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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简悦出生那天,窗外的樱花正开得烂漫。简国华站在产房外,双手紧握又松开,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当护士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走出来时,这个在电网工作多年的硬汉突然红了眼眶。
"是个漂亮的女孩。"护士笑着说。
简国华小心翼翼地接过女儿,仿佛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婴儿小小的手指抓住他的食指,那一刻,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涌上心头。
"给女儿取什么名字好?"妻子谭乐虚弱地靠在病床上问道。
简国华凝视着女儿安详的睡颜,轻声说:"我简国华的女儿,叫简悦好了,希望她永远快乐!"
"简悦,好,很好听。"谭乐微笑着重复这个名字,"谭乐,简悦,一听就是母女,可以的。"
就这样,简悦带着父母最美好的祝愿来到了这个世界。她的名字像一首轻快的小调,蕴含着父母对她人生的全部期待——简单而快乐。
简悦的童年确实如父母所愿,充满了阳光和欢笑。简国华在市电网工作,虽然经常要值夜班,但收入稳定;谭乐在市图书馆工作,朝九晚五,有充足的时间陪伴女儿。他们住在单位分配的老式小区里,三室一厅的房子虽然不大,但布置得温馨舒适。
"悦悦,看妈妈给你带了什么?"谭乐下班回家,从包里掏出一本崭新的绘本。
"《小王子》!"五岁的简悦欢呼着扑向母亲,"图书馆新到的吗?"
"特意给你留的,就知道你喜欢。"谭乐亲了亲女儿的额头。
简国华虽然工作忙,但从不缺席女儿的重要时刻。每个周末,他都会带简悦去公园放风筝,或者教她骑自行车。记得简悦七岁那年学骑车摔倒,膝盖擦破了皮,简国华心疼得差点掉眼泪。
"爸爸,我不疼。"小简悦反而安慰父亲,"你不是说我的名字是快乐的意思吗?我要笑着面对困难!"
简国华听了这话,既欣慰又心疼。他不知道女儿是否真的不疼,还是因为记住了名字的含义而强颜欢笑。
然而,并非所有家人都对简悦的到来感到欣喜。爷爷奶奶的态度始终冷淡,尤其是在简悦十岁那年,简国华明确表示不会再生二胎后。
"就一个丫头片子,以后简家的香火怎么办?"爷爷在家庭聚会上毫不避讳地说,筷子重重地敲在碗沿上。
简悦低着头扒饭,感觉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谭乐在桌下悄悄握住女儿的手,给予无声的支持。
"爸,现在什么年代了,男孩女孩都一样。"简国华皱眉道,"我和谭乐都是公职人员,政策不允许。"
"政策政策,就你们死脑筋!"爷爷冷哼一声,"老张家儿子不也在事业单位,人家不照样生了两个?"
简悦感到眼眶发热,但她记得自己的名字——简悦,要快乐。她抬起头,挤出一个笑容:"爷爷,我会好好学习,将来孝敬您和奶奶的。"
爷爷瞥了她一眼,没再说话,但那眼神中的失望像针一样刺进简悦心里。
相比之下,外公外婆对简悦的疼爱几乎到了溺爱的程度。每次去外公家,外婆总会准备一桌简悦爱吃的菜,外公则会戴着老花镜,耐心听她背诵新学的诗歌。
"我们悦悦真聪明,以后肯定能当大作家!"外公常常这样夸赞她。
确实,简悦从小展现出对文字的独特敏感。小学三年级时,她写的一篇《我的爸爸》被语文老师当作范文在全年级朗读;初中时,她的作文经常被贴在学校的优秀作品栏里;到了高中,她更是获得了省级作文比赛的一等奖。
"悦悦,考虑过将来学什么专业吗?"高三那年,谭乐在晚饭后问道。
简悦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想学创意写作,或者比较文学。"
简国华和谭乐交换了一个眼神。简国华清了清嗓子:"中文系就业面比较窄,不如考虑师范类?以后当老师很稳定。"
"或者法律、经济也不错,"谭乐补充道,"你文笔好,学法律可以当法官或者律师,都是体面的工作。"
简悦感到一阵失落,但她早已习惯将父母的期望放在首位。"我会考虑的。"她轻声说,嘴角挂着惯常的微笑。
高考结束后,简悦以优异的成绩被海市大学中文系录取。虽然不是父母最希望的法律或经济专业,但好歹是名校的中文系,未来考公务员或当老师都有优势。
"海市大学很好,离家里也近,周末可以常回来。"简国华满意地说,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我们的悦悦真争气!"
简悦笑着点头,心里却有一丝说不出的怅然。她偷偷在日记本里写道:"我的名字是'快乐'的意思,可为什么有时候我感到快乐如此沉重?"
大学开学那天,简国华和谭乐一起送简悦到宿舍。他们忙前忙后地帮她铺床、整理书桌,仿佛她还是那个需要照顾的小女孩。室友林小雨的父母也是同样做派,两个女孩相视一笑,默契地达成了"同病相怜"的共识。
"悦悦,这是妈妈给你准备的药箱,感冒药、胃药、创可贴都在里面。"谭乐把一个精致的盒子放在简悦床头,"还有这个月的生活费,不够随时告诉妈妈。"
"知道了,妈。"简悦接过信封,心里暖暖的,又有些不好意思,"我都十八岁了,能照顾好自己的。"
简国华环顾四周,突然感慨:"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我们的悦悦都上大学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记得要常给家里打电话。"
"一定。"简悦抱住父母,"我爱你们。"
送走父母后,简悦长舒一口气,坐在崭新的书桌前。林小雨好奇地问:"你爸妈好疼你啊,连床单被套都帮你铺好了。"
简悦笑了笑:"他们一直这样。对了,你是哪个专业的?"
"新闻传播。"林小雨回答,"你呢?"
"中文系。"
"哇,那以后就是大作家了!"
简悦摇摇头:"只是普通的中文系而已,不是什么创意写作专业。"她顿了顿,"其实我本来想学创意写作的,但父母觉得传统中文系更稳妥。"
林小雨若有所思:"我爸妈也是,非要我学新闻,说以后好进电视台。其实我对摄影更感兴趣。"
两个女孩越聊越投机,很快就成了朋友。晚上,简悦躺在床上,听着宿舍外陌生的校园声音,感到一种奇妙的自由与不安交织的情绪。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离开父母的羽翼,开始独立生活。
第二天是新生报到日,简悦早早起床,换上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这是谭乐特意为她上大学买的。校园里人头攒动,各系的迎新摊位前挤满了新生。
中文系的摊位前,一个高个子男生正在热情地招呼新生。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有些自然卷,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形。
"欢迎来到中文系!我是大三的程越,负责新生接待。"他递过一份资料袋,"这是课程介绍和选课指南。"
简悦接过资料袋,注意到他手腕上戴着一串木制手链,上面刻着"真言"二字。"谢谢学长。"她礼貌地说。
程越的目光在她胸前的名牌上停留了一秒:"简悦?很好听的名字。"
"父母取的,希望我永远快乐。"简悦条件反射般地解释,这是她每次介绍自己名字时的固定说辞。
程越挑了挑眉:"名字承载着期望,但人不必被名字定义。快乐固然好,但真实的情绪更珍贵,你说呢?"
简悦愣住了,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解读她的名字。从小到大,所有人都称赞她名字的寓意美好,却没有人问过她是否真的愿意永远保持快乐。
"我...从没这样想过。"她诚实地说。
程越笑了笑,递给她一张传单:"周五晚上文学社有迎新活动,如果你对写作感兴趣,欢迎来参加。我是社长。"
简悦接过传单,上面印着"海潮文学社"几个艺术字。她正想说什么,后面排队的新生已经不耐烦地催促起来。
"周五见,简悦。"程越朝她眨眨眼,转向下一位新生。
简悦离开摊位,心不在焉地翻看着资料袋。程越的话在她脑海中回荡——"人不必被名字定义"。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一直在努力活成名字所期望的样子,而忽略了内心真实的感受。
周五晚上,简悦犹豫再三,还是去了文学社的迎新活动。活动室布置得温馨随意,墙上贴满了社员们的作品和照片。程越正在调试投影仪,看到她进来,立刻挥手示意。
"你来了!"他热情地说,"正好,我们马上要开始作品分享了。"
简悦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活动中,几位社员朗读了自己的作品,有诗歌、散文,也有短篇小说。程越分享的是一篇关于名字与身份认同的随笔,文中写道:"我们被赋予名字,却常常被名字束缚。真正的自我,应该在名字之外寻找..."
简悦听得入神,那些文字仿佛直接叩击着她的心扉。活动结束后,程越特意找到她。
"怎么样,有兴趣加入我们吗?"他问。
简悦犹豫了一下:"我...写作水平一般。"
"没关系,文学社就是互相学习的地方。"程越鼓励道,"我看过你的资料,你是以省作文比赛一等奖被录取的,实力应该很强。"
简悦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作为社长,我有权限查看新生的特长资料。"程越狡黠地笑了,"怎么样,下周三的社团招新,我等你来报名。"
回宿舍的路上,简悦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程越的话和那篇关于名字的随笔。她想起小时候摔倒后强忍眼泪告诉父亲"我不疼",想起面对爷爷的冷言冷语时仍要保持微笑,想起放弃心仪专业时假装无所谓的样子...所有这些都是因为她叫"简悦",应该永远快乐。
但此刻,她第一次感到这个名字像一件不合身的衣服,束缚着她真实的情绪和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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