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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直到一幕终了,中场休息的灯光亮起,程述才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常书瑜,你就这么笃定,我程述是个讲‘诚信’的人?”
书瑜端起微凉的茶杯,抿了一口,苦涩的茶香在口中弥漫。她看着台下熙攘的人群,轻声道:“我不笃定,但我愿意赌一把。”
赌你看似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或许还残存着一丝底线。
赌我们这段被强扭的瓜,或许能在这种奇怪的合作中,找到一种不至于彼此折磨的生存方式。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程述仿佛听懂了。
他忽然倾身过来,越过两人之间那只容一拳的距离,近得书瑜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一种清冽的须后水气息。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探究。
“常书瑜,”他低声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大胆。”
书瑜握著茶杯的指尖微微收紧,但她的神情依旧维持着镇定,没有后退半分。
“彼此彼此。”
程述盯着她看了几秒,倏地撤回了距离,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姿态仿佛刚才的逼近只是错觉,他抬手招来侍者,换了一杯新茶。
“那就……”他端起茶杯,像是举杯致意,眼底情绪晦暗不明,“祝我们合作愉快?”
书瑜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知道这“合作”从提出那一刻起,就注定步步惊心。她举起自己那杯早已凉透的茶,与他轻轻一碰。
“合作愉快。”
瓷杯相触,发出清脆的微响。
台下,戏又开场了,才子佳人正历经磨难;而包厢里一场关乎未来、情感与利益的漫长博弈,也刚刚拉开序幕。
谁也不知道,这出戏最终会走向何方。
端午临近前,书瑜接到了常先生的电话,话里话外都是希望她能在过节前回去,今年常家子女是难得能凑在一起的年头。
远在海外求学的四少爷回国,成家的大少爷、二少爷据说也要带妻儿回家祭祖,书瑜如今定了婚事,在大家看来能在家过节的次数会越来少,所以无论是常先生还是大太太都觉得应该让祝女士带着书瑜回宁城“团圆”。
“我肯定是要回去一趟。”三小姐虽然也不喜欢回宁城,可是二姨太太今后要跟着大少爷一起去北方生活,三小姐能见的次数只会越来越少,所以她是必然得回去的。
书瑜不想回去,但今年她不得不回,除了有四少爷在宁城的缘故,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她需要找常先生问清楚一些事,也要亲自提醒常先生一些事。
“阿娘,你跟三姐姐先回去。”三个人不能同时一起走,否则沪上很多事就要停摆,“等都安排妥当,估计得晚个几天到家。”
祝女士倒是没想太多,一个端午节过不过都无所谓,反正她早就打定主意让儿子一起来沪上生活的,如今暂时满足一下常先生这个当爹的心思也没什么不能配合的,毕竟儿子事业起步肯定也要家里支持的。
端午前几日,沪上的空气里都浮动着燥热。
书瑜坐在办公室里,指尖划过日程表上密密麻麻的标注。她需要把未来半个月的工作压缩在一周内完成,同时又把过节的节礼亲自过问了一遍。
“工厂那边的新样布,必须在我回来后再定版。”她对助理交代,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与洋行的合约,所有条款都要中英文对照,请陈律师逐字核对。”
窗外电车叮当驶过,这座城市的脉搏从不因任何节日而放缓。
书瑜喜欢这种节奏——一切井然有序,付出与回报泾渭分明。
而宁城,那个她生活却从未真正属于她的地方,永远是另一套规则。
抵达宁城时,已是端午前两日。
六月的宁城,空气里早已漫开了溽热的暑意,却也同时被艾草、菖蒲和粽叶的清新气息调和着。
常家老宅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两侧,新悬的艾束与菖蒲剑垂着绿色的长叶,散发着独特的辛香,既是端午的节令点缀,也暗含着驱邪避疫的古老祈愿。
檐下廊前,早早挂起了喜庆的灯笼,虽非年节,但大家族团聚的仪式感从不或缺。
厨房的方向,蒸汽氤氲,糯米、赤豆、蜜枣与箬叶在锅中交融,那股温暖而甜糯的香气,几乎浸润了老宅的每一寸砖木,飘散在节前的微风里。
“六小姐回来了!”
门房一声悠长的通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老宅层层叠叠的院落间漾开涟漪。佣仆们脚步轻快地穿梭,传递着这个消息。
“父亲,母亲。”
正厅里的气氛,因她的到来,似乎有瞬间的凝滞,随即又在家常的闲话中流动起来。
常六小姐久违的找到了当常家小姐的感觉,安静地听着、应答着、礼仪周全,挑不出错处,可又明显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如今的书瑜哪怕再努力融合,却仿佛与这热闹的家常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坚硬的玻璃,那玻璃是她这些年在外经营历练出的独立气场,也是心底那份对家族复杂情感的具象化。
端午正日,天光未亮,常家祠堂便已烛火通明,香烟缭绕,沉重的乌木供桌上,三牲祭礼、时鲜果品、各色粽子陈列有序。
常先生身着簇新的深色长衫,神情肃穆,领着家中男丁——从已成家立业的大少爷到尚显稚嫩的孙辈男童,在祖宗牌位前按长幼次序跪下,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低沉而整齐的祝祷声在肃静的祠堂里回响,表达着对祖先的追思与对家族延续的祈愿。
书瑜与一众女眷们,按照辈分,静静地站在后方门槛之外。
她看着父亲跪拜时那依旧努力挺直,却已难掩老态与些许僵硬的脊背,目光又缓缓扫过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牌位。
常家这艘在宁城盘桓数代的大船,表面上看,依旧是雕梁画栋,风光无限,航速平稳。但只有她,或许还有个别敏锐的兄长,能清晰地感知到,水面之下,那悄然迫近的、足以撕裂船底的暗礁。
时代的洪流裹挟着未知的风险,正无声无息地涌来。
午宴设在花厅,楠木大圆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馔,席间,言笑晏晏,觥筹交错,似乎一切都是家族鼎盛、和睦融融的景象。
常先生捻着胡须,目光缓缓掠过自己这些或沉稳、或精明、或充满朝气的儿子们,眼中是对家族未来人丁兴旺、基业长青的无限憧憬与欣慰。
“父亲。”轻柔却清晰的声音,打破了这份略显喧嚣的和谐,书瑜放下了手中的银箸,那双清亮的眸子看向主位的常先生。
全桌的谈笑声像被骤然掐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位平日里在家族事务中话语权并不重的六小姐身上。
即便是上次在北平参加那场引人瞩目的婚宴时,她也未曾像此刻这般,仅凭一个称呼,就攫取了全场的注意力。
一场婚约,还真是不同重量的“砝码”。
“这次从沪上回来,我见了几个做航运的朋友,他们说起如今跑单帮的商人,都不再把货押在一家船行,有时同一批货分两三艘船走。”
常先生清楚这种场合能让小女儿主动开口,一定不可能是这一点小事,所以他看着女儿示意她继续说。
“长江水道虽便利,贯通东西,但暗流漩涡从来不少,天时、人事,皆难预料。”
书瑜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指腹感受着瓷壁的温润,目光却平静地迎向常先生,又缓缓扫过几位凝神听着的哥哥们。
“分开走,即便有一船因故耽搁,甚至……损失了也不至于血本无归、断了生路,他们大概也是怕出变故,求个稳妥。”
二少爷搁下筷子,深深看了书瑜一眼,那目光里没有了平日的兄长的随意,多了几分审视与深思。
常先生沉吟片刻,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掌控大局的笑容,摆了摆手:“谨慎些也好,算是未雨绸缪。不过我们常家根基在此,数代经营,枝繁叶茂,与各方关系也还融洽,倒不必过分忧心。”
他试图用这份笃定,安抚可能被女儿话语引动的不安。
书瑜不再多言,只是浅浅呷了一口茶,有些种子,只需适时地撒下去即可,点到为止。强求它立刻破土发芽,反而会适得其反。
她深知常先生的性子,也明白这艘大船的转向,需要时间和更强烈的风浪。
夜幕降临,老宅各处点起了灯,书瑜在书房找到了正在兴致勃勃赏玩新得的一幅明代山水手卷的父亲。
檀木书案上,宣纸微泛黄,墨迹苍润,常先生看得入神。
“父亲,”书瑜轻声唤道,走上前,将一份装订整齐的计划书放在书案一角,“我打算在美利坚成立一家贸易公司,主要对接我们在南洋和欧洲的部分业务。另外,这是之前跟您提过的,关于收购那家美利坚小型药企的初步方案,我也有了一点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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