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之上

　　《终成正果》
　　婚礼前夕，陈胜特意给高中班主任拨去了邀请电话。电话那头静了片刻，随即传来一声轻叹：“这几天脑壳痛，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陈胜忍不住笑了——哈哈，班主任果然还记得当年那个半开玩笑的“诅咒”。不过这位率性的老头，最后还是通过视频送来了温暖的祝福。
　　清晨，鞭炮声声脆响，唤醒了沉睡的村庄。陈家小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新郎新娘的巨幅婚纱照立在院中央，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息。院里人头攒动，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小院重新焕发了以往的生机活力，乡亲们纷纷赶来捧场，笑语喧哗不绝于耳。
　　宴席开始后，陈胜携着新娘挨桌敬酒。所到之处，满是乡亲们热络的夸赞：“瞧这小媳妇，多俊哪，有鼻子有眼的！”“咱这小伙子也不差呀，一表人样！”
　　王芝芬看着儿子终于成家，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她特意染黑了头发，满脸堆笑地招呼着各方宾客，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陈静和二姐夫也在人群里忙前忙后，端茶递水，安排座次。整个小院都沉浸在这片浓浓的喜气之中。
　　但婚礼怎么少的了表演环节，陈胜的逗比老丈人几杯酒下肚，兴致愈发高涨。他红着脸站起来，一把拉住女婿的胳膊：“小陈啊，我闺女嫁给你，你可不能欺负她。你老丈人我可是有真功夫的！”
　　在众人起哄声中，这老登踉踉跄跄走到院子中央，非要给女婿“露一手”。只见他从墙角抄起一块青砖，醉眼朦胧地比划着：“看好了，这可是正宗的铁头功！”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砖头结结实实砸在脑门上。老丈人身子晃了晃，两眼发直，竟直挺挺往后倒去。宾客们惊呼声中，陈胜和雅雯一个箭步冲上前，堪堪扶住摇摇欲坠的老顽童。
　　新房里顿时乱作一团。雅雯急得直掐父亲人中，陈胜手忙脚乱地翻找创可贴，小心的糊了上去，新伤紧挨着前段时间的旧疤痕。过了好一会儿，老赵同志才悠悠转醒，摸着鼓起大包的脑门直哼哼。
　　“你个老不死的！”周老师又气又急，抄起鸡毛掸子就要打，“孩子们的大喜日子，你非得搞什么军事演习！忘了脑袋刚开过瓢了？是不是想把喜事办成丧事才甘心？”
　　雅雯爸瘫在太师椅上，摸着脑袋讪讪地嘟囔：“这...这不是喝酒了嘛...发功...不充分...”话音未落，自己先憋不住笑了。满屋子宾客见状，更是笑得前仰后合，这场意外的“功夫表演”反倒成了婚礼最令人捧腹的插曲。
　　婚礼的喧嚣渐渐散去，喜宴上的欢笑声仍萦绕在耳畔。夜深了，宾客们陆续离开，只剩下满院的红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陈胜牵着雅雯的手，轻声说道：“走，我们去看看爸。”
　　卧室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她能闻到房间里淡淡的药香，混合着窗外飘来的月季花香。陈胜妈正坐在床边，像往常一样，一边给丈夫按摩手臂，一边低声说着话。
　　“老头子，今天儿子结婚了，儿媳妇可漂亮了……”她的声音温柔而平静，仿佛只是在和他分享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家常事，“你要是能看见就好了。”
　　陈胜和雅雯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在床前跪下。雅雯穿着敬酒时的红色旗袍，发间的珠钗在灯光下微微闪烁。她伸手握住公公的手，轻声说道：“爸，我们来看您了。”
　　那一刻，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朦胧间，她感觉自己的手指被轻轻捏了一下——很轻，但确确实实。她心头一跳，下意识攥紧了那只手。
　　“妈……爸的手动了！”雅雯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陈胜妈猛地抬头，正对上丈夫缓缓睁开的双眼。那双眼睛浑浊却清明，像是从漫长的黑暗中终于找到了光。他的嘴唇轻轻蠕动，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却清晰的音节：
　　“……芝……芬……”
　　陈胜的眼泪瞬间滚落，他扑到床前，紧紧抓住父亲的手：“爸！你醒了？！”陈静也闻声赶来，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捂住了嘴。
　　王芝芬捂住嘴，泪水夺眶而出，却笑着点头：“老头子，你终于……终于肯醒了……”
　　巧的是，一只七彩羽毛的小鸟轻盈地飞入屋内，毫不怕人地在空中盘旋，仿佛也在为这一刻欢欣祝贺。陈定明一见到它，竟挣扎着要坐起身。陈胜和母亲连忙搀扶他起来。他凝望着那只小鸟，眼中突然涌出热泪，一遍遍喃喃喊着：“爸爸，爸爸……”
　　家人都愣住了——爷爷去世的消息，昏迷中的定明不得而知。可他此刻的神情，却让所有人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触动。
　　小鸟在他们身边翩然飞绕一圈，最后轻盈地落在门边，低头啄食着白天洒落的饭粒。陈胜心头一颤。父亲昏迷的这些日子里，爷爷带着遗憾走了，可那份深深的牵挂，仿佛化成无形的纽带，仍将父子俩紧紧相连。
　　夜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淡淡的花香，红灯笼的光映在每个人脸上，温暖而明亮。久违的温情，在这个安静的夜里，悄然绽放。
　　正当大家沉浸在激动与感慨中，小鸟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扑腾着翅膀惊慌飞走。原来是雅雯端着热水进门，一不小心踩了它一脚。
　　陈定明瞪大眼睛，嘶哑着喊道：“啊，爸爸啊！”
　　陈胜转过头，目光落在雅雯脚边，低声说：“你踩着我爷爷了。”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空气瞬间凝固。
　　雅雯顿时满脸通红，慌慌张张地挪开脚，语无伦次地说：“啊，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这冒失的一脚，瞬间将苦情戏踢成了喜剧戏码。在一片啼笑皆非的寂静中，雅雯弯腰捡起一片亮晶晶的七彩羽毛，那羽毛在她掌心微微颤动，轻盈而又柔软。
　　谁能想到，今天大喜的日子，一共两个爹，晕倒一个，苏醒一个，也是没谁了。
　　年关将近，吴功成端着刚熬好的浆糊准备贴春联，吴广在一旁搭手。滚烫的米浆在寒风中腾起白雾，黏稠地挂在刷子上。
　　动作间，吴功成的目光落在门楣那两方鲜红的“光荣之家”标识牌上。他动作顿了顿，苦涩地摇了摇头，转向儿子：“我们老吴家……怕是要绝后了。”他声音沙哑，“真是造了孽。”
　　吴广没有接话。冬日的风穿过巷口，卷起地上残存的炮仗屑。他默默从父亲手里接过那张方正正的福字，对准门心，稳稳地贴了上去。
　　鲜红的纸张在陈旧的门板上格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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