时出现的鹤姑,微微颔首。
“鹤楼主,有礼了。”
杨铁枪和鹤姑的脸色同时一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被鹤姑护在身后的锦娘,缓缓对白崟卿说道:“庄小友乃我宗贵客,亦是助中南国两番破除妖邪的有功之人。她既愿返还中南国宝《青童法卷》,换取那卷残破的《元丹成说》,以固道心,于情于理,皆是美事一桩。贫道以为,此议可行。”
这话一出,全场皆惊。
公西缘眼中闪过讥讽。鹤姑则上前一步,刚想说什么,却被杨铁枪按住了肩头。
白崟卿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林执事,又看了看杨铁枪身后那三个狼狈不堪的女孩,沉默许久。
她冷哼一声,拨转马头。
“准了。——一个时辰内,我要看到东西。否则,再赏你们一轮‘混沌地火’!”
中南国都,驵阳行馆。
那卷烟云缭绕的《青童法卷》被郑重地放在锦盒中,按在鹤姑掌下。
“说吧。”
鹤姑第一个打破沉默,她死死盯着林执事。
“你到底想干什么?”
杨铁枪没有说话,但她拄在地上的“破军”重枪,正在微微嗡鸣。
林执事没有看她们。
那双本该深邃的蓝眼紧紧闭着。
他没有作任何辩解,只是从袖中,缓缓取出一封早已泛黄的信件。
他将信,轻轻推到了杨铁枪的面前。
“杨老将军、鹤楼主,此事……此事,还是让庄秀道友,亲自与你们分说吧。”
杨铁枪颤抖着手,展开了那信件。
信中落下一片死皮。
信上的字迹,是她绝不会认错的、属于庄秀的笔迹。
【致林兄书:
青樊崖上一别,倏忽三载。
山中岁月,清寂如昨,唯阶前绿髯又添几圈年轮,徒增俗世之叹。弟于琼玉楼中,日日枯坐,偶观星图,见紫微晦暗,妖星渐明,方知兄当年“静中亦有劫数”之言,诚不我欺。
近日阁中,颇不太平。先是仆役举止有异,言谈多窥探之意。弟心生警惕,暗中查访,竟于其行囊中,得此妖物。
此物非人非鬼,触之冰冷,闻之欲呕。弟擒下三人,施以青樊家法,然其骨硬如铁,竟至死不吐一字。唯知其面目,皆为此画皮所覆,以符火焚之,竟溶为一滩泥水,少顷,自行干燥,不留半点痕迹;画皮之下,另有真容。实知乃暗害仆役,冒容顶替之举。然其根脚来路,皆不可考。
弟忧心忡忡,恐非寻常宵小,其所图者,非我阁中典籍,或另有所指;自忖道行浅薄,于此诡谲之术,实难独力应对。然此事若公之于众,恐阁中人心惶惶,为外人所趁。思来想去,三道之内,能与弟“知心迹,托生死”者,唯兄一人耳。
兄远在山门,鞭长莫及。弟思前想后,或可请动驵阳国杨老将军襄助一二。将军与吾等亦有旧谊,为人刚直,可托大事。然此事干系重大,非三言两语所能道明。还望兄以山门名义,修书一封,代为陈情。弟不胜感激。
楼中之事,尚需有人坐镇;阿锦年幼,亦需时时照拂。吾一身微末道行,本不足惜。然阿锦身世飘零,实乃吾妹晴儿唯一血脉,若有不测,吾九泉之下,何以面之?弟心乱如麻,进退维谷,不知兄有何高见?望速速回信,以解弟忧。
临书仓促,不尽欲言。
弟庄秀 顿首】
信不长,杨铁枪和鹤姑却看了很久。
密室之内,死一般寂静。
“……思来想去,三道之内,能与弟‘知心迹,托生死’者,唯兄一人耳。”
杨铁枪无力地将信纸按在桌上。
那双看过尸山血海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震惊与痛苦。
鹤姑则猛地别过头,肩膀微微颤抖。
林执事这才强抑悲伤,缓缓开口。
“中南国主将这《青童法卷》出借之日,我已知晓夏虫之事。此人亦在寻找‘剑南齐家’,放走夏虫,是让他这颗‘石子’,去探明前路深浅;驱逐曹护卫,本是护她性命,不让白崟卿为‘泄露国宝去向’滥造杀孽。”
“这一切,都是为了履行我对庄秀道友的承诺——保护阿锦,引她走上正途。可怜可恨……那曹慕德,竟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死在阿锦手中,也算天意。”
他终于睁开双眼,目光落在锦娘身上。
那双深不见底的幽蓝眼眸里,带着锦娘从未见过的、近乎残酷的期许。
他缓缓从袖中取出另一件物事,轻轻放在锦娘面前。
是那素绢为底、墨迹自衍的《元丹成说》。
“庄小友。庄秀道友曾言,你天纵奇才,或可重现他当年的惊世之举。——以证虚心法,统合符篆之威与血脉之力。”
“我信他。所以,我也选择相信你。”
他站起身,对着杨铁枪和鹤姑,郑重地执了道友之礼。
“二位,贫道能做的,都已做完。是去是留,是信是疑,全凭几位定夺。告辞。”
林执事端起锦盒,孤寂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杨铁枪缓缓地重新拿起那封信,指尖在那“托生死”三个字上,反复摩挲。
“林道人……是你,”老将仿佛在对空气说话,“五十年前,与庄秀同行的那人……是你。三十年前,与我们一同寻找庄晴的……也是你。”
她缓缓闭上了眼。
“……老婆子,信了。”
鹤姑却猛地转过身,看着锦娘与苏闲语。
“我不信!”她语气激烈,“我只信我的眼睛!庄秀那家伙,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苏闲语的眼睛猛地睁大。她迅速转头,瞥了一眼面色毫无波澜的锦娘。
“丫头,我带你们两个回精卫楼!钧壤子那老东西,要是敢拦,我就……就回我老家去!”
“什么狗屁三道,不待也罢!”
锦娘没有参与争论。
她只是伸出手,将那卷散发着超然气息的《元丹成说》,轻轻地、坚定地握住。
“师叔,不必让阁主难做了。他允准义父和我,在阁中托庇十六年,已是情分。”
“我们,现在,立刻去鸟道。”
她将义父遗信、那片冰冷的死皮、齐枫的榜文拓本,和那本带着血色批注的《连山歌》,一一推到桌案中央。
“王娘子的巢穴在那里。画皮妖在那里。夏虫,必定也在那里。”
“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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