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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 五年后
第二批药材卖出去后,季平生就计划着要在县里买房,被孟佰拦下来了。
头三年过去,四荒地的免费期就结束了,到时候又要平添一笔成本,得留够资金应急。
只好暂且作罢。
第三批药材收成依旧喜人,紫杆黄芩和龙胆草在国内打下不小的市场。在他们俩的带动下,村里一大批人都开始改种药材。
但大多数一没经验二没理论知识,自然要吃亏。
后来村长找到他们,以减免地租为条件,计划把村里想要种药材的农户聚集起来,搞规模化种植,让他们给村民培训技术,联系销路,收成后拿分红。
两人考虑一下,点头答应了。
那一年孟佰做主,在县里买了套两居室。
奈何天公不作美,雨下了半个夏天,最终收成惨淡。如果不是有应雀这张感情牌,还愿意低价收购一部分受影响小的,近百亩药材都得烂在地里。
那段时间两个人焦头烂额,焦虑、担忧、夜不能寐,仿佛一朝回到了种药材的第一年。
好在县里批了农业补贴,加上他们自己的积蓄,勉强算是补上了这个窟窿,但买的房子也只能搁置,拿不出钱来装修了。
病树前头万木春,后面一年风调雨顺,跟他们学习的村民攒了些技术和经验,那一批药材大丰收,稳稳当当地把孟庄村的药材品牌立了起来,甚至上了报纸。
知名度打出去,各种采访、邀请都涌了上来,孟佰挑了两家路子正又有影响力的,两个人一起接受了采访。
那一年他们自己的收成加上村里的分红,还有各种各样的补贴、奖励,满打满算挣了小十万,两个人一拍即合,把县里的房子装修好,从家里搬了出来。
后面为了方便村里县里两头跑,还买了辆小轿车,成了整个孟庄村第一家有车的人。
头回开车回村的时候,左邻右舍都来围观,孟建国愁了大半辈子的脸上,笑容也渐渐多起来。
季仁军对此未表一词,旁人问起只哼一句,说这是作为他的儿子该做出来的成绩。
倒是两位母亲,因为两个孩子的事,关系慢慢缓和下来,又开始互相走动。
五年来两个人形影不离,进进出出基本上都在一起,不知道是大家忘记了当年的事,还是潜移默化地习惯了现状,再回孟庄村,几乎看不到那种异样的目光了。
所有人都笑盈盈的。
说明年村里就要修了,这得多亏他们,说他们是孟庄村的大功臣。
五轮四季,翻天覆地。
孟佰看着手里沉甸甸的一袋鸡蛋,有些感慨,也有些哭笑不得。
“绕个路吧,我把这鸡蛋给我姐家送去。”
“行。”
季平生调转方向盘,往北边开过去。他侧目看着孟佰,笑道:“九叔家明年也要种药材?”
“是啊。”孟佰向后靠在靠背上,“这事儿得跟村长商量,我跟他说了不用,他硬要塞车上来。”
“他是不是怕你在村长面前说他家坏话啊?”
“我能说什么坏话,不都是正常考察土地情况,合适就签合同吗?”孟佰说,“这地好不好又不是我说了算的。”
季平生笑了一声:“他给咱就收着呗,到时候要是考察不合格,再买一袋还回去。”
“一来一回,也够麻烦的。”
“也就图个心安。”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说话间,就到了孟仟家。
孟佰解开安全带下车,转头又吩咐季平生:“后备箱里还有箱酸奶,一块拿着吧,给年年喝。”
“好嘞。”
季平生应声也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把酸奶拎出来,跟着他一块进了院子。
这些年,他对年年比对自己亲侄子还亲,季平川家那小子,他顶多就是逢年过节包个红包,到了年年这儿,吃穿用度样样关心,跟孟佰这个亲舅舅都不分伯仲。
孟仟听见有人来,从堂屋里出来,看见他们便笑着迎上去:“这是又拿的什么东西啊?”
“鸡蛋,九叔家给的,还有箱酸奶。”孟佰说。
“又是酸奶,”孟仟嗔笑道,“上回你们拿来那箱还没喝完呢。”
“慢慢喝呗,”季平生搭腔道,“小孩多喝奶以后个子长得高。”
三人进了堂屋,年年正趴在小方桌上写作业,看见他们立马站起来喊了声“舅舅”。
“哟,学习呐年年,”季平生乐道,“这么上进,以后肯定跟你舅舅一样,是个大学生!”
“你快别夸了,”孟仟在一旁揶揄,“这作业一暑假都没动,这不没几天开学了才知道写。”
“小孩都这样,喜欢玩没啥大不了的。”孟佰把东西放下,“把该学的学会了就行,上次我看她作业写得都对,这不就够了。”
“嗯嗯!”年年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还是舅舅懂我!”
孟佰笑着揉揉她的头发。
季平生突然感慨起来:“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小丫头都长成大姑娘了。”
“可不是嘛,再捱两年,就得上初中了。”孟仟道。
“初中去县里念吧。”孟佰说,“多少比家里这好点儿,不想住校住我们那儿也行,努努力到高中能考去市里。”
“到时候再说吧。”孟仟看着自己的女儿,“能考出去自然是好的。”
-
“哎哟——”
季平生回到家直挺挺倒在床上,长吁一口气。
“可算到家了,累死我了。”
“现在再累也比前两年好多了吧。”孟佰脱掉外套挂在门后,转头看向他,“又不脱外套就往床上躺!”
季平生嘿嘿一笑,坐起来老老实实脱掉外套,才又躺回去。
孟佰帮他把外套也挂起来,然后在他旁边躺下,抬头看着天花板。
恍恍惚惚地,像又回到年少时玩累了躺在一起的那些细碎时光。
只是眼前不再是树干和泥瓦搭建的屋顶,而是平整干净的天花板。
“刚说年年长得快,其实咱们也不年轻了。”
“怎么?”季平生侧目看他,“突然伤感青春不再了吗?”
“不是,就是感觉……”孟佰低声呢喃,“有时候想想这些年发生的事,就像在做梦一样。”
两个人的呼吸声平静下来。
“当年在省城的时候,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将来有一天,会在县里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还会和你住在一起。”
他那时候只想着,赶紧把日子熬到头,一丁点儿变故都不要发生,慢慢攒钱,让父母和姐姐过上好日子,等自己不再有愧于世上任何一个人,再小心翼翼地抱着那无法宣之于口的苦痛悄然离开。
没有一时一刻敢奢望一个好点儿的将来。
遑论当下这样的将来。
季平生张了下唇:“但你再往前多想一点,这不就是我们十七岁的时候想象的未来吗?”
他侧过身来,也将孟佰扳过来看着自己:“我们现在把十七岁时的愿望实现了,只是多走了几年弯路而已。”
孟佰睫毛颤了颤,看着他那双十年如一日澄亮的眼睛。
“咱们去拍照吧。”他说。
话题转得太快,季平生一愣:“什么?”
孟佰伸手将床头柜上的相框拿过来,那框里裱的是当年季平生托人做的□□,证件上还贴着他们十三四岁时拍的那张合照。
时间倏忽一眨眼就过去了,这些年忙得脚不沾地,竟没想过重新拍一张。
“咱们去照相馆,拍一张红底的证件照,把这张照片换下来。”孟佰说,“以后年年拍,这样等我们七老八十的时候,还可以坐在一块,看年轻时的照片。”
“好。”季平生笑起来,“好。”
-
照相馆里还挺热闹,兴许是小孩放暑假,不少做父母的,带着孩子来照相,里里外外闹哄哄的,他们也不着急,就坐在外面椅子上等。
等了不知多久,人终于走了大半,照相馆老板才像刚发现他们似地,过来招呼。
“两位要拍什么照啊?”
季平生看了一眼孟佰,孟佰说:“拍证件照。”
“哦……那个好拍!”老板说,“你们都拍还是就一个人拍?”
“都拍,”孟佰说,“我们俩一起。”
闻言老板还没反应过来,季平生先微微睁大眼睛看向他。
“行,那谁先——一起?”
老板也睁大了眼,看表情约莫是觉得自己理解错了。
孟佰神色如常:“对,一起,按结婚照的标准拍。”
“结……”
老板这下不止疑惑了,张口结舌怔在原地,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又瞄向他旁边那位。
季平生目光全在孟佰身上。
“有什么问题吗?”孟佰微微笑了一下。
老板惊了半晌可算缓过神来,磕磕巴巴地笑起来:“没问题,没问题,那两位一块过来吧。”
他转身带路,孟佰和季平生站起来,跟着他往里走。下了几节台阶,抬眼见一个狭小晦暗的房间,两边架着补光灯,后边挂着纯色的绿布。
“来,这儿有长凳。”
老板去调照相机,顺手指着旁边一堆拍照用的七零八落的玩意儿。
季平生搬了条长凳过来,两人挨着坐下。
他们还从没这样正式地拍过照片,孟佰抬头看向镜头时,不免紧张起来。
他侧目看季平生,对方像是早有预料似地也看过来。
“怎么了?”
“没事。”
季平生勾了下嘴角,小声道:“待会儿拍照的时候记得笑一笑,要不照片拍出来,叫人看了还以为是我强迫你跟我结婚呢。”
孟佰抬手给他一下:“瞎说什么!”
“哎,好了。”那照相馆老板摆弄好相机,朝他们打了个手势。
或许是做生意的,都见多识广,老板几分钟前还魂不守舍,这会儿已经接受良好了,娴熟且专业地指挥他们挨近一点。
“笑一下。”季平生又凑在孟佰耳边低语。
孟佰微微偏头看他一眼,再转过来看向镜头时,嘴角已不自觉弯起小小的弧度。
咔嚓——
光线骤明骤暗,一恍神,照片就拍出来了。
“好了,等后天记得过来拿照片。”
季平生脱口问道:“能加急吗?”
“能啊,”老板说,“加急也得等俩小时。”
“行。”季平生点头,“我们两个小时后过来拿。”
两人出了照相馆,想着两个小时也不算久,索性就在附近的大街上慢慢晃悠。
“你今天……”季平生张了张嘴,脑子里还回响着照相馆里孟佰说的话,“怎么突然这么说?”
“怎么了?”孟佰转过头看他,“这张照片本来不就是拍来贴在结婚证上的吗?”
“我不是说这个,”季平生抓了下头发,“哎不对,就是说这个,但我不是……”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孟佰轻笑一声,“你是想问我,怎么突然敢把我们的关系放在明面上了。”
季平生愣了愣,僵硬地点了下头。
孟佰深吸一口气,望向路的尽头。天空是金色的,大街上热热闹闹,时不时飘过自行车的车铃声,前头有个卖冰棍的小老头。
“我以前也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跨不过去这道坎了。当初答应你时,做的也是藏藏掖掖一辈子的准备。”
他的声音沉下去,但并不显得低落。
“但后来我发现,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季平生心口酸了一阵。
“既然你不怕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我就没道理不敢。我当初跟季叔说,如果这辈子只能在受人指指点点和孤独终老之间选一个,那我宁愿选前者。
“更何况,其实事实也没有可怕到所有人都会对此指指点点。
“你从来不在外人面前遮掩对我的爱,所以我也想让别人知道,我爱你。”
为了这个,我可以和你一样承担所有未知的目光。
季平生呼吸有一瞬凝滞,心口那股子酸劲儿过去了,现在又漫上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和眼泪一个味道。
孟佰没看他,走了几步之后又叫他的名字。
“季平生。”
“……嗯?”
“我想吃冰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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