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第三排

　　日内瓦的成功如同一颗明亮的流星，在沈亦舟的学术天空划过一道短暂而耀眼的光芒，余温尚未散尽，一股来自现实的寒潮便已悄然侵袭。

　　那是一个周二的下午，沈亦舟比平时稍早一些从实验室回来。

　　他推开家门的动作与往常无异，但林清颜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他周身萦绕着一种比平日更沉的静默，眉头不易察觉地微蹙着，像是在持续处理某个高负荷的运算难题。

　　他没有直接去书房，而是在客厅停留了片刻，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

　　“今天回来得早。”林清颜从厨房探出头，递给他一杯温水。

　　“嗯。”沈亦舟接过水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却没有喝。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抬眼看向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风暴来临前的压抑，“团队收到通知，下个年度的核心项目经费被削减了百分之四十。”

　　林清颜递水的手顿在了半空。

　　百分之四十？

　　这个数字像一块冰，瞬间砸在她的心口。

　　她虽然不完全清楚沈亦舟团队具体的开销，但也知道这种基础理论研究，尤其是涉及大型计算和精密实验的领域，无一不是吞金兽。

　　如此大幅度的削减，几乎意味着项目进程的腰斩，甚至可能面临停滞。

　　“怎么会……突然削减这么多？”她放下水杯，走到他身边。

　　“上层决策调整，优先级排序变化。”沈亦舟的回答简洁，却透着一股无力感。

　　这不是技术难题，可以通过优化算法或设计新实验来解决；
　　这也不是学术竞争，可以凭藉更扎实的成果去赢得认可。

　　这是来自资源配置系统的、冰冷的行政指令，是他们这些埋首于探索的科研人员最不擅长应对，也最感到无奈的状况。

　　“陈教授怎么说？”林清颜担忧地问。

　　陈教授是团队的领头人。

　　“导师在积极沟通，尝试申请其他渠道的补充经费，但……”沈亦舟没有说完，但林清颜明白，“但”字后面是希望渺茫。

　　学术界的经费争夺向来激烈，尤其是这种临时寻找的“救命钱”。

　　他走到书房，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打开电脑工作，而是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远处城市模糊的天际线。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显得有些孤寂。

　　林清颜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去准备晚饭。

　　她知道，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需要空间去整理混乱的思绪和评估严峻的现实。

　　晚餐时，气氛有些沉闷。

　　沈亦舟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

　　林清颜几次想开口说些安慰的话，却又觉得在如此具体而残酷的现实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了解他，他不需要空洞的同情，他需要的是解决方案，或者至少是面对困境的清晰路径。

　　饭后，沈亦舟没有去书房，而是拿着笔记本电脑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屏幕上打开的是密密麻麻的项目预算表和进度规划图。

　　他盯着那些数字和时间节点，手指在触控板上缓慢移动，时而停顿，时而快速划掉一些条目，时而又将某些部分标红。

　　林清颜收拾完厨房，给他端了杯热茶，在他身边坐下，没有看他的屏幕，只是静静地陪着。

　　不知过了多久，沈亦舟终于抬起头，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最乐观的估计，现有经费只能维持团队基本运转六个月。几个关键的验证实验和后续的数据分析，必须暂停。有两位博士后的研究合同下季度到期，续聘……恐怕很难。”

　　他陈述着这些冰冷的现实，像是在做一份灾难评估报告。

　　林清颜听着，心也跟着一点点下沉。

　　这不仅仅是项目的停滞，更关乎一个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团队可能面临的解体，关乎那些满怀热情的年轻研究者可能被迫中断的事业。

　　“有什么……我们能做的吗？”她轻声问，用了“我们”这个词。

　　沈亦舟转头看向她，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不甘、压力，以及一种强行压抑的焦虑。

　　“常规渠道之外，导师在尝试联系一些工业界可能有兴趣的合作方，但基础研究与应用转化之间存在鸿沟，短期内很难有实质进展。”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自嘲，
　　“或许，我当初选择星瀚科技，现在就不会面临这个问题。”

　　这话一出，林清颜的心猛地一揪。

　　她立刻摇头，语气坚定：“亦舟，不要这样想。你选择这条路，是因为它符合你对纯粹探索的追求，是因为你相信它的长期价值。经费波动是外部环境问题，不应该动摇你内心的选择。”

　　她的话语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沈亦舟紊乱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定格。

　　他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丝毫动摇，只有全然的信任和支持。

　　他想起了当初她说“无论你选择哪条路，我的尊重和支持都不会变”时的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动摇已经被强行压下，恢复了几分惯有的冷静。

　　“你说得对。”
　　他低声说，
　　“抱怨现状无济于事。需要重新评估资源约束下的最优研究路径。”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起来，开始起草一份给陈教授的邮件，列出在极限预算下，项目可以保留的核心研究模块，以及暂时搁置的部分。

　　林清颜看着他迅速进入工作状态的侧影，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他正在用他最擅长的方式——理性分析与规划——来对抗这场突如其来的寒潮。

　　她帮不上具体的忙，只能在他身后，为他亮着一盏灯，准备一杯热茶，成为他面对风浪时，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那天晚上，林清颜在博客上写道：
　　**“
　　学术之路，并非总是星光璀璨。

　　今夜，寒潮突至，他倾注心血的项目面临搁浅。

　　看着他沉默的背影，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科研世界的残酷与无奈。

　　我无法替他解决经费的难题，只能在他用理性构筑防线时，默默守在一旁，告诉他，他当初的选择没有错，他的星空依然值得守望。

　　但愿这点微光，能穿透现实的严寒，伴他度过这个冬天。
　　”**

　　沈亦舟的日程本上，这一页的记录异常简短，却透着沉重：
　　**“
　　事件：团队核心项目经费削减40%。

　　影响评估：项目进度严重受阻，团队稳定性面临挑战。

　　应对措施：与导师协同，启动紧急预案（内部资源重配，外部渠道拓展）。
　　现状：压力等级高，需进行心理调适与决策优化。
　　”**

　　在他精密运转的世界里，这次经费危机被标记为一个高优先级的“系统性风险事件”。

　　他正在调动所有的理性资源去处理它，但那个名为“压力”和“不确定性”的变量，已经超出了他惯常模型的舒适区，需要他调用更多的内在力量去平衡。

　　而他知道，在他身后，有一个永不掉线的“情感支持子系统”，正在默默运行，为他提供着宝贵的稳定参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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