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云大夫
过了中秋,云萝再次投入到医署的工作中去,她在医署中辟了一间清净的书斋,案头堆满了各类的医药典籍以及编修进度各项计划,忙碌的时候,大多时间都在那边。云萝开始召见宫女、产婆,民间医女,从实际中最常见的病症需求出发,逐步确立医典的优先级和实用方向。
她不仅仅坐在殿中,更会去年老宫人居住的寿安所,倾听这些服役一生的宫人们的一些病痛。有些宫人因为长期的值夜落下了严重的风湿寒症,有些宫人因为长久地侍立,小腿筋脉已经严重受损,更有许多宫人由于罹患了更加严重的心疾,有惊悸之症,常年生活在心神不安的状态中,云萝会让随行的医官记录下这些宫人的小毛病,作为医典重要的方向,更是在编纂的立纲定向会议上,提出增加之前医典中缺少的心神安养篇。
每日固定的时间,她会跟着沈女医系统地学习医道,从辨识药材开始到理解药性,以及学习切脉的基础,每一项她都学得认真,最感兴趣的要数辨识药材,对于药草云萝有种格外的亲切,似乎他们就是冷宫中自己从小熟悉的各种野草的同类,却是可以救人治病的良草。
她主动揽下了晾晒药材的工作,在天气晴好的日子里,她会带着女医学署的小医女们,一边晾晒药材,一边巩固所学。
在入门切脉之时,她会抓住身边每个机会进行实践,夜晚回到宫中,她便叫来身边的小蝶,
“小蝶,来,你让我再试试。”
小蝶乖巧地伸出了手腕,脸上带着信任,甚至还有点视死如归的可爱。
云萝屏息凝神,将自己纤细的指尖轻轻搭在小蝶的腕间,眉头却越皱越紧,
“奇怪,”她喃喃自语道,“平人脉象应该从容和缓,我怎么感觉你跳得有点快呢?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小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忙道:“夫人,我没不舒服,只是奴婢看您这么认真,有点紧张,怕自己脉象不好查看,让您失望。”
云萝一愣,忍不住也笑出了声,“原来是我学艺不精,惊到你了。”
萧珩来看云萝,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他心中一软,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
“云大夫正忙着诊脉,可否给朕也请个平安脉?”说着自然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腕。
云萝对上他有些戏谑的眼神,脸颊微热,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陛下莫要取笑我,我连小蝶的脉还切不准。”
“无妨,朕身强体健,正适合你练习。”
在他的鼓励下,云萝将他的手腕置于诊脉枕上,将指尖轻轻搭上,脸色郑重,萧珩的手腕结实,与女儿家的纤细不同,脉象也更加沉稳有力。云萝努力回忆着书中的描述,仔细分辨着,“应该是平脉,只是为何跳动得有些急?”
萧珩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不错,朕刚才走过来的时候是急了一点,气息未平,你能察觉说明进步神速。”
他反手握住她的尚未收回的手指,低声说道:“这便是赏赐。”
云萝脸颊微红,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暖,心中尽是被珍视和肯定的幸福。
又过了一阵,一个闲适的午后,两人一同在窗下看书。
萧珩偶然地轻咳了两声,自己并未在意。
云萝心中警惕起来,这一次她主动走了过去,坐在他的身旁,拉过了萧珩的手腕,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脉上,闭眼专注地分辨着。
萧珩看着云萝体贴而专注的样子,没有开口,只是目光描摹着她紧蹙的眉头,微微抖动的睫毛,唇角不自觉地向上勾起。
半晌,云萝松开了手指,睁开了双眼,心中似乎已有结论。
萧珩幽幽地开口:“云大夫,朕的身体如何了?”
“脉象略浮,像是有些风邪侵扰,定是你昨夜批折子太晚,熬夜所致,天气又冷,你定是着凉了。”
“哦,以云大夫所言,朕该如何呢?”
“我让他们给你煮一碗姜葱白水,你趁热喝了发发汗。”云萝按下他手中的书,“不能再看书了,多休息才是正理。”
“好,朕听夫人的便是。”萧珩眼中笑意更甚。
有了前期一定理论知识的储备,在编修讨论会议上,云萝能够更加理解女医讨论不同典籍上对于同一病症的治疗方案有何优劣,结合药材的可得性和操作的可行性,参与决定在医典中保留或是删减何类的药方以及治疗方法。同时她会标出所有她觉得晦涩难懂,术语过多的地方,要求其表述更加直白,
“医典目的是服务更多的人,若是能够让识字不多的人也能受益便是最好。”
若是药性猛烈的药方,云萝更会提出需要用显眼的符号标注,避免被误用。
在编纂《心神安养篇》的时候,当她看到“心主神明,惊则气乱,思则气结”等理论时,自己曾经那些无法控制的颤抖、突如其来的心悸、夜半的惊惧醒来以及那仿佛要将皮肤搓洗下来的冲动又重新浮现在她的眼前,云萝恍然低喃道,“原来当时我那副样子,就是气乱了。”
云萝抬眼看向沈女医,目光清澈中带着求索,“沈姑姑,当年我病重之时,您所用的法子,竟是丝丝入扣,直指病根的,您可否再为我详述一番?”
沈女医欣慰又赞赏地看着云萝,语气平静娓娓道来,“夫人当时之症,确是气乱神驰,臣便循着安神定志,理顺气机之法治之。
其一便是针灸,主要取内关、神门二穴,内关宽胸理气,宁心安神,神门则是镇惊定志,清心除烦。针入得气,如引导乱军归于正道,先稳住您翻腾逆乱的心绪气血。”
云萝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仿佛又回想起当年扎在手上那酸麻的感觉。
“其二便是安神汤药,方子中的酸枣仁、柏子仁安心神,并佐以茯苓、远志健脾渗湿,化痰开窍,更用了龙骨和牡蛎重镇降逆,将您已经快要飘散出窍的神魂镇回体内。
其三便是殿中日夜不绝的安神香,其中沉香、檀香、乳香有理气开郁、辟秽安神的功效。”
沈女医看着云萝,“这些药石不过是辅助,终究不过外援,心病更需要心药医,您的心结是如何放下的?”
云萝怔然,心中瞬间有了答案,是时间,是安全,是那个人小心翼翼的守护,是她愿意重新信任的勇敢,是她愿意放下对于过去那些烙印的死死纠缠,是她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愿意付出心力所为。气,就通了。神,自然就安了。
“沈姑姑,我明白了。”
云萝眼眶微微发红,坐在那里久久未语。
终于她提起笔,在手记上添上一笔:“心病还须心药医,然医者之责,在于辅佐正气,导引生机,待其自愈。患者自身之豁达、放下,乃至于重新觅得生之乐趣与价值,实为最上乘之心药。”
搁下笔,云萝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呼出了多年的血泪。
除了自身深入的学习和参与,云萝还会统筹编纂团队的所有问题的推进,管理预算、纸张以及各项膳食供应,她会留意到女官们久坐案头,身体或有不适,会特意准备软垫。也会定期开展会议,根据情况调整编纂计划,确保劳逸结合,又发掘实际困难,比如缺少绘图或是有关典籍缺少借阅权限,云萝会来统筹应对和处理。
对于女医学署的小医女们,云萝还是以启蒙培训为主,并未分配更多的任务。在闲暇时候,云萝会亲自教小医女们识字,并教授简单的医理和药材的分辨。
“看,这是当归,补血活血…这是益母草,对女子好。”云萝一边展示药材,一遍在板子上写在药材的文字,一个字一个字地教授他们,这些孩子大多来自乡野,或是出身贫寒,却是勤勉好学,想到自己少年的困苦,云萝总是格外怜惜他们。偶尔会将宫中的点心带来分给他们,还会握着她们的手,教她们写字。
时间一长,小女孩们都对于这个毫无架子的温柔的夫人很有好感,她们像一群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围着她,认真地学习。
一个叫小菊的小医女天真烂漫,圆圆的眼睛,眼神明亮,胆子也很大,最喜欢缠着云萝问东问西,
“夫人,夫人,你画的药草真好看,像活了一样!”“这株草为什么叫夏枯草呀?”云萝从不厌烦,总是用浅白的语言解释给她,还会手把手教她握笔,教她如何画出好看生动的药草。小菊会将庭院里的小花采下插进云萝的笔洗里,让满室生香。
其中一个叫阿鸢的女孩年纪稍长,个性沉静,对于学的东西极其上心,带着与年龄不符的韧劲和沉稳,面对云萝总是恭敬地叫着“夫人,”并递上自己偷偷练习的字,字迹工整娟秀,明显是下了很大的功夫。云萝惊喜于她的刻苦,也发现她的眼底带着一片乌青,她会温柔地劝慰她,
“你好强是好事,只是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不急,慢慢来。”又吩咐小蝶准备了更多的灯油和笔墨纸张给她。阿鸢的眼圈微微泛红,下次来时特意带了一包家乡的野菊花,有些局促地递给云萝:
“夫人,我看您总是看书,这个泡水喝对眼睛好。”云萝接过沉甸甸的药包,心中涌起无限的暖意。
一个叫做落梅的女孩,眉眼细长,显得格外的沉默怯懦,看向云萝的眼神总是带着感激和崇拜,她的话不多,在课间之后却总是默默为云萝整理书案,添茶倒水,研墨铺纸。云萝也总会感激地摸摸她的头。
含香是其中最伶俐聪慧的一个女孩,读书认字对她来说不在话下,更是写了一手簪花小楷,她身量纤细,颇有眼色,会在云萝因为疲惫时下意识揉搓手指上的斑痕时,主动递上浸泡了安神药水的帕子。“夫人,敷敷手吧,会舒服些”,会在云萝喉咙喑哑时,奉上一杯温度适宜的红枣茶。
她们的点点充满温情的回馈也滋润着云萝的心。秋阳正暖,药香袅袅,云萝望着天际,只感觉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充实和轻快。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