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

　　道观坐落在青城山上，光是从市区赶去，就花了两人很多时间。两人从前山徒步走上，脚步很快，只一会便到达了半山腰。

　　周翊和杭谨庭赶到道观的时候，人已经不是很多，两人到的比较晚，但也算赶在了正午之前。在道观前买了两炷高香，两人各拿一支，一前一后跨进了殿堂。

　　大年初一的道观香火正旺，整座前山烟雾缭绕，鼻腔里被香烛味充斥，不算太好闻，但也没有太刺鼻。

　　道观里供奉的神仙周翊不太熟悉，他不信神佛，见那些铜像总觉得都一个样。他学着杭谨庭的模样，朝着四个方向各鞠一躬，周翊用余光偷偷打量着四周，才发现上香其实大有讲究。

　　“用左手插香，三香持平。”忽然，杭谨庭道，“但你不信这东西，不用太讲究。”

　　“来都来了，这里的规矩总得遵守。”周翊说，“再说了，心诚则灵，万一真的有神明能听见我的心声呢？”

　　学着别人的模样，将三支香端正地插入十方炉中，周翊对着正殿又鞠了个躬，双手合十置于胸前。

　　跟着杭谨庭缓缓漫步在道观之中，周翊打量着四周，他很少来到寺庙道观，时隔多时再次踏进，不免觉得有些新的体验。

　　“主殿里供奉的是谁？”站在殿外，周翊问。

　　“三清殿，一般供奉的三清，玉清、上清、太清天尊。”杭谨庭说，“你要不要自己去逛一下？我替我师父进去拜拜，很快就出来。”

　　周翊点头，两人分别在三清殿外。人少时候的道观里不免生出一股避俗感，周翊走在幽静的偏僻小道里，阴天还未散去的晨雾久久围绕在他的身边。

　　拨开云雾向前走去，一座人气并不旺的祠堂出现在不远处的半山腰。周翊觉得好奇，沿着石梯向上走去，大概是前来的香客并不多，湿漉漉的阶梯上没有太多的脚印，祠前的香炉中也只有零星几根香烛。

　　周翊抬头一看——月老祠。

　　祠堂内种着一棵数米高的榕树，树枝上被人系满了红丝带，一阵风吹来，丝带左右飘动，在这朴素的环境之中，过分吸引着周翊的眼球。

　　往祠堂内走去，月老像前佁然跪着一个女人，女人看上去年纪不大，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她双手合十跪在方垫上，闭目嘴唇微动，久久才俯下身子虔诚地磕着头。

　　周翊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一颗石子，声音惊动了女人，她猛然回头，和周翊对视。似乎被吓了一跳，女人的呼吸起伏变大，周翊朝着对方点头，说道：“不好意思。”

　　“没事。”女人摇了摇头，“我每年都来这里，来月老祠的人本来就不多，接近中午才到的几乎没有。我以为没人，所以吓了一跳。”

　　周翊问道：“没有人来求姻缘吗？”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想结婚，也不想谈恋爱。”女人微笑着，“所以来这里的人也越来越少，正常的社会现象。”

　　周翊点点头：“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都能理解，也能尊重。”

　　女人起身，她走出月老祠，停在周翊的身边，说：“我拜好了，马上要十二点了，过了这个点就不灵验了，先生你快进去吧。”

　　周翊摆了摆手：“我只是路过来看看，并不准备求姻缘。”

　　女人一愣，随即笑了笑：“也是，你看上去不像是没有对象的人。”

　　“为什么？”

　　“感觉。”

　　周翊想了想，说话的时候却皱着眉头：“你感觉错了。”

　　在周翊年轻的时候，并不是没有成家的念头的。偶尔，他也会幻想和别人组成一个家，可后来变故突如其来，没了心思，在这个世界漂浮了许久，该看开的东西也都看开了。

　　跨过门槛，周翊朝着月老祠中走去，他与月老的铜像对视，望向那双没有任何波澜的眼中，内心十分平静。

　　还好月老当时没有听到自己的心声，周翊心想，若是成了家，在他消失的那些年，也不知道人家姑娘该有多透骨酸心。

　　在月老祠没有久待，周翊算了算时间，只驻足了片刻便准备转身离去。出门，看见先前的女人正在榕树下系丝带，她的身高并不够高，选择的树枝离头顶还差几尺，周翊路过，顺手帮她打了个结。

　　离开的时候，女人忽然叫住了周翊：“先生，请等一下。”

　　周翊闻声回头，听见女人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问他：“能留个联系方式吗？”没有立马回答，女人又说：“但是不留也没关系的。”

　　“还是算了吧。”周翊婉拒道，“谢谢你，我暂时还没这个打算。”

　　女人被拒绝了，也没有失落，她从口袋中掏出一只红色的锦囊，应该是方才在月老祠里求来的。

　　“既然今天遇见了，那我们也算是有缘，不如我送你个锦囊吧。”把手中的锦囊递出，女人说，“姻缘这种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缘份到了自然就遇上了。”

　　“你不留着吗？”

　　“不用。”女人摆手，“我今年36岁了，从八年前开始，我便每年都会前来求一枚。相信你有一天也会用到的。”

　　愣神了片刻，周翊不忍再拂了对方的好意，他还是接过：“谢谢。”

　　两人互相点了个头，然后道别。周翊将锦囊揣在怀中，看了眼时间，加快了走回主殿的脚步。到了正午，太阳升上了正头顶，山里的雾气被驱散，冬日的暖阳顺着茂密的林间缝隙倾洒在人的身上。

　　杭谨庭从主殿出来的时候，身上沾染了一股香烛味，盖过了他身上的檀香，味道阵阵传来，叫周翊还好不适应。

　　“结束了？”

　　杭谨庭点头：“今年的任务算是结束了。”

　　“今天还有什么安排吗？”周翊又问。

　　“没有。”杭谨庭说，“学校也不上班，特赦办也不上班，大闲人一个。”

　　“那陪我四处逛逛吧。”

　　杭谨庭有些喜出望外，说：“没问题。”

　　自从和女人闲聊两句后，周翊的心情一直有些惆怅。找不出原因，只好让杭谨庭陪着自己到处兜兜转转，似乎这样才能缓解一些。

　　青城山里有一座湖，名叫月城湖，湖中有乌篷船，悠悠荡在湖面，留下一圈圈涟漪。杭谨庭与杭谨庭二人包了一条船，船夫在船尾摇桨，两人坐在船头，看着世间的一切事物缓缓被推向后方。

　　当雾气散尽的时候，月城湖的模样才完整地呈现在二人眼前——湖畔的垂柳深入水面，倒影因为风的掠过波纹动荡，湖的四周被群山环绕，有道观坐落在轻松之中，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顶。

　　“有什么烦心事吗？”忽然，杭谨庭问道。

　　“没什么。”周翊显然不想说。

　　杭谨庭没有多问，在周翊身旁安静地陪伴着，他用余光悄悄打量着对方，这才注意到周翊的睫毛其实很长。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外族血统，对方的发色在太阳光的打量下竟有些浅棕色，发梢微微卷起。

　　这的确是个少年人的身体，像马欢所说的那般在二十岁左右，周翊的喉结突出，身型体格都在刚刚发育完成的阶段，杭谨庭猜测，或许对方正是在这个年龄身负这可怕的诅咒。

　　只是想着想着，他的思绪便开始飘远，古代男子束发后便可以成亲，而周翊显然已经过了十五岁的年纪，在他的那个年代，会不会也和常人一样拿到帝王的一纸婚书，和一个他不认识的女人拜堂成亲呢？

　　被自己的思路吓了一跳，杭谨庭久久注视着周翊没有动作，于私而言，他不愿意这个假设成真，但若是真有这个可能，那也是对方心中不可抹去的一道伤疤。

　　或许是因为早晨的天气并不好，此刻的山中鲜少有人踏足湖边，瞧见四下无人，杭谨庭从口中摸出一张空白道符，用灵力悄悄在上面刻画着什么。简单的道符杭谨庭会画，高阶的则需要在特赦办申领，所以他的口袋中经常会藏有一些空白符纸，以便不时之需。

　　趁着没人看见，杭谨庭将道符轻轻抛向半空，道符随着他灵力的控制逐渐发挥作用，缓缓有金光蔓延出去，逐渐遍布了整个山头。

　　正值二月，万物冬眠之日，却忽然有千朵万朵繁花开满了枝头。漫山青松被这缤纷色彩给填满，一阵风拂来，吹散了满山的花瓣。花瓣成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洋洋洒洒漂浮在半空中，落在湖面，落在船头，落在周翊的肩上。

　　山间有鸟鸣声悠远绵长，从此山传到彼山，只用了短短一眨眼的功夫。有飞鸟误入这场花雨，它衔起一片飞向远方，展翅翱翔，低空掠过水面。

　　所有的一切都美好得恰到好处。

　　周翊忽然回头，用一双幽黑的双眸望向杭谨庭的眼中。

　　这一眸，像是经历了数万年。

　　“回生符。”杭谨庭愣愣地说道，“二月的青城山不够美，但是现在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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