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当户对

作者:云墨歌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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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空


      一九九七年三月十四日,全国人大通过了设立重庆直辖市的决议。那天渝地的人们纷纷奔走相告,围在彩电和报纸摊前。重庆电视台,主持人李佳明宣布消息,一时间众人自豪骄傲,觉得自己的家乡将蓬勃发展。年轻人们纷纷跑向歌舞厅庆祝,那时,全国人民还没从二月中旬小平逝世的悲伤中离去。
      池岁星刚开学没多久,一下子还没从寒假适应回来。97年,VCD机还不是人人家里都有的东西,池岁星每天放学跟毛文博回家后,选一张碟片放来看,隔天跟班里的朋友说说他又看了什么。
      在学校里,三月的天已经暖和许多,操场上又多了学生的身影。“去不去楼下玩。”霍鹏问池岁星。
      “不想去。”池岁星说道,“太冷了。”
      “不冷了。”霍鹏说。他坐在池岁星旁边的位置,两人这学期已经不是同桌,交谈少了许多。不过霍鹏平时在班里也没什么朋友,于是他跟池岁星虽然一个坐在教室后,一个坐在教室前,下课后趁着短暂的课间时间,两人还是会聊聊天。
      “你看我都没穿棉毛裤(秋裤)了。”他撩起裤子,天还是有些凉,不由打颤。
      “不去。”池岁星趴在座位上写起作业。
      以前他喜欢去操场上玩,是因为想找毛文博,他说如果自己在走廊上看见了,便下来找他。可惜现在毛文博正是关键的时候,老师们恨不得一个课间掰成两个课间来用,上一节课的老师占一半,下一节课的老师占用另外一半。以及会出现“老师我想上厕所。”“课间怎么不去上。”“课间老师在讲题。”“还顶嘴,你是老师还是我是老师。”之类的对话,层出不穷。
      □□班,班级从教学楼顶楼换到了二楼,对他来说方便不少,以前在顶楼,去其他教室上音乐课或者去操场上体育课,上下楼都觉得十分麻烦。现在到了二楼,反而去得少了,大部分时间都在教室里。
      老师们总说六年级很关键,要考上好中学,才能考上好大学或者去技校学个好手艺,分数低了,可是连技校都不收。总而言之,成绩很关键。
      这学期老师也换了方法,让成绩好的与成绩差的学生做同桌,毛文博换到了后排,跟马回涛是同桌。自上次出事之后,学校把事情压下来,班主任并未收到什么惩罚,毛文博总觉得事出有因,老师的纵容也是其一,却没法反抗,做不得什么出格的事来。
      三月的某天,马回涛今天早早放学,平常家里只有爷爷。小老头是个常去公园的人,反正已经退休了,天天拿着他的陀螺和鞭子,到公园健身。他虽已年老,自己说还想多活几年,等着马回涛结婚抱孙子。
      马爷爷对于孙子的管教很是严格,放假早晨多久出门,晚上多久回家,考试多少分,零花钱以及社交,都有要求。只是无法面面俱到,比如与张琳李棋,考试分低了自己涂改一下。马回涛零花钱少,他之前在街边捡塑料瓶去废品站卖钱,也帮张琳写作业考试作弊。
      五六年级后,老师要求每天的作业都要改正后才能放学,马回涛几乎都得慢慢磨蹭到六点多钟才能回家,他的说辞是老师补课到六点钟,对此马爷爷表示支持,可孙子的成绩却不见长。
      只是最近好了许多,考试的分数是71,马回涛自己用红笔把那个7描成了8。老师用的红墨水和马回涛自己用的红笔颜色有些许不同,他总以为爷爷看不出来,其实爷爷从第一次就知道,小孩以前从四五十分,把分改成八九十,现在从六七十改成八九十,也算一种进步吧。
      有时,马回涛也会与这个小老头斗智斗勇,电视放假只能看一个小时,爷爷出门后,马回涛便开着电视,直到爷爷在公园锻炼完,回家时在小区楼下。马回涛便把电视关掉,装作在卧室里学习。
      后来这种方法不奏效,小老头会摸摸电视后头,要是热的,说明开了电视。后来马回涛关电视的时间便会提前,冬天让电视自己凉下来,夏天还得跑到电视后头扇风扇,不然还是热的。
      上六年级后,特别是下学期开学以来,马回涛每天回来的时间早了,他对爷爷的说辞仍旧没变,让小老头都以为自己孙儿不被老师器重,就连放学后的补课都不能参与。
      为此,马回涛“煞费苦心”,每天放学后还得在学校或路上逗留许久,才回家好让爷爷放心一些。
      说起来,他这些天里能提前放学,全靠毛文博。对于这个新同桌,马回涛又喜又怕,自己总算不用再四处求人,问那一题的答案。毛文博吃软不吃硬,扭着他费(缠)几下,答案便到手。不过对马回涛来说,毛文博非常麻烦,虽然答案到手,他总要缠着自己,把这道题讲清楚才放手。
      “你今天的作业发了没。”毛文博问道。
      “没。”马回涛又担心起来,班主任喜欢整点刺激的,没拿到当天作业本的,要么是做得特别好,着重表扬,要么是做得特别差,需要点名批评。
      “我也还没发。”毛文博说。
      “你当然不担心。”
      可当天下午,当语文老师快步走进教室,马回涛心里生起一点希望来。每次她在门外站着,观察教室里的环境,或者到教室后门去偷看,便说明今天的心情不好。这样直接走进教室,脚步轻快,丝毫不拖泥带水,直接上课发作业,今天有戏。
      果不其然,马回涛的作业是优秀,只错了一些小题,对于平时一大半都是红叉的他来说,今天的表现格外良好。
      他也终于正常放学,决定拿着作业本回去向爷爷炫耀。小老头这会儿应该还在公园,大概在打陀螺或者跟人下棋。
      马回涛与毛文博作别,后者还要在学校等他弟弟,马回涛是知道的。
      街上都是下班的工人与放学后的小孩,公交车上总是满载,春冬交替之间的傍晚忽凉忽热,津江岸边的小贩叫卖,马回涛摸了摸自己兜里的零花钱,自去年开始,零花钱都能存下来许多。小贩挑着担子,两边是竹篾笼子,上边盖着一块纱布,里边是刚出炉的方糕。马回涛买了块白方糕,糯米做的,软弹香甜。
      走过三元桥和农贸市场,人行道边不停传来自行车铃声,不远处的小公园里,马回涛叼着方糕,手里摇晃着他今天的作业。
      “爷!”他对公园一角正在下棋的老人们喊道。
      “老马。”正在一旁看棋的老人提醒,“你孙儿来了。”
      马爷爷正在对弈,听到这话手里捏着的棋子儿放下,抬头一看。
      “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不补课咯?”他问道。
      “今天我表现良好,老师说不用补。”马回涛自豪道。
      马爷爷将信将疑,把他的作业本拿来一瞧,“不错。”他点点头。
      马回涛自小,从爷爷嘴里是听不见什么夸奖的话语,一句“不错”,对他来说已经算是罕见的表扬。
      “晚上给你弄条鱼吃。”马爷爷说道,“你看对面郑爷爷刚刚钓完鱼回来,我把勒(这)盘棋下赢他,把鱼赢回来,要得不。”
      “要得!”马回涛坐在爷爷旁边,为他增长气势。
      “老马,你要是下不赢啷个办?”旁边有人问。
      “下不赢等哈儿我去农贸市场买一条撒。”马爷爷说,“难不成今天我孙儿还吃不到鱼了哟。”
      众人欢笑起来。好在今天手感尚可,马爷爷赶在天黑前下完这盘,赢下了那条鲤鱼,他提着鱼,拱手带着马回涛回去,一边赔笑:“今天运气好,侥幸侥幸。”
      鱼,只是随意清蒸,撒了点葱花姜丝,淋上豉油和醋,便香气扑鼻。
      “慢点吃,别卡住了。”爷爷叮嘱道。
      “嗯。”
      其实马回涛不喜欢吃鱼,小老头跟公园里的爷爷们却经常去钓鱼,小鱼炸来吃,是没什么刺的,鲫鱼刺多,但爷爷用鲫鱼熬鱼汤,几乎也吃不到刺。这种半大不小的鲤鱼,最是麻烦。马回涛吃过饭,自个儿回房间写作业,爷爷一个人在饭桌上,慢慢把刺多的鱼尾和鱼背吃完。
      他们住的小区叫湾东花园,以前是湾东棉纺厂的厂房,爷爷退休后,工厂里的福利房才允许个人买卖,这才把房子买下来。
      房屋有些老旧,户与户之间挨得很近,隔音几乎没有。马回涛在房间里写作业时,便能听见爷爷在客厅洗碗。
      水声阵阵,以及不断的咳嗽。听得人心慌。
      “爷,你怎么了。”马回涛循声问道。
      “没事。”马爷爷说,“被鱼刺卡住了。”
      “喝醋了吗。”他问道,小时候自己吃鱼被卡住爷爷就是这样弄的。
      “你别管。”马爷爷支小孩回房。
      喝醋、咽饭、吞菜,他几乎把办法都试了个遍,马回涛早就写完作业,在客厅坐着担心爷爷。弄了半天也没法,只好去医院。好在小区距离医院并不远,这个点刚好赶在医生即将换班,十分不耐烦。
      “怎么了。”白大褂问道。
      “我爷爷吃鱼被鱼刺卡住了。”马回涛帮忙解释道,鱼刺似乎卡得很严重,爷爷之前在屋里说说话都有些疼。
      “四十块。”医生拿着镊子打着灯准备干活。
      爷爷摆摆手,走出医生的办公室。他又回来了。
      走出医院时,小老头低声对马回涛解释:四十块都够你买好多零食了。
      第二天马回涛去上学,晚上放学回家,小老头下午时硬是自己把刺咳了出来,他像个打赢了胜仗的战士,把缴械的武器,那根不足半根拇指长的尖细鱼刺放在桌面上,此前还拿到公园对那里的老头们炫耀。
      那一年,马回涛十一岁,那根价值四十块钱的鱼刺,在他心里哽咽许久。
      毛文博照例给马回涛讲题,有时借他抄抄作业,大早上还得防着班主任突击检查。好在三月中旬,气温已经暖和起来,池岁星前些天没过生日,他说毛文博快六年级毕业了,打算等毛文博生日时跟他一起过。
      随着天暗得越晚,以前池岁星与毛文博等对方一起放学时还要在学校留一阵,躲在操场的边缘免得被巡查的保安发现赶出学校,或是躲在教室、厕所里,总之在室内要暖和些。天暖后,池岁星去操场上玩的次数都多起来。他时常望着五楼的走廊,廊外加装的围栏还不过一年,已经有些锈迹。
      有时毛文博课间上厕所,在走廊也会看看操场,要是跟池岁星对上眼,两人也只是挥挥手打个招呼。放学后池岁星在操场等他也不会冷,甚至有时提前出校,去外面买个零食小吃,在校门口等毛文博。
      学校规定的放学时间是五点半,自从过了四月份后,六年级的班总要六点多钟才放学。池岁星干脆故意留下几道错题,让老师把自己留下来,他再装作不会做题的模样,好在教室多待一会儿。
      周五,两人坐公交车回家,恰好能看到落日,早几天太阳落得早,晚几天太阳还没下去,这会儿时间正好。太阳一半还挂在山头,天色快暗却还未暗,四周的云淡上一层色彩,公交车在车站停下,四周的自行车铃声未停。
      池岁星在不远处就看见了熟人,他眯着眼,自己疑问道:“那是男张欣还是女张欣。”
      “不知道。”毛文博本就不熟悉他们,也认不出来。
      “他们俩都剪一样的头发。”池岁星说,“都是短发,女张欣明明是女生。”
      “你喊一声就知道了。”毛文博说。
      “什么?”
      他见池岁星还没反应过来,毛文博便帮他打招呼:“张欣!”
      张欣加快脚步,“池岁星。”她说道,是尖声细气的女声。
      “你们现在才回家呀。”她显得惊讶。
      池岁星点点头。女生发育比男生快许多,池岁星还没长个儿,同班的女生,包括面前的张欣,都已经比自己高许多,让池岁星有些别扭。
      “你去做什么。”他接着问道。
      “剪头发。”张欣比划了下自己手上的零钱,“头发长了。”
      池岁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毛文博,“哪长了,头发还没我哥哥长。”
      张欣无可奈何笑了笑,“我妈妈让我剪的。”
      “为什么。”池岁星理所当然道,“女生不应该都是长头发吗。”
      “她帮我洗头的时候说短头发好洗。”
      “那你自己留长头发自己洗。”
      “又说我自己还是小孩子,洗不干净。”
      池岁星没再说话,三个人一时站在原地,谁也没走。
      张欣挥手告别,“我去剪头发了。”她说。
      傍晚后的小区坝子十分空旷,吃过饭后,这种即将凉下来的天里,单元楼下是没有大人们闲聊的。巷道里传来母亲的叮嘱,下楼玩耍的小孩添上一件衣服,然而空地上的孩子们总是调皮,洗干净的衣物一夜之间便风尘仆仆。
      池岁星在楼下跟朋友们会面。
      “毛哥今天来不来。”周立言问道。
      “不来。”池岁星说,“他要升初中,没空。”
      要是去年,这个点池岁星应该在跟毛文博一起看看书、看看电视。现在为了家里安静,不打扰毛文博,文丽萍跟池建国早早就进屋关着,池建国还说要不要让毛文博去对门学习,被池岁星强烈抗议后,不了了之。
      池岁星多穿了一件外套,在楼下跟朋友们跑来跑去,张欣刚剪过头发,也加入其中。天微凉,小孩跑得浑身是汗,脱下衣服后还不愿回家,坝子上的凉风一吹,便容易感冒。
      周立言仍旧在跟他爷爷学二胡,听说上次在景星小学表演,比之前在景星乡六一儿童节时表演好上许多;黄义跑不过他们,是当“鬼”最多的人;钟世林跟王逸个头矮,总能藏到犄角旮旯;王燕在一旁看着,自上次周立言给她送星星之后,两人很少再一起玩过;张浩没什么心思,自从他们家搬来湾东后,便很少一起玩,成绩也没怎么管,他说等读完小学就去外面打工;张欣总是跟着池岁星一起躲,两人双双被发现,猜拳决定谁来当“鬼”。
      明天周六放假,小孩们本打算玩到深夜,池岁星都跟文丽萍说好了今天要晚点回家,可到最后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周立言要回家练二胡,钟世林回去睡觉,黄义要回家看电视,王逸被他家里人叫回去……每个人都有理由,最后只剩下池岁星一个人在坝子上,漫无目的。
      他手里抱着外套,风吹干了汗,似乎凉飕飕的,挂在脖子上勒着他。空空寂寥,四下无人,池岁星好像看见人群走完后的景星乡,旧日里的繁华如今荒废、渺无人烟。
      小孩低着头,毛文博站在楼下,看着池岁星走来。
      “怎么还不回家。”他问道。
      池岁星才抬头,眼里放光,“我想吹吹风。”
      “要不要我陪你?”
      “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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