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接下来的两天淮朝没有去任何地方，白天医院晚上公寓，一直到大年三十。
　　医院是有年假的，到了年终只留一部分医生值班，毫不意外的有淮朝。
　　往年过年他是和淮余安一起过的，淮余安没有子女，淮朝就像他儿子一般，如今淮余安去世，淮朝是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值班是淮朝自己申请的，他觉得在医院办公室里抬头看看烟花也不错，比窝在公寓里享受孤独要好的多。
　　值班室在一楼，太闷，淮朝来到自己的办公室，趴在窗边，和鸢尾一起等待那转瞬即逝的浪漫。
　　从窗户可以看得到对面的一栋大楼，上面巨大的显示屏正在进行新年倒数，可以看到下面乌泱泱堆满了人，跟随倒数的节奏一起有节奏的晃动。
　　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烟花升起的一瞬间，淮朝的手机响了。
　　他从兜里摸出手机，注视着烟花升入夜空，闪过一道又一道白光之后，炸开成一朵又一朵繁花。
　　“喂？”
　　烟火会燃尽，消散，炸开的纸灰会在黑暗中落下，但人们的注意力全被那接连不断的绚烂吸引，没人注意那些陨落在夜空中的残骸。
　　它们孤零零，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甚至于，没有人看到它们。
　　“嗯，是我，我在医院，什么？好，我马上准备。”
　　……
　　担架上躺着一个人，鲜血不知道从哪里溢出，在担架车后边蜿蜒成一条蛇。
　　三名护士和三个警察跟在担架周围，他们神色慌张，嘴里不停地吼着些什么。
　　“快！快！”
　　淮朝招呼着，手术室的大门敞开，警察被拦在门口，关门的前一刻，其中一名警察拽着淮朝衣袖祈求。
　　“他老婆孩子还等他回家吃年夜饭，求求你，求求你一定救活他……”
　　留下的只有手术室大门重重关上的声音。
　　……
　　手术室内，淮朝大汗淋漓。
　　手术台上的人穿着交警特有的带着反光条的制服，被鲜血染的分不清颜色，血还在流，不停的，转眼手术台已经红了一片。
　　外伤，这会儿全医院只有淮朝会做外科手术，但此刻他抓着手术刀，竟不知道如何下手。
　　交警的制服已经被脱下，裸露的身体上血淋淋三个刀口。
　　腰间，小腹，还有一处直穿胸膛。
　　下意识的，淮朝吼了出来：“止血纱布，O型血浆，快！不够了去储藏室拿！快点！”
　　小腹和腰间处的伤很快被抑制住，止住了血，唯独胸膛那一处，淮朝用尽办法，到最后无可奈何。
　　淮朝拿来一整卷纱布，按在病人伤口处，像是要把喷涌的喷泉堵住一样，可没一会儿，纱布上便有血渗出，红遍，湿透，顺着尾端吧嗒吧嗒滴在地上。
　　任何止血的药物都试过了，不管用，伤口太深了，并且伤及心脏，好几条大动脉连着被割断，这种情况就算是请全中国最好的外科医生来，恐怕也只能摇头叹息。
　　可淮朝还想试试，旁边的心电图还有微弱的起伏，病人鼻孔下方还有游丝般的气息，尽管血流成河鲜红如注，但他还活着，一名合格医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还活着的病人。
　　更何况躺在面前的是一个英雄。
　　……
　　手术室外的警察从三个变成两个，过了一会儿，一名警察接了个电话，于是两个又变成一个了。
　　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手术室门口，医院外烟花绽放又凋落，是这里看不到的壮观。
　　没多久，手术室对面尽头的楼道里传来一阵喧哗，那名警察将埋在臂弯里的胳膊抬起，双眼无神的看向那边。
　　“抱歉我们不能让你过去，请您冷静一点……”
　　“给我让开，我找我儿子，我找我儿子！”
　　两名护士和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妇女纠缠在一起，一点一点向手术室这边移动。
　　“大娘那边正在做手术，您不要过去，会打扰……”
　　“打扰什么？我说了我来找我儿子……”
　　“怎么了？”那名一直坐着沉默的警察站了起来，向这边看过来。“我是警察。”
　　“警察同志，这位大娘非要过来找什么她儿子，可她儿子根本不在这里，我们拦也拦不住……”
　　“给我让开！”那位大妈突然一把推开两名护士，直接到那名警察面前站定。“你就是警察是吧，我儿子呢？”
　　那名警察看着面前的大妈懵了，她不是那位交警的母亲，那她来这儿找她儿子干什么？愣了半天，那名警察才开口：“你说什么？什么你儿子？”
　　那大妈双手叉腰，神态十分嚣张的说：“我儿子，我五岁的儿子刚才在人民广场那儿被人带走了，有个交警，他说帮我找回来，人们说他被送到医院了，我不来医院找那个警察，我能去哪儿？”
　　不仅仅是警察，那两名护士也被这番话震惊地愣在了原地。
　　震惊过后是愤怒，那名警察已经将拳头捏的“咔咔”响，但他强忍着，用还算客气的语气对那名大妈说：“你儿子不在这里，那名交警受了很严重的伤，现在正在手术，这里不能被打扰，请你……”
　　没等话说完，那名大妈就又一把推开面前的警察，径直走向亮着红灯的“手术中”的手术室，一边走一边开口：“那交警在里边是吧，我去问他要，谁也别拦我。”
　　那名警察彻底被激怒，伸手将那大妈拽了回来，他怒目而视，瞪着那大妈：“你儿子不在这里，我说了里边正在手术，这里需要安静，要找你儿子去公安局备案，别在这儿添乱！赶紧给我走！”
　　那大妈丝毫不惧，迎了上来：“怎么，你们警察不就是为人民服务的吗？我儿子丢了！我儿子才五岁，他一秒钟没有我都不行，再说，再说是那个交警自己要去的，他应承了就得给我把儿子带回来……”
　　“够了！”那名警察终于按捺不住，也顾不得这里是医院，他怒喝一声，向前逼了一步。“他就是个交警，就是维持交通秩序的，你知道遇到这种事他应该做什么吗？是给警局打电话！而不是直接上！这种事不该他管的，但是他管了，结果是什么呢？歹徒捅了他三刀，三刀！”
　　说着那名警察紧握成拳的手抬了起来，双眼死死盯着那大妈，犹豫了一下将拳头砸在一旁的墙上。
　　那名警察指了指手术室：“看见那三个字了吗？手术中！他现在生死未卜！你来这儿找他要你儿子，你儿子的命就是命，我们警察的命就不是命吗？！”
　　这一番吼了出来，那大妈眼中终于有了惧色，她后退几步，指着警察，嘴巴张了张，说不出一句话。
　　这时候身后手术室的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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