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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兵铜镜印红霞
通道尽头,那间陈设华丽而诡异的地下密室依旧。她刚在那张铺着白虎皮的椅上坐下,一侧的帷幕便被人掀开。
“哟,”云夙施施然走出,道,“三小姐如今倒是登堂入室,轻车熟路了。我这小小的陋室,都快成了您的别院书房了。”
云夙道:“我这刚得了一坛西域葡萄酒,正想细品,就被你派来的人薅过来了。”
卫璇道:“你日理万机,想见一面,自然得排队预约。倒是我唐突了,扰了云公子品酒的雅兴。”
云夙没管她的阴阳怪气,自顾自斟了一杯殷红如血的酒液,又问她:“三小姐喝酒吗?”
卫璇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酒,道:“没毒我就喝。”
云夙便也给她倒了一杯,“放心吧,下药也不会舍得给三小姐下毒的。”
云夙把酒递给卫璇,在她对面坐下,又解释起了刚才卫璇的那番话,“我怎么忍心刻意让三小姐等?实在是我平日并不宿在此处。这地方,不过是处临时的歇脚点,处理些俗务罢了。”
卫璇喝了口杯中酒水,道:“狡兔三窟,可以理解。”
云夙故作样子,叹一口气道:“窟多还不是怕被人一锅端了。不过,若是三小姐想端,总有一个窟,是特意为你留的门。”
卫璇道:“我没那个闲心去端你的窟,我来是想问你,你提及的有关‘商队护卫’的事,招募如何了?”
云夙笑道:“就知道三小姐是为这个而来。放心吧,这私兵呢,自然一直都在招揽中,未曾停过。”
卫璇问:“目前有多少人?”
云夙回答她:“八十左右。”
“八十……”卫璇喃喃,“远远不够。就算将这八十人个个都练成能以一当十的死士,在真正的战场上,尤其是在那座皇城之下,面对四千多装备精良的私兵,也不过是投石入海,连个响动都听不见。”
云夙有些疑惑:“四千多?什么四千多?”
卫璇和他解释道:“届时,三皇子麾下死士、府兵,加之其暗中掌控的部分禁军,能动用的不下八百人;五皇子更是不容小觑,纠集的门客、亲卫以及盟友支援,亦是在三千之数。双方在承天门下殊死搏杀,加起来便是近四千精锐。”
她眉头微皱,道:“我们这八十人,在这三千对八百的战场上,都只是微不足道的炮灰;就算想等他们两败俱伤后坐收渔利,这八十人,够填那承天门的门缝吗?”
云夙眼中的戏谑渐渐消失,眯了眯眼睛道:“承天门……三千对八百……三小姐,如此具体的情报,你从何得知?别告诉我,你这只是寻常推断?莫非——你与两位殿下,已亲密至此等地步?”
卫璇缓缓道:“三皇子母族掌部分京畿防务,五皇子身后站着幽州门阀。两人在朝堂上势同水火,已非一日。陛下年事渐高,却迟迟不立储君,此乃取乱之道。
“只需稍加推演便知,一旦宫中有变,三皇子必抢先发难,控制宫禁,而承天门是入宫咽喉,他岂会不争?五皇子若要抗衡,唯有集结门阀蓄养的死士,强攻此门。然决胜之机,不在兵多,而在雷霆一击。五皇子必会收买守将,于门内设伏,亲率精锐直冲三皇子,阵斩于马下。届时,纵有三千甲士,主将既亡,亦如无头之蛇,顷刻溃散。皇宫与朝堂,一夜便可易主。双方能顷刻间动用的核心力量,就摆在各衙门的档案和他们的日常用度里。三千、八百,或许不准,但双方投入的精锐总数在四千上下,这个数目,只少不多。”
她一口一个必然,仿佛真的见过这场景。
卫璇反倒问他:“你这无影阁耳目通天,难道就从未算过这笔账?还是说,你只盯着江湖风波,却忽略了这最浅显的庙堂杀局?”
云夙被她反过来一问,愣了愣,随后却是低低地笑了起来,“三小姐目光如炬,教训的是。我云夙到底是没有三小姐这般身在局中,洞若观火的透彻。”
卫璇垂眼,正思考着到底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快速扩招足够的人数,就听云夙轻笑一声。
“三小姐也不必过于忧心。”云夙道,“有些事,本不该这么早就说出来。不过……出于在下对您的这份倾慕之情,告诉你也无妨。”
卫璇挑眉,“什么事?”
他身体微微前倾,道:“除了这新招的八十人,我手底下,还有七十人。这七十人,并非新丁,而是已经过至少一年系统操练的真正精锐。”
卫璇蓦然抬眼,“一年前?”
她眸中闪过惊讶之色,
一年前。
“难道在我找到你之前,你便已……”
云夙一脸无所谓地道:“说不准呢。或许有些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早在该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不是吗?”
卫璇眉头微蹙。也就是说,早在卫璇找到云夙前,云夙就已经有了造反之意?并已经开始暗中筹备了?
云夙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嗤笑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想什么呢?”他懒洋洋地向后一靠,姿态舒展。
“我早说过,那把硬邦邦的椅子,送我我都嫌硌得慌。”他晃了晃杯中残酒,道,“三小姐就当我培养这七十人只是一笔投资,或者说……一笔‘保险’。
“这天下眼看就要乱,新旧更替之际,是最危险的,也是机会最多的。我不过是提前打磨好了一把好刀,这样,无论是三皇子、五皇子,还是其他什么人最终坐上那个位置,我都可以把这把刀‘卖’给他,换一个无影阁在新朝继续逍遥快活、财源广进的资格。”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卫璇脸上,慢悠悠地道:“只不过现在嘛,看来这笔投资,要全部押注在我们的萧绝殿下身上了。三小姐,你说,我这算不算是冥冥之中,替你们二位备下的一份厚礼?”
卫璇看着他的眼睛,分辨着这话之间的可信度。
然而,都说眼睛是人心灵的窗户,可一个过于精明的商人,他若想让你看穿,那你看到的,也只会是他精心布置的橱窗,里面陈列着所有他希望你相信的“真实”。
至于那橱窗后的重重帷幕之后究竟藏着什么,是真心还是更大的图谋,此刻的她,真假难辨,也无从分辨。
卫璇知道追问不出更多,转而问道:“那这七十人,都是什么来历?与那八十人可有何不同?”
“自然不同。”云夙也不再卖关子,“新招的八十人,多是流民、逃卒,给足银钱、许以前程,便可驱策。而这七十人……”
云夙勾了勾嘴角,“他们之中,大半是北境几州暗中寻访到的前朝忠烈之后,其父辈祖辈,曾誓死效忠萧氏皇族;另有一些,是早年被无影阁暗中收养的孤儿。”
这些人,血脉里流淌着旧日的恩怨,心中埋藏着复国的火种。
他们等的,就是一个名正言顺的旗帜,一个能让他们誓死效忠的‘萧氏血脉’。
如今这面旗帜既然即将归位,他们便是最锋利、也最忠诚的刀。
卫璇沉吟片刻,又道:“这七十人,加上那八十新丁,共计一百五十人。练兵非一日之功,更需隐秘。你打算将他们安置于何处?选址定了吗?”
云夙放下酒杯,站起身,对卫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引她走向密室另一侧看似平整的墙壁。
“三小姐随我来。”
只见他伸手在墙壁一处浮雕的兽首上按了几下,又移动了旁边灯架上的一盏烛台。机括声轻响,一块墙壁向内滑开,露出里面隐藏的格档,里面是一卷巨大的皮纸。
云夙将其取出,在旁边的长案上徐徐展开。
那是一幅极为精细的疆域图,山川河流、城镇关隘,标注得清清楚楚。
他的手指点向京城西北方向,落在一处被群山环抱的区域。
“此地,名为‘潼关峪’。距京城快马不过一日半路程,看似不远不近,实则地势险要,入口隐秘,内有水源和开阔地。更妙的是,谷中有几条鲜为人知的小道,可分别通往北境和京城方向,进退皆宜。官府舆图上,此地标注为‘瘴疠之地,人迹罕至’,正好为我们所用,只需平日里多派人巡逻,注意点便好。”
卫璇看着地图上的位置,目光扫过周围地形,心中权衡。此地确实是个藏兵练兵的理想之所,距离也控制在可控范围内。
她抬起头,看向云夙,道:“选址甚好。不过,练兵之事,卫竹得有参与。”
云夙挑眉,似乎想说什么。
卫璇不给他反对的机会,继续道:“并非让他常驻谷中。我的意思是,每旬之中,他可抽三至四日前往潼关峪,亲自督导,尤其是那七十名前朝旧部的操练,他最名正言顺,也最能激发士气。其余时间,他就在我身边。”
云夙并没有什么意见,道:“三小姐思虑周详,面面俱到,我还能说什么呢?”他摊了摊手,“就依你。潼关峪的大门,随时为萧绝殿下敞开。只盼他来回奔波,莫要太过辛劳才是。”
卫璇托着下巴,思索着些什么,转身想踱步回桌边细谈,却忘了脚下。
突然,只觉得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极快地从她脚踝边擦过。
卫璇猝不及防,被绊得一个趔趄,惊呼一声,身体失衡,向前栽去。
云夙长臂一伸,揽住了她的腰肢,想将人带回来。然而卫璇下坠的势头加上他救援的力道,两人竟一起失去了平衡,双双倒向铺着厚厚绒毯的地面。
“砰”的一声闷响。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卫璇只跌进了一个带着冷松香气的怀抱里。云夙结结实实地垫在了下面,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卫璇撑起身,低头就对上了云夙近在咫尺的脸。
他墨色的发丝有些凌乱,那双淡紫色的瞳仁里似乎闪过一丝关切,但更多的是带着玩味的笑意。
“三小姐,投怀送抱也不必如此激烈吧?你这一下,差点把我这身骨头压散架。”
卫璇蹙眉,刚要反驳,就听见一声娇嗲的“喵呜”。
那只通体雪白,唯有尾巴尖带着一抹墨色的长毛猫,正蹲在一旁,优雅地舔着爪子,一双碧蓝的猫眼无辜地看着他们。
云夙也看到了,他侧过头,对着那猫儿似真似假地抱怨:“雪裘,看看你干的好事。把三小姐都给绊倒了,到时候讹上了我,我哪儿赔得起?”
卫璇听着他叫这猫,还以为是叫“雪球”,只觉得这么可爱的名字不像他会取的。
云夙那只手尚揽在她腰后,纹丝不动。卫璇也还撑在他胸膛上,隔着一层衣料,能清晰感受到其下肌肉的轮廓与沉稳的心跳。
这过于亲密的接触让她本应该撤离,可身体却被一种莫名的倦怠与方才一瞬的恍惚钉在原地。
连日周旋于朝堂宫廷,本就处于紧绷状态。加之为了避开三皇子那边的耳目,她已许久未曾与谢清晏私下见面了,就连平日里见面也只匆匆一瞥,再没过多接触。这让她在这绝对隐秘的地方,竟贪恋起这一丝带着危险气息的暖意。
云夙何其敏锐,她眼中那片刻的失神与游离未能逃过他的捕捉。
他并未点破,只是眼底那玩味的笑意深了些,声音压得低,像羽毛搔过心尖:“三小姐这般看着我,是终于发现,云某比那些账本舆图,要耐看些?”
卫璇眯了眯眼睛,像是重新打量起了身下这人。
若不是卫竹恐女,她早便和他提出这“解闷”之事。
她视线落在云夙那双仿佛能吸人魂魄的紫瞳上。
而眼前这人,似乎是个更……“方便”的选择?
空气中弥漫的冷松香与酒意交织,无声地瓦解着最后的防线。她撑在他胸膛上的手,力道稍稍松懈,身体不自觉地又俯低了几分。
她开口,声音是从前云夙未曾从她这听到过的温和,“云公子,自负是病,得治。”
这话听着是刺,但那微微下垂的眼睫和并未移开的目光,却泄露了截然不同的信号。
云夙低笑一声,那笑声带着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至她掌心。
“那三小姐可愿做我的良医?”
他的话音未落,卫璇已用行动代替了回答。她低下头,吻上了他的嘴唇。
这一举动,更像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宣战与沉沦。云夙在她贴上的瞬间,便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他的手臂收紧,将她更密实地拥入怀中,另一只手穿过她脑后的青丝,托住她的颈项,迫使她承受这带着掠夺意味的亲密。
呼吸在瞬间被攫取,交织的气息里混着葡萄酒的甘醇与彼此身上独特的味道。理智的弦在唇齿交缠间寸寸崩裂,只剩下最原始的吸引与渴望在暗室中无声燃烧。
云夙在吻的间隙中,忽然微微偏开脸,另一只手抬至自己唇边,用牙齿轻轻咬住戴在拇指上的扳指,将其褪下。
他随手将扳指放在身旁触手可及的矮几上,又重新吻上了她。
此时他再没有任何装饰的手探入她衣襟,带着灼人的温度抚上细腻皮肤。
呼吸交错间,卫璇想到方才在她摔倒前想出的问题还没说出来,又担心一会忘了,便气息不稳地含糊低语,“那一百五十人每日嚼用…唔…粮饷、被服…嗯……”云夙趁机吻上她的锁骨,带来一阵战栗,打断了她的话。
云夙的唇游移到她耳畔,湿热的呼吸喷洒,声音含混,手下动作不停,灵活地解开她复杂的衣带:
“三小姐放心,粮草有隐秘通道……输入谷中…”
“军械管制极严…呃啊…”卫璇喘息着,问道,“你从何……入手?”
云夙反手握住她的指尖,引导她抚上自己紧绷的臂膀。
他低笑,吻沿着她的颈线向下,话语断续:“自有地下匠坊铸造…保证每一件利器……都…坚不可摧……恰到好处……”
他的话语时重时轻,又好像在某些字节上咬得很用力。
“运输记得……不能留下把柄……”她最后的坚持,淹没在他重新覆上来的深吻中。
云夙回应着她,那回应滚烫而具体。指尖的游移带着不容置辩的力道,于陌生的疆域巡梭,点燃一簇簇难言的火焰。
所有的言语都变成了破碎的音节,理智彻底被欲念淹没。
意乱情迷间,卫璇似乎发现了些什么有意思的事,尽量平稳着声音道:“云公子平日里虚张声势…看着像个风月场里的…老手……实则…嗯……实则…生疏得很啊……”
这断断续续的低语,却如同扎人的小针。
云夙的动作一滞,揽在她腰际的手臂肌肉明显绷紧了。
“生疏?”他旋即低笑出声,笑声里带上了几分被激起的危险的意味。
他咬牙一般地道:“那是在下不对……让三小姐产生了误解……”他话语间的动作也变得更为卖力。
卫璇想回击他,却只逸出一声破碎的轻吟。
忽然,云夙将卫璇抱起,来到那面巨大的落地铜镜面前,镜框上玄鸟尾羽的沉檀木幽暗生光,卫璇看着镜中那个面染红霞的自己,恍惚觉得,那些关于粮饷军械的担忧,似乎在这场情动中,找到了某种扭曲而安心的答案。
“看,”云夙从身后拥住她,下颌抵在她颈窝,透过镜面,锁住她迷醉的倒影,一只手伸到前面,“你先前不是贬损我,大概一天要照上八百回?我现在倒觉得,若是和三小姐一起,单照八百回哪够?”
镜面清晰地映出两人紧密相贴的身影,以及散落一地的凌乱衣物。
她下意识地又想别开脸,避开镜中那过于直白的景象,却被云夙的手指捏住下颌,强迫她继续看着。
“别躲…看着我,也看看你自己……”
角落里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喵呜”,那只名为雪裘的白猫,不知何时跳上了不远处的矮柜,碧蓝的猫眼好奇地望着这边,尾巴尖那点墨色轻轻晃动着。但这细微的动静,很快便被两人更大的声响所淹没。
云夙俯身,滚烫的唇贴着她光滑的脊背向下,留下湿热的痕迹,“现在——三小姐还觉得云某生疏么?”
卫璇被他骤然加剧的攻势搅得心神涣散,指尖无力地抵着冰凉的镜面,试图寻找一个支点。
她咬住下唇,将那几乎脱口而出的呜咽咽了回去,眼尾泛起的红潮却泄露了她真实的感受。
云夙不依不饶,非要她一个回答,手臂环得更紧,让两人贴得更近。
“嗯?三小姐,怎么不——说——了——?”
卫璇在迷乱中艰难地聚起一丝力气,侧过头,眼波横流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说不出是嗔是怨,“你……话多……”
这三个字,与其说是斥责,不如说是另一种形式的投降与默许。
云夙满意地低笑起来,不再执着于口舌之争。镜中的身影交织晃动,模糊了界限,只剩下最原始的交融与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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