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愿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办公室，在红木办公桌上投下窗格的影子。陈璐指尖捏着文件边角，轻轻叩了叩门板，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颤：“张叔？”
　　门内传来熟悉的回应，她推门而入时，鼻尖先捕捉到空气中淡淡的檀香 —— 那是张飞常年燃着的线香。
　　“有什么事情吗？”张飞抬头，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文件上。
　　陈璐将文件递过去，指尖与他的指腹擦过，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薄茧，“这是您让我修改的文件，核对过三次了。”
　　张飞接过文件，指尖在封面上顿了顿，随即从桌角拿起一个玻璃杯递给她，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
　　“麻烦你了。”他的语气里带着惯常的温和。
　　陈璐顺势接过，掌心被冰凉的杯壁激得微微一颤。
　　她站在办公桌旁，目光无意间扫过桌角。那个相框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之前一直被倒扣在桌上，此刻正清晰地露出里面的照片。
　　年轻的女人站在教堂门口，笑得眉眼弯弯，身边站着的年轻男人，眉眼竟与林宸有几分相似。
　　心脏猛地一缩，陈璐呼吸滞了半秒。
　　“张叔…我…我先走了。”陈璐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惊涛骇浪，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玻璃杯，水痕顺着指缝洇湿了袖口。
　　她挥了挥手，转身时脚步有些虚浮。
　　还没走到门口，眼前的光线忽然开始晃动，像被揉皱的纸。
　　视线渐渐模糊，她扶着门框才没倒下，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一个念头。
　　还差…
　　一点就能离开……
　　……
　　意识像是沉在水里，浮浮沉沉。陈璐费力地睁开眼，首先闻到的是尘埃与腐朽木头混合的气味。
　　她动了动手指，手腕传来尖锐的勒痛。
　　双手被粗麻绳捆着，吊在教堂前方的台子上，手臂被迫伸直，肩胛骨像是要被扯断。
　　身下是冰凉的大理石地面，膝盖硌得生疼。
　　教堂里很暗，只有几缕阳光从彩绘玻璃的破洞钻进来，在地上投下斑斓却诡异的光斑。
　　长椅蒙着厚厚的灰尘，耶稣受难像歪斜地挂在墙上，眼神空洞地俯视着她。
　　“是你…”陈璐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她看向从角落阴影里走出来的人。
　　张飞缓步走出，黑色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他手里把玩着一串钥匙，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是啊…”他停在陈璐面前，“小姑娘…”
　　他屈膝蹲下，手指捏住陈璐的下巴，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迫使她抬头。
　　“当初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不一样。”他的声音很轻，“可惜，那时候被林宸拦下来了。”
　　陈璐的后槽牙咬得发酸，呼吸急促起来：“是你…帮助王俊运毒，利用那些学生……”
　　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怎么能拿学生的命做赌注！”
　　认识这么多年…
　　怎么会是他？
　　“是啊，一直都是我。”张飞松开手，直起身背对着她，望着墙上歪斜的受难像，“从一开始，就是我在背后推波助澜。”
　　“为什么？”陈璐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想起林宸偶尔提起张叔，说他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从小就偏爱他……
　　这样的人，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男人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苦：“一些陈年旧事罢了……”
　　他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彩绘玻璃上，那里映出模糊的教堂轮廓，“当初…我的爱人，就死在了这里。”
　　陈璐愣住，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片玻璃，试探着问道：“是林宸的母亲吧。”
　　“你很聪明。”张飞笑了笑，那笑容却比哭更难看。
　　“可这与林宸有什么关系？”陈璐的声音拔高了些，手腕的勒痕更痛了。
　　“是林曜害死了她！”
　　张飞的声音陡然尖锐，猛地转身，眼里的温和碎裂成偏执的疯狂，“她渴望自由，想离开那个像牢笼一样的林家，可是林曜把她关起来，不准她走！”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像是陷入了痛苦的回忆：“我想带她逃……”
　　“我说明天就带她走，去国外开始新生活…可她竟然拒绝了！”他的声音哽咽。
　　陈璐看着他狰狞的侧脸，强装冷静道：“可是这与林宸无关，他那时还只是个孩子。”
　　“他爱你！”张飞忽然打断她，目光死死锁着她，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笃定，“他看你的眼神，那种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给你的样子……”
　　那种占有欲，那种深埋心底的感情，他太熟悉了。
　　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陈璐眼前发黑，低哑着嗓音说：“永失所爱已是不易，可你不能再…错下去了……”
　　身体的乏力和教堂里沉闷的空气让她几乎窒息，她低下头，手腕上的麻绳被扯得更紧，发出 “沙沙” 的摩擦声，像是在为她悲鸣。
　　张飞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是冰冷的快意：“林宸是林曜的软肋，而你...是我对他们最好的报复。”
　　……
　　“吱呀 ——”
　　教堂厚重的木门被推开，阳光汹涌而入，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光带。
　　林宸的身影出现在光带尽头，黑色衬衫的衣角还沾着尘土，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眼神像淬了冰。
　　“来了……”张飞转过身，语气平静得像在招待客人。
　　林宸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台子上的陈璐身上 。
　　她低垂着头，脸色惨白得像纸，嘴唇干裂，手腕上的麻绳勒出深深的红痕。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指节捏得发白。
　　“条件。”林宸开口，声音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张飞站定在祷告台上，拍了拍手。
　　周围阴暗的角落里立刻走出近十个黑衣人，都戴着黑色口罩，只露出一双双冰冷的眼睛，手里隐约能看到闪着寒光的金属棍。
　　林宸扫了他们一眼，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浓浓的不屑：“打手？二叔为了对付我，真是煞费苦心。”
　　张飞脸上依旧挂着如沐春风的笑，眼神却冷了下来：“放弃吧，你一个人，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转身走到陈璐身边，手指轻轻勾起她一缕沾着灰尘的头发，“丢下她，你依旧是林氏集团的小林总，前途无量。”
　　“呵。”林宸没再说话，握紧的拳头猛地挥出，一拳砸在最前面那个黑衣人的脸上。那人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
　　周围的黑衣人立刻一拥而上。林宸侧身躲过一根扫来的金属棍，手肘狠狠撞在对方的肋骨上，动作又快又狠。
　　他常年健身，格斗技巧更是专业水准，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很快就有拳头落在他背上、腰上。
　　陈璐费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林宸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黑色风衣被扯得歪斜，嘴角已经渗出了血。
　　她想喊他的名字，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眼前的景象忽然和多年前重合……
　　沉重的压力让她眼前一黑，再次昏睡过去，只有眼角的泪滴顺着脸颊滑落。
　　“砰！”
　　林宸被一记闷棍打在后背上，他踉跄着单膝跪地，手掌撑在地上，指缝间渗出血迹。
　　他咳了一声，鲜血从嘴角溢出，滴在大理石上。他抬手捶了捶发沉的额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只是个普通人，会痛，会累，但他不能倒下。
　　就在他挣扎着起身时，脖颈忽然传来一阵锐利的刺痛 —— 一根针深深地扎进他的后颈，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张飞看着地上已经爬不起来的几个黑衣人，摆了摆手。
　　剩下的人互相搀扶着离开，其中一个低声骂道：“这小子是疯了吗？不要命似的打！”
　　教堂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林宸粗重的喘息声。他抬起头，看向张飞，声音嘶哑却坚定：“放过她。”
　　张飞从祷告台上走下来，对着陈璐的方向做了个 “请” 的手势，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意。
　　林宸拖着受伤的身体，一步一步挪到陈璐身边，单膝跪下。
　　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她苍白的脸颊，声音里满是忏悔：“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察觉到她鼻翼微弱的翕动，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起身转向张飞时，眼神又恢复了冰冷：“放了她。”
　　张飞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好啊，” 他笑得残忍，“但我这里只有一瓶解药。”
　　意思很明显：他们两个，只能活一个。
　　张飞看着林宸紧抿的唇，低声笑起来：“看着心爱的人慢慢死去，是不是比自己死更难受？”
　　林宸弯腰捡起药瓶，拧开盖子，仰头就往嘴里倒。
　　张飞的笑容僵在脸上，刚想开口，却见林宸忽然俯身，一手托着陈璐的后颈，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含在口中的药液，一点点渡进了她的嘴里。
　　动作很轻，带着不容错辨的珍视。
　　张飞呆立在原地，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呆滞。
　　是他…
　　输了。
　　他输的不是计谋，不是手段，而是他从未拥有过的、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的爱。
　　张飞缓缓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长椅，紧闭双眸。
　　过往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来……
　　那时他就站在阴影里，心里疯狂地嫉妒着，却连上前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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