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当户对

作者:云墨歌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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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草


      一九九七年的寒假,池岁星从老家回到湾东。街上有雨,路面有水洼。湾东的冬季里,虽然雨少,可一下便是连着两三天,都是小雨。雨水几天不散,许久未化,在公园上头,还能看见远处高山顶上的积雪。
      雍淳杰今年的寒假只有两周,甚至附近好多人都不知道他已经回家。除了放假那天回过一次塔山外,其余时间,他都在城里打零工。
      雍勇犹犹豫豫,还是把下岗的事情告诉了他。雍淳杰也没叹气,他在学校住宿,省吃俭用也存下来几百块。
      “跟妈妈说,今年不用回来了。”雍淳杰说道,“反正我也放不了几天假,出去打打工。”
      他去红旗广场里的游戏厅当服务员,去餐厅饭馆里端盘子,也去车站帮人提行李挑担子。过年期间的车站正是人多的时候,回津江或是在这儿转车的人们,提着行李,总要人帮忙。见雍淳杰年轻,小伙子正是有力气的时候,大多都会选他而非其他棒棒。一个寒假下来,也能赚到不少。
      “你莫担心钱,还要读书。”雍勇这么跟雍淳杰说的。
      雍淳杰干脆在游戏厅守夜班,困了就在厅里的前台搬凳子睡一会儿,本来还想试试能不能遇见小孩,可惜他在游戏厅好些天都没遇见,只好作罢。
      毛文博这些天在家,着实无聊,毛健全还没放假,况且过年这几天加班还有额外工资,他也没怎么管毛文博,之前在南粤时,毛文博一人在家便已是常有的。他好像突然回到小时候,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起床,一个人写作业。
      毛文博没待在池家,只是偶尔无聊,过来看看电视,大部分时间还是待在对门自己家。在池家住得久了,毛文博大部分的生活用品都在这边,在对门有时反而不方便。不过毛健全在对门也有给毛文博准备,只是书本、教材、习题,毛文博平常跟池岁星一起写作业,都与小孩的书包放在一起。
      毛健全给了毛文博五十块前,让他中午自己做饭吃或是去街边的小摊饭馆应付一顿,晚上毛健全带了饭盒,从厂里的食堂打饭回来,父子俩一起吃。
      毛文博闲来无聊,想试着自己做饭,加上小区里便有农贸市场。他起得早,冬天的农贸市场天还没亮便热闹起来。逢二五八赶集时,更是喧闹。
      以前跟池岁星一起洗碗,两人都要在脚下踩一个小板凳,才能够得着水池。现在毛文博长个儿后,倒是不用再踩板凳,池岁星还得踮个脚才行。
      冬天一如既往,池岁星待在老家那几天,有些沉闷,以至于文丽萍觉得他长大许多,知道内敛,懂事放心。可一见到毛文博,池岁星又活泼起来。
      到家吃过饭,先睡两小时午觉。在老家的小床上五六个人挤在一起,连着一周,池岁星都没怎么睡好,回程车上也在睡。
      毛文博倒是觉得小孩睡相好了许多,在老家那儿他睡着后要是乱动,要么滚下床去,要么把别人踢到碰到,只好老实安睡。回来没几天,便又恢复以往的状态,睡前和睡后,处在两个位置。
      毛文博没告诉池岁星他这几天学做饭的事情,打算等什么时候偷偷露一手。
      池岁星刚回来那几天还闷着,常问毛文博人死后会怎么样,会不会有天堂或者地府。他在想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或者身边更亲的那些人,会不会死。
      “你老想那些干什么。”毛文博纠正小孩,“人都会死,难道就不活了吗。”
      池岁星便不再把生死放在心上,先被毛文博压着将漏掉的寒假作业补了上来。
      许多人还沉浸在过年的气氛里,年到一半,大人们放完假也要回去上班。街道上的彩灯未消,挂在门廊入口的对联横幅也还挂着,这个年过得既不铭心也不安稳,池岁星第一次觉得,什么时候开学就好了。
      他躺在床边,突然看向了放在桌上的一罐子折好的星星。
      寒假实在太短,短到池岁星都还没习惯放假,早晨莫名其妙地醒了,瞥见外头还未亮,却没什么睡意。屋里的猫猫在抓门板,它十分中意门框,从去年暑假到家后,已经把门框下边抓出许多挠痕来。好在这门框池岁星也常用,与毛文博用来记录身高,
      小孩本想找找毛文博四年级记录的身高,可惜当时搬家时毛文博已经五年级,对比不了。不过池岁星发现,自己四年级时的身高已经与毛文博五年级时所刻下的痕迹不远,他又有些信心。
      寒假结束前几天,周立言才找到池岁星,前者已经与班上的同学密谋着,今天要把星星送出去。至于送给谁,池岁星暂时还不知道,但他们都说池岁星认识。
      “毛哥一起不。”周立言问道。
      毛文博看了看池岁星,后者一般做什么“坏事”的时候,都不想让毛文博跟着。小孩此前跟着周立言他们去掏鸟窝的时候,是瞒着毛文博去的。至于更差的情况,去小卖部偷偷拿点东西、在空地丢沙包的时候打碎了人家的玻璃、跑去街上的歌舞厅装作别人的小孩进去喝酒。这些事情,池岁星倒是没跟他们一起干过。
      毛文博盯着小孩:“你想我一起去吗。”
      池岁星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无非是表白,虽然小孩现在都还搞不懂什么是喜欢。但是他也到了班里同学会互相八卦,搞流言传闻的年纪。
      周立言约的晚上,吃过饭后,街道巷子里的饭香还有些许余味,太阳落山,小区里为数不多的路灯亮起来,远处的玻璃厂灯火通明。
      池岁星、毛文博、王逸、钟世林、以及小区里大大小小熟悉的小孩们都躲在居民楼拐角,周立言在约好的地点站着,一盏路灯下。空中飘着的尘灰在灯光照耀下,像是飘雪。
      他抱着一个罐子,里面装着星星,在底下的星星折的歪,表面那层好看许多。星星的颜色不一,大小不同,看起来笨拙乏力。
      “来这干什么。”对面有人过来。池岁星看清楚那是王燕,不由为自己此前的猜想喝彩。
      “这个送、送你。”周立言紧张。
      王燕还没看清那是什么,等走近些,看见罐子里满是星星,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这意味什么。
      “流氓!”
      然后她一巴掌打在周立言脸上。手里的罐子掉在地面,星星散落,王燕头也没回走开,只剩下躲在居民楼后边的同伴们嘲笑起来。
      “这还是她说的呢!”周立言惋惜道,“说折星星送给喜欢的人。”
      其他人嘲笑的,有上前帮忙的,有安慰的。
      池岁星还站在原地,想着自己年前送给毛文博的那一罐星星。
      “王燕为什么喊流氓啊。”小孩问道。
      毛文博还以为池岁星知道,“你不知道送星星什么意思吗。”
      “知道。”小孩鼓嘴,“不是喜欢吗,那为什么要说流氓。”
      “因为王燕不喜欢他。”
      “哦。”小孩反应过来,“那你呢。”
      这下毛文博一愣,“什么。”
      “我之前不是也送你了一罐子。”虽然那时候小孩以为送星星还是“许愿”的说法。
      “喜欢。”毛文博轻笑一声,拉着池岁星往回走。
      “痒。”小孩揉揉自己手心儿。
      连池岁星自己都忘了挠手心这件事还是他教给毛文博的。小区里的路灯很少,几乎只有在街道前才有一盏,进了街道巷子后,便是七拐八拐的小路。小路本来宽敞,可常堆放许多东西,一楼住户的杂物、聊天的老头们的桌椅,或是柴火和蜂窝煤,上边盖着一层报纸防水。于是乎宽敞的小路便只能走中间,两旁全是杂物,加之道路曲折,街头的路灯,在这儿只能照得一星半点。
      要看清路几乎只能依靠两旁屋里的灯光,在这些狭隘的小道里,依着那微弱的灯光,池岁星看见前面有人。那是两个人,像是一男一女,抱在一起。那女生十分高,两人抱着喘气儿,又往巷子里不停挪动,池岁星愣在原地,想要走近点,看清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毛文博跟在小孩身后,见他杵着,“怎么不走了。”
      巷子里的两人似乎听见声音,立刻跑开,黑黢黢的身影一下没了踪迹,以至于池岁星都觉得刚才是自己错看。
      “刚刚哪儿有人。”池岁星指着小巷里。
      “看错了吧。”毛文博看去,想往前走,巷子里积着泥土,前些天下过雨,一踩过去便在鞋面敷上一层泥巴。他止步,眯眼往里看,确信真没有人。
      池岁星没有纠结这事儿,不知不觉走到家楼下,文丽萍若是夏天时,应该会在单元楼下歇凉,跟邻居们一起聊天,手上也不闲着,打毛衣、纳鞋,或是给池岁星的衣服缝缝补补,把毛文博穿不得的衣服改小点给池岁星穿。
      可惜的是,冬天的单元楼下十分空旷,就连池岁星想跟其他人打声招呼都没人,本想让现在寂静害怕的气氛有些许缓和。
      过年时,家里也增添许多物件,收纳柜、VCD、光碟和复读机。池建国淘了一大堆光碟,有从港台来的盗版电影,台湾的古装剧,还有国外的奥特曼、动画片之类的。池岁星看着眼花缭乱,心想为什么不能寒假前买来,这会儿假期快结束,这一箱子碟片肯定看不完。
      小孩像是报复,每天看到夜深,不过都熬不了夜,常是放一张碟片进去,看了一半便睡着,第二天不知道看到哪,只好重头再看一遍。好在熬夜看碟这件事只持续几天,被文丽萍批评、由毛文博监督后,池岁星又得早睡早起,每天早上还有空跑去早餐铺帮忙卖早点。
      不过,小孩也帮不上什么忙,人还没蒸笼高,最多帮忙收钱。
      张玉兰领着刘振东来买早餐,她抱着儿子,“付姐,来一笼。”
      “家里来客人了,买这么多。”付梅拿口袋包着。
      “诶。”张玉兰答应道,“娃儿老汉朋友从山东那边回来看他。”
      “哪个哟,我认得到不。”
      “晓得嘞个,他们矿上的人。”
      池岁星在一边听着,不知道在想谁。张玉兰怀里的振东咿咿呀呀,伸手去拿出笼的包子,池岁星拍拍他的手,“这个烫。”
      文丽萍上前逗逗孩子,聊起天来。油米贵了、男人不着家、孩子吃穿用住。两家都是男孩,且文丽萍家里平时还是俩,两人聊得久些,刘国强都来催,见到池岁星也在早餐铺。
      “刘叔叔。”池岁星打招呼。
      刘国强没打扰他们,倒是跟池岁星聊起来,“窦叔叔回津江了,要不要去看看。”
      “噢。”小孩张嘴惊讶,原来张阿姨说的“矿上朋友”就是窦南康。
      池岁星都快忘了他,只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喊的姐姐,后来才改口喊哥哥。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呀。”小孩问道。
      “昨天就回了。”刘国强说道,“明天就走了。”
      “这么着急。”
      “嗯。”
      说完,他叹了口气。窦南康昨晚在湾东城里的旅馆住下,今天早早就来了。天还没亮,街道口的路灯熄灭,似乎才昭示新的一天到来。
      “我上去叫哥哥一起。”池岁星说,文丽萍顺带给池岁星包了两个包子,让他俩一起吃。毛文博没来早餐铺帮忙,店铺有池岁星帮忙就够了,况且门面小,再来一个人有些拥挤。
      小孩嘴里塞着包子,刚挂在脖子上的钥匙还没捂热。钥匙之前池岁星回老家的时候曾给毛文博用,只不过毛文博没挂脖子,他都是揣兜里,池岁星担心钥匙弄掉,因此一直挂着,冬夏如此。
      “回来了?”毛文博问道。
      池岁星一手提着包子,另一只手还拿着开门的钥匙。
      小孩含糊不清,“刘叔叔让我们去玩。”
      “啊?”毛文博一脸疑惑,完全没听懂。
      包子太烫,池岁星咬了半口咽下肚,这才解释:“窦哥哥回津江了,来看刘叔叔。”
      “然后呢。”
      “刘叔叔问我们要不要去玩。”
      毛文博其实不是很想去,说起他与刘国强的缘分,也就只有寥寥几件事,倒是池岁星更熟一点。
      “去嘛。”池岁星对窦南康很感兴趣,上次吃过他几颗糖,池岁星还想问他为什么那年走的时候要剪头发,这些年去哪了,这次为什么回津江。
      毛文博拗不过,无奈跟去。
      刘国强与张玉兰两人分了一套房子,在旁边十三栋的矮层。夏天常能见到大人带着刘振东在楼下玩,小孩可以光着脚板,踩在路面,牙牙学步。
      池岁星跟刘国强走到十三栋,空地上正烧柴烤火,再往里走,就是池岁星昨天跟毛文博一起回家的小巷子,边上的泥土还有小孩昨夜踩下的脚印。
      窦南康坐在一边,跟朋友们围成一圈,都是当初矿上采矿队和机电队的同事。其实已经不剩多少人,煤矿关停后,大部分工人下岗,少部分能留在玻璃厂,另外部分去了外地的煤矿。
      “怎么去这么久。”窦南康远远就看见了刘国强。池岁星躲在后者身后,露出半截身子。
      “你儿子都这么大了。”窦南康故意说道。
      “是我!”池岁星生气,“窦哥哥。”
      “噢,是你。”
      “还有我哥。”小孩把毛文博也拉出来。
      窦南康又留起了长发,与此前在景星乡见他时没什么两样,或许只是高一些。他是山东人,之前来景星乡时还不会说渝地的方言,他拉着小孩坐下,盘问起来:“读几年级了。”
      “四年级,我哥哥六年级了。”小孩伸手,刚烧起来的暖火还在添柴。
      “这么快了。”窦南康感慨,“当时国强结婚的时候你才这么小个。”他比了下动作。
      “哪有这么矮。”池岁星站起身,“你看我现在都这么高了。”
      窦南康比身边的人都高一些,池岁星这会儿只比他们矮一头,跟窦南康比起来,却只到他的腰腹。
      柴火里的火苗突然旺盛起来,火堆噼里啪啦炸响着,刘国强感叹窦南康没早点来或是晚点来,除夕春节元宵,一个都没赶上。后者已经满足,在这儿叙叙旧也属实不易。
      窦南康这次来津江只是路过,年后他便要去黔南的煤矿工作,恰好顺路,只能在此停留一二。
      “你什么时候走。”刘国强问。
      “今天。”
      “这么急。”
      “嗯。”
      “那我去送你。”
      两人商量着。过了今天中午便起程,窦南康要去津江的火车站坐车到黔南,刘国强便打算送他到火车站。反正在湾东,坐车来回几个钟头,比景星乡时方便许多。
      天已破晓,坝子上的火堆越烧越小,没人再添柴。早餐铺关门,文丽萍下班,招呼两个小孩回家。池岁星朝他们作别后,他们两人还在商讨送别的细节。
      毛文博迟迟不肯走去,望着快熄灭的火堆,自己脚下的泥渍,鞋上未干的泥土,和窦南康脚边的黄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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