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事急从权
刘玠没有告诉任何人谢潜在哪里。同样的,她也没能救谢潜出去。
她必须承认,萧承珽诡诈至极,居然将谢潜囚在这“不祥之处”。那个在晴方殿夜间出现的侍卫,一定是萧承珽派来看守谢潜的。他还不希望谢潜就这么死了,除了把他锁在井里,每一日照常给谢潜饭吃。刘玠看着井沿边的干涸的汤汁有了如是猜想。
那侍卫将饭菜送下去,也有确认谢潜是否还在井底的意思。谢潜没有回应刘玠,也许是被萧承珽毒哑了。井底暗无天日,他看不见,听到侍卫送饭便摸黑将食物取下。侍卫拉上来时见食物没有了,自然能确认井底有人。如此谢潜若是逃了,他们马上能够知道。
想来宫女们的故事是萧承珽放出来的,谢潜偶尔会在井底挣扎,为了避免猜忌,便将那锁链声说成是闹鬼,尤其在晚上给谢潜用餐时最盛。怕宫女晚上出来撞见羽林卫送饭,传出“入夜不睡会被厉鬼索命”的谣言。这样,即使有人看见那羽林卫也只会被那白日里的见闻吓得魂飞魄散而深信不疑。
既然弄清楚真相,下一步便是救出谢潜。摆在刘玠面前的是两个难题,其一,将谢潜就出来容易,可要糊弄每日过来定期查看谢潜的羽林卫难,一旦被发现谢潜出逃,萧承珽一定会想到是刘玠,她自身难保;二来,即便救出去,躲过东宫的眼线,穿过层层守备将他送出宫,也是个问题。
技穷之际,太子萧承珽差人来禀,称今晚会在东宫设宴,请太子妃务必盛装出席。
刘玠无心赴宴,但越是想救谢潜出来,就越发要显得镇定,不能让萧承珽察觉她在想些什么。于是,她遵循萧承珽的嘱咐,敷上了许久没用的脂粉,选了一套嫩黄色的衣裙,光彩夺目地去赴宴。
萧承珽许久没见到如此精致的妙人,心情大好,拉过她的手儿坐下,舍不得放:“太子妃果然是花月之身。等你封后那一日孤一定要让全城百姓看一看,他们的皇后是多么的仪态万千。”
刘玠莞尔:“殿下还是一样喜欢拿我开玩笑。”
萧承珽耐心等待众人落座。临了开宴,各皇子公主都到齐了。多事之秋,不宜歌舞。萧承珽举杯相邀:“今日是家宴,大家不必拘束,孤先敬大家一杯。”
众人亦举杯:“谢太子殿下。”
刘玠放下酒樽,观人谈笑。这一场宴席,皇子和公主悉数到场,连一些年幼的皇室子弟也罕见地来凑了热闹。刘玠连他们的名字也叫不出来,萧承珽似乎亦不熟络。他如今尚在监国,萧知远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又历经萧遂一事似乎不想回朝。不出意外,离萧承珽走上皇位越来越近了,所有人都不敢在此时拒绝他的邀请。
萧承珽看向刘玠,对其他人转头:“此番设宴,实则孤有些私事要说。这第一件,与太子妃有关。各位兄弟姐妹应该知道,太子妃死里逃生,又为家族受累,一直流落民间,现在既已回来,该与大家见一见。孤知晓宫中多有人议论太子妃出身,但你们是孤的兄弟姐妹,应当知道这些都是无稽之谈。”
席间明白了萧承珽的平息谣言之意,纷纷异口同声:“谨遵太子殿下之命。”
萧承珽很满意,忽而换起一副愁容满面的姿态,接着开口:“这第二件,是孤的一些感念。宫中巨变,两位皇兄和五皇姐听信谗言,铸成大错。他们虽有罪,但毕竟是在一个宫中长大的亲人,走得这样凄惨,孤甚为心痛。眼见着咱们萧家子孙凋敝,剩下来的人理应不计前嫌,更加团结才是。”
这话勾起许多人的回忆,都长吁短叹,赞同此言。
刘玠微微注视他,萧承珽的面色随着众人变换。此刻显得有些为难。
“至于第三件……”萧承珽笑了笑,“是一个不情之请。父皇为祖父劳心伤身,各诸侯也因祖父削藩的刺激蠢蠢欲动。在坐的兄弟姐妹们都是一脉相通的骨肉,应当齐心协力守住父皇的江山。所以,孤有一个提议,明日上朝,凡年满二十的,就奏请前往封地,此举是效仿当年太皇太后的做法,监视各地,谨防不轨之心。”
“这……”
此话一出,四下皆惊。此中算计,不言自明。众人敢怒不敢言,听他继续说下去。
“按常理来说,诸王应该在新帝登基后才前往封地,但事急从权,皇祖父加剧了局势变换,孤是不得不出此下策。”
好一个事急从权。将罪责推到已经谋反的萧遂头上,萧承珽在暗示诸人,倘若有人反对,便将其视作与萧遂一条心的谋逆之臣惩处。这么一说,谁还敢有异议?
“呵呵……”
没想到,此时肆无忌惮发笑的,是妍华。都知道妍华与萧遂过从甚密,萧遂失势后,妍华凭着公主的身份躲过一劫,但众人对她已不似以前畏惧。萧承珽也是同样,但妍华毫不在意,仍像以前一样笑里藏刀:“殿下既让我们想起骨肉亲情,同仇敌忾,在此非常时刻,倒急着要大家离开长安,不很恋眷嘛!然而就算要上奏,奏的也是陛下。此等大事,陛下应当未交给太子处理吧?”
萧承珽盯着她看了片刻,并不恼怒:“是未全权交给孤。但今日未交,明日可就不一定了。反正早晚都会离去的,现在离开这千疮百孔的长安去自己的领土上快活有什么不好?若是等孤登基了,只怕想走,你们也走不了了。”
威胁令人不胜惶恐。如今这局面,无人能和独揽大局的萧承珽抗衡,顺理成章成为下一任的天子已成定局。未来的天子给他们台阶下,不赶紧接住,难不成等着日后清算?如是,大伙儿都闭了嘴似的默认。
萧承珽展露笑容,端起酒:“来来来,事情说完了,还是继续饮酒吧。”
哪里还有闲心饮酒呢。皇子们都闷闷不乐,公主们则是略显后怕,不知萧承珽对她们要怎么安排。
“哦对了。”萧承珽果真放下酒杯,“宁华阿姐,妍华阿姐。方才说的前往封地,也包括你们两位。”
“什么?!”冷静沉着的妍华忍无可忍,宁华一直不敢漏声,看妍华站起来,说了一句:“殿下,公主们虽然有封地,但历朝历代皆是嫁了人与夫君同住在长安的,况且我们手上又没有兵,诸侯不会惧怕我们,让我们去封地也于事无补。”
“阿姐这话谦虚了。我朝的太皇太后皇后均有掌权的先例,身为公主,在这个时候怎么就不愿肩负起保家卫国的重担替朝廷分忧解难了呢?再说了,日后你们也会有子嗣,到时袭了爵留在你们的封地不就成了。”
宁华无言以对,萧承珽是动真格的。妍华离席怒道:“我看殿下是怕我们动摇你的皇位,巴不得快些将我们赶出长安!”
“阿姐这话从何说起。长安不是什么好地方,想那澄华阿姐不就是被两位皇兄连累了吗?孤是为两位阿姐着想,天地可鉴。”
妍华看萧承珽如此镇定,越发显得她咄咄逼人。一面对他不悦,回到座上,一言不发地饮完了剩下的酒,气愤离去。
这场鸿门宴以不欢而散宣告落幕。
“公主殿下请留步。”
宁华驻足。刘玠追上来笑言:“多日未见,我送送殿下。”
宁华原本不太愿意,看到身后的萧承珽,还是行了个礼:“那就有劳太子妃了。”
两人在宫女们的跟随下,掌灯踽踽独行。
刘玠抢先打破了沉默:“殿下应该早就知道我回东宫的事,竟不曾来见我。原因我也猜得到,您是觉得未能替我保护好阿母心有自责。”
宁华被她说破,叹了口气:“他们以驸马的性命要挟我,我不得不进宫。没想到她们闯入我的府邸,还将你阿母带走。澄华一眼便知她与你的关系,我猜想定然有去无回。是我对不起你。”
“我不怪你。”刘玠停下脚步,握住她的手,诚恳表明,“人都有弱点,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宁华声泪俱下,刘玠替她抹去,小声安抚。两人很快和好如初。
翌日,经由萧承珽安排,请求前往封地的奏疏像雪花一样飞来。时至秋分细雨,萧知远便准许众人最迟于立冬前陆续离去。
刘玠听罢此事,整理好心情去探望崔真意。
“来得正好。”崔真意将脸上的白布取下,面前摆着许多小陶盘。每个陶盘里都有一些五颜六色的粉末,刘玠挨个闻过去,到最后那个盘子前止住:“这是……”
“丁香。”
崔真意肯定了她的想法:“袁良娣夜不能寐,并不全是她心虚作祟。而是因为她的建宁香里掺了丁香。丁香可使人神智兴奋以至于无法安枕。她越是心神不宁,催促侍女焚烧此香,便越有反作用。她却想着是什么因果循环报复,就更加食不下咽,身体每况愈下了。”
“但是这建宁香……是萧承珽送的。”
刘玠难以相信,萧承珽竟连枕边人都要害?袁妙桐自始至终对付的都是她们,可从未对他有半点异心,他又有何一定要除去她的理由?
难道林婉仪的死……刘玠泛起一股恐惧,连忙让人把自己殿中的建宁香也取来:“阿母帮我看看?”
崔真意点头:“交给我吧。袁良娣那边还得尽快让她停用此香,萧承珽为了让她去得快些,肯定没少让侍医下猛药催命。不知道现在还来不来得及。”
刘玠百感交集,来不及多想,转头踏入袁妙桐寝殿。谁知袁妙桐听完面无表情,只说出四个字:“我知道了。”
她翻了个身,似是并不相信。
除了崔真意的话,刘玠也没有证据劝阻,带着连翘回去。
“女公子,这袁良娣什么情况啊?你好心去告诉她有人要害她,她既不领情,也不把那香宁可信其有地扔了。她是连命都不要了?”
刘玠躲到一旁给房梁上窜出的黑猫让路,看着它慢慢消失在草丛里:“让她好好想想吧,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也许她有其他想法。”
*
刘玠走后,袁妙桐的寝殿里恢复了原来的冷清。等到侍女进来换香,她连忙叫住:“你过来。”
侍女靠近:“良娣有何吩咐。”
袁妙桐掏出枕边的帕子,侍女看到上面的血迹,差点吓得没拿稳,袁妙桐泪盈盈道:“去……把这个交给太子殿下,与他说,我想回家。”
侍女领了命,就将那带血的帕子马不停蹄地送到萧承珽那里。萧承珽看都没看,听她这话,不高兴地说:“既为东宫女眷,没有回去的道理。就算死,也得死在东宫里。”
那侍女察觉萧承珽的恼怒,立刻回到袁妙桐那里禀报。
“他对我就没有一点的夫妻之情吗……”
袁妙桐颤抖着拿起帕子,久久恸哭起来。
“替我再去一趟……”等她哭完,脸色更显苍白,趴在床上,奄奄一息地再次吩咐,“就对殿下说,恐怕就这几天了。若不能回家,妾只有最后一个心愿。父母年迈,无法在他们膝下尽孝,只求将妾的遗物送还给他们,留个念想,恳请殿下垂怜!”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