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与我共

　　“侯宁？”
　　那个声音听上去有点耳熟。
　　侯宁放下手里刚喝完水的杯子，转过头。
　　这张脸看上去也有点眼熟。
　　“不用装做不认识我吧？”对面背着双肩包的男人面对侯宁笑了笑。
　　细细一算，也有六年多没见了。
　　这六年，他好像看上去比原来成熟一些了，可能是打扮的原因吧。
　　“你怎么在这？”侯宁看见苏哲只是有些意外。
　　苏哲笑了起来，嘴角的两个酒窝还是那样一个深一个浅，可是在他的脸上又很协调。“最近这边人手有些不够，我过来帮帮忙。”
　　侯宁点了点头，看着苏哲这身打扮至少也不会还是几年前的小代理了。“看你这样子，大小得是区域经理了吧？还用得着亲自跑到实验室里拉业务？”
　　苏哲没有正面回应，这是低头笑了一声。“也不全是为了跑业务。这边正好有几个朋友……听他们说你还在这边，我就想着上来看看。”
　　不知道这个他们都是谁，也不知道苏哲到底有没有话里这几个朋友。侯宁也是聪明人，大概明白了苏哲的场面话。
　　“好久没见了，有空出去吃个饭吗？”苏哲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也快到了饭点的时候，这个邀请并不算突兀。
　　“正好，我请你去我们医院食堂吧。全省第一食堂可不是吹的，既然来了就尝试一下。”既然难以推脱，倒不如提前开口。侯宁起身就往外走，刷开门禁按下电梯。
　　看着手机半天没有回复，蒲阳在自习室里思考着中午到底去哪个食堂解决生存问题。思考半天无果以后趴在桌上叹了口气，还是看完接下来的一章以后出门再考虑这个世界难题吧。
　　侯宁端着塑料餐盘，毛血旺上铺满了辣椒。端着第二份回来的时候，才坐了下来。“东西肯定没有你老家正宗，但是在这也还算不错了。”
　　苏哲抬头看着侯宁，突然让他想起了几年前，她还是一样自己说完话就开动了。苏哲只是笑了笑，拿起筷子扒拉开表面的干辣椒。
　　“你现在生活怎么样？”苏哲并没有多大的胃口，早上出门之前，他在路边已经吃过了早餐。
　　侯宁点了点头，咽下嘴里的东西开口。“很好，不是为了敷衍你才这么说的啊。看起来你也不错。”
　　或许是吧。
　　苏哲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应该怎么评价。每天连轴转的日子算是不错吗？苏哲甚至都不记得了，现在的工资水平达到了自己当初的设想了吗？
　　毕业的时候，侯宁的脸好像还要比现在更圆一些。果然做科研并不那么容易吧，想想当时自己刚入职的时候，半夜也会收到他们询问试剂的消息。哪怕是现在，侯宁可能也还过着同样的生活。
　　“你瘦了。”苏哲只是拿着筷子，却好久没有再动。
　　侯宁抬起头，自己碗里的东西下去了大半。“那不正好说明我的健身卡没有白办吗？你可小心一点，中年男人胖起来很难减的。”
　　苏哲只是笑，他那会儿天天去操场跑步的时候，侯宁只跟着跑一圈就开始慢走起来了。
　　“有男朋友了吗？”苏哲彻底放下了筷子，看着已经拿起纸巾擦拭着嘴角的侯宁。
　　“有。”侯宁立刻干脆地回答，没有一点犹豫。
　　正是因为没有一点犹豫，苏哲才不准备相信侯宁的答案。她甚至都没有思考，像是为了回答而回答。
　　侯宁分类放好回收的餐具，转身走到电梯间和周围的人一起排着队。
　　这个时候正是饭点，每个电梯都要装到响起超重铃声，最后一个人不情不愿退开之后才缓缓关上门。
　　人和人紧紧挤在一起，没有人在这样的环境里交谈。中途下了几个人，稍微松活一点以后，才有熟人随意聊上两句。
　　苏哲站在侯宁身边。
　　自从拍完毕业合照，摄像师说了那句“毕业快乐”之后，苏哲再也没有如此近距离地靠近过侯宁。
　　这么多年，喜好发生了变化也是正常的吧。
　　苏哲只是普通的站着，偶尔从侯宁身上散发出来的一丝香气飘进了苏哲的鼻子里。她之前总是喜欢用柑橘味的香水呢。苏哲稍稍低下头看向侯宁的背影，好像笑不出来了。
　　“我下午还有个会，今天先走了。谢谢你的午餐，下次请你吃饭别抢我的单了！”苏哲走出电梯没有两步就停了下来，叫住侯宁，准备转身从另一个方向的出口离开。
　　侯宁嗤笑一声，“行。”转身朝着大厅走了过去。
　　明明看不见了身影，苏哲也还半天没有离开。

　　路过小卖部拿着酸奶上楼的时候，侯宁只觉得今天是十分平常的一天。
　　“你怎么来了？”
　　看着自己工位上出现的蒲阳，侯宁也觉得意外。摸了摸身上的手机，才发现自己好像忘在了实验室根本没有带出去。
　　学校离医院的路程不超过十分钟，过来不费多少功夫。蒲阳还以为自己来的并不算太晚，或许能赶上和侯宁一起吃饭。
　　“你已经吃完了吗？”蒲阳看着提着一口袋水果和酸奶的侯宁有了答案。
　　侯宁揉了揉蒲阳的脑袋，“不好意思，刚刚去食堂没带手机。我赶紧给你点个外卖吧。”
　　蒲阳撅着嘴，“我都不饿了，随便对付一下就行。”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盒酸奶。
　　“你有同学来了吗？”蒲阳吸溜着酸奶盒子，只是随便聊到了话题。
　　在这个实验室里，蒲阳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个编外人员了。认识侯宁的人不会觉得她老牛吃嫩草占了多大的便宜，只会悄悄靠近她说：“人心险恶，小心学术男妲己”。这时候侯宁也只能苦笑一声，“我也想，可我没有那么多文章打包送出去。”
　　苏哲来实验室的时候，好像是有几个人在吧。侯宁并没有太注意。
　　“嗯，本科同学。”侯宁看着蒲阳这幅装作漫不经心，又想仔细打探情报的样子只觉得有趣。“你的前辈。”
　　蒲阳的酸奶见底，再用力也只有吮吸空气的声音。转头看向侯宁，“嗯？”
　　全程都暴露在监控摄像头之下，蒲阳也知道她们不会有更多的接触。可是老天爷，那可是侯宁的前男友，她们当年也曾经和现在的他们俩一样相爱过。
　　蒲阳觉得自己有些幼稚，他怎么还会想着让侯宁有危机感？明明应该有危机感的应该是自己。
　　“不行，我以后要天天过来找你吃饭。太危险了，这太危险了！没课的时候我都过来，在你这自习也是一样的，顺便接你下班回家。”
　　蒲阳很想把酸奶盒子砸在桌上，但周围的工位上已经回来了几个人，蒲阳也只能看上去凶狠的把酸奶盒子随手丢在桌上。
　　侯宁笑了出来，蒲阳有自己的主见，她也做不了主。
　　等待时间并没有多长，不到一个星期就让蒲阳蹲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前辈。
　　“你前辈来了。”
　　已经升级成博士的小师妹刚从实验室出来。
　　走进电梯间，蒲阳正坐在侯宁工位上看着书，全然不知道有的人已经进了实验室。就这样还说要守护爱情呢？小师妹好心多走了两步过来提醒了蒲阳一句。
　　蒲阳虎躯一震，起身卷起袖子就朝着实验室冲了过去。走到门口脚步又放轻，小时候上山玩的时候，脚步声太大会吓到目标小动物，也算是小时候暑假去乡下练就的生存技巧了。
　　“你好。”蒲阳走进实验室，侯宁似乎并不在实验室里，唯一不认识的这个西装男人大概就是那位前辈了吧。
　　苏哲回过头，还不知道蒲阳是谁。只以为是实验室里被他挡住了去路的学生。“不好意思，挡住你路了。”
　　“你找人吗？”在苏哲让开后，蒲阳并没有挪动脚步，只是继续追问。
　　这样具有攻击性的眼神不太像实验室里每天埋头干活只为了有点成果能够毕业的那群人。苏哲心里有了大概的猜测。
　　“你是侯宁的男朋友吧？”
　　终于被认出来，蒲阳勾起嘴角笑了笑。至少这个前辈还算有点眼色。
　　两个男人下楼坐在小花园里互相交流的时候，侯宁缓缓拿着自己的一摞细胞从楼上暗房走回实验室。
　　在小师妹冲进来说明了刚才的情况以后，侯宁好像并没有小师妹想得那么紧张。
　　“保安还没上来找我，说明没什么事。”侯宁一脚踩下踏板，把怀里完成用途的细胞一股脑全都丢进了套着黄色垃圾袋的垃圾桶里。

　　苏哲只是感叹，侯宁竟然已经会同意和这样的小屁孩在一起。“我都不敢想和小我八岁的女生谈恋爱是什么样？”
　　“别给我扯那些有的没的，你老实给我说你们为什么分手？”这才是蒲阳想要知道的重点。谁想听前男友在这里闲聊他们当时的相处日常给自己找不自在啊？
　　苏哲喝了一口水，有些惆怅。
　　“没什么狗血剧情，只是遇上大学毕业，大家选择的道路不同罢了。”苏哲随即转过头看向蒲阳，“你应该知道她是个很有目标的人，有能力也努力。但那个时候的我可不是，我本来也没那么喜欢学习，更别说什么救人济世的情怀了。我没考上研，也不想浪费时间再多来一年。什么工作最终不都只是为了挣钱吗？早一点能够拿到工资好像也挺好的。可是她好像比我自己对我的要求都高，她想让我按照她设计的路线发展，我觉得她变功利世俗了，觉得她让我喘不过气，是让我生活这么疲惫的罪魁祸首。但我发现分手以后，就算没有她在我耳边让我干这干那，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做。我本来没什么理想，每天都生活得像个行尸走肉一样。结果现在，我还是受她影响，虽然没有像你们一样治病救人，但是好像又找回了一点点学医的初心。”
　　当然能够理解，在这点上蒲阳完全能够理解苏哲。
　　“这几年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我稍微上进那么一点点，跟上她的脚步，或许现在就不会这么后悔吧。在升职以前，我都没敢去打听她的消息，就像当时其他朋友说的那样，我被她远远甩在身后了。我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她现在有男朋友，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年轻。”
　　苏哲只是看着蒲阳，就像看着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他本来可以，可是他选择了更简单的放弃。
　　以为随着时间过去，记忆也会跟着逐渐褪色，埋没在什么角落里。可是今天苏哲才发现，并没有，只是他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想起那个时候和侯宁相关的所有事情。
　　开学第一次全班见面还不会打扮的侯宁羞涩做着自我介绍的时候，偶尔坐前后排中途课休一起聊天大笑出来的时候，自习室里看着书一起谈起八卦被周围送上白眼差点赶出教室的时候，就在操场上堆起了手掌大小的雪人珍惜拿回寝室板凳高的冰箱里收藏的时候，两个人第一次约会，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第一次旅游……
　　苏哲想起来那天拟录取公告出来之后，侯宁说想去毕业旅行，可是他那时候焦头烂额，没有注意去听，现在也忘了那时候侯宁到底想去哪里。
　　“和侯宁谈恋爱很累的，可能我本来就不是那个能一直奋起直追的人吧。如果你没有这个毅力坚持下去想放弃的话记得告诉我，她如果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想继续努力试试的。”苏哲长叹一口气，站起身。
　　有哪一对大学情侣恋爱的时候没有幻想过以后呢？谁都不愿意相信自己的青春会无疾而终，留下那么多遗憾。
　　苏哲看向还坐在小花园长椅上的蒲阳，微笑着。“希望你过几年不会和我一样。”
　　蒲阳也立刻站起身。如果苏哲不是自己的前辈，只是个普通的学长，蒲阳觉得自己应该和他很聊得来。
　　“当然。”
　　苏哲已经走远了两步，又还是转身停了下来。“对了，我业务中心不在这，不会经常来医院的，你可以放心。”
　　这能称得上什么危机？
　　蒲阳看着苏哲的背影陷入沉思，他好像是坚持不下去中途倦怠松懈之后的自己，特意穿越时空回来提醒他一句。

　　“他活着走的吧？”
　　侯宁只感觉自己身后的身影弯下腰，把自己环抱在了他的怀里。
　　本来还有一些抑郁情绪的蒲阳听见这话笑了出来，在侯宁耳边轻声说道。“你可以继续努力，我会自己追上去的。”
　　侯宁侧过头看着蒲阳的眼睛。他很认真，至少这一刻是这样的。“谢谢。”
　　很难想象现在的社会，获得伴侣的支持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那为了庆祝我不战而屈人之兵，晚上出去吃吧？”蒲阳立刻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侯宁也赏脸，笑着答应了下来。“好啊，你请客。”
　　好在每年总还有国家发的奖学金能够救济一下，蒲阳的生活也不算太拮据。“小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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