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一路

　　寝殿内，灯火通明，驱散了战场带来的血腥与硝烟，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里的劫后余生的悸动和浓得化不开的缱绻情意。
　　段霄赤着上身，坐在床沿。左肩狰狞的伤口已被军医重新清洗、上药、仔细包扎好，雪白的绷带下仍隐隐透出血色。烛光跳跃，映着他宽阔的背脊，上面除了新添的箭伤，还有几道颜色深浅不一的旧疤，如同勋章般刻印着他戎马半生的铁血岁月。
　　楚云瑶跪坐在他身侧，身上已换下了那件沾满尘土和血污的靛蓝粗布衣，穿着一件柔软的素白寝衣。她低着头，墨黑的长发如瀑般垂落，遮住了大半张依旧憔悴蜡黄的脸。她的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拂过那层层包裹的绷带边缘，仿佛怕惊扰了他的伤痛。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绷带下温热的肌肤，段霄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放松下来。他侧过头，深邃的目光如同最温柔的网，将她笼罩。
　　“疼么？”楚云瑶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化不开的心疼。指尖停留在绷带上，不敢再动。
　　“这点伤，算什么。”段霄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伸出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自己肩头、微微颤抖的冰凉小手，包裹进自己温热粗糙的掌心，用力握紧。“比起看到你站在城头……看到你瘦成那样……”他的声音哽住，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眼中翻涌着浓烈的心疼和自责，“这点疼，不及万一。”
　　他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脸，迎上自己的目光。烛光下，她凹陷的脸颊、浓重的青黑、干裂的嘴唇，还有那根粗糙的木簪，都无比清晰地刺痛着他的心。他粗糙的指腹带着无尽的怜惜，极其温柔地摩挲着她冰凉消瘦的脸颊，仿佛要抚平这两个月所有的风霜和苦难。
　　“这两个月……每一天，每一刻……”段霄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穿越千山万水的思念，每一个字都敲在楚云瑶的心弦上，“我都在想你。想你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穿暖？有没有害怕？想那帮杂碎有没有惊扰到你？想城里的粮食还够不够？想守城的将士有没有护好你……想得心都碎了，恨不得插翅飞回来！”他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压抑的痛苦，“边境战局胶着，每一次被拖住脚步，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瑶儿……你不知道，看到军报说云州被围那一刻，我……”
　　楚云瑶的泪水瞬间决堤，滚烫地砸落在他握着自己的手背上。她反手紧紧回握住他温热的大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将脸埋进他的掌心，贪婪地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温度和气息。这两个月强撑的坚强、独自面对的恐惧、濒临崩溃的绝望……所有的委屈和后怕，都在他这毫不掩饰的、浓烈如岩浆的思念和担忧中，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我也是……我也好想你……”她的声音闷闷地从他掌心传出，带着浓重的哭腔，“怕你受伤……怕你回不来……怕再也见不到你……每天晚上，看着空荡荡的寝殿，听着城外的喊杀声……心都快碎了……”
　　段霄的心被她的泪水烫得生疼。他俯下身，将她整个娇小的身躯紧紧拥入怀中，用未受伤的手臂牢牢圈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清苦的药味和汗水混合的气息，却觉得这是世间最珍贵的芬芳。
　　“都过去了……瑶儿，都过去了……”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一遍遍安抚，如同最有效的镇定剂，“我回来了，你也守住了。我们赢了。”
　　楚云瑶在他怀里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下来。她微微退开一点，依旧靠在他怀里，仰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烛光下，他脸上的疲惫和风霜那么明显，可那双凝视着她的眼睛，却亮得如同星辰，里面盛满了失而复得的珍视和浓得化不开的爱恋。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凹陷的脸颊，又碰了碰那根粗糙的木簪，眼中闪过一丝难堪和自卑，声音低如蚊呐：“我……我现在是不是……很丑？面黄肌瘦，头发也乱糟糟的……像个……像个难民……”她想起京城时自己娇艳如牡丹的模样，再看看镜中此刻憔悴不堪的自己，巨大的落差让她心头一阵酸涩。
　　段霄闻言，深邃的眼眸骤然一沉。他猛地捧起她的脸，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仔细地、一寸寸地扫过她蜡黄的脸颊、浓重的黑眼圈、干裂的嘴唇……那眼神专注而炽热，没有半分嫌弃，反而充满了震撼和一种近乎膜拜的惊艳！
　　“丑？”他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低沉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肯定，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谁说的？！”他的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火焰，深深望进她的眼底：“我的瑶儿，现在比任何时候都美！美上千倍！万倍！”
　　楚云瑶被他眼中的炽热和话语里的坚定惊得怔住。
　　段霄的指腹再次温柔地拂过她的脸颊，语气充满了无上的骄傲和深情：“你不再是京城御花园里那株需要温室呵护的娇嫩牡丹了。”他的目光扫过她身上朴素的寝衣，仿佛看到了她穿着布衣在城头呐喊、在府衙调度、在伤兵营忙碌的身影。
　　“看看你！看看我的王妃！你站在城头，面对数万敌军，喊出‘誓死保卫家园’的时候，是何等的光彩夺目，气冲霄汉！你以柔弱之躯，在绝境之中，调粮草、稳民心、守城池，将一座孤城守得固若金汤！让数万豺狼铩羽而归！这份坚韧！这份担当！这份在烈火中淬炼出的、足以照亮整个南疆的光芒！”段霄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激赏，“岂是那些只知依附他人、在温室中绽放的花朵所能比拟的？！”他捧着她的脸，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爱恋与自豪：“你是我南疆的凤凰！是浴火之后，绽放得最炽烈、最高贵、最坚韧不拔的——凤凰花！这样的你，耀眼得让我移不开眼！这样的你，才是我段霄此生所求、所爱、所敬的王妃！”
　　他的话语，如同最滚烫的岩浆，注入楚云瑶冰冷而自卑的心湖。她怔怔地望着他，望着他眼中那毫不作伪的惊艳、骄傲和深沉的爱意。一股暖流，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瞬间冲散了所有的自惭形秽！
　　原来，在他眼里，这两个月的磨难和憔悴，不是丑陋的印记，而是将她淬炼得更加耀眼夺目的火焰！她不再是需要攀附的藤蔓，而是能与他并肩、共担风雨的乔木！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是释然，是感动，更是被认可的狂喜和力量。她伸出双臂，紧紧环抱住段霄劲瘦的腰身，将脸深深埋进他温热的颈窝，带着哭腔，却又无比坚定地回应：“嗯……我是你的凤凰花……只为你……浴火绽放……”
　　红烛静静燃烧，流下喜悦的泪滴。寝殿内，劫后余生的两人紧紧相拥，伤痕累累的身体互相依偎，疲惫不堪的灵魂彼此慰藉。所有的苦难与分离，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最深沉的眷恋和无言的默契。窗外的夜空，星子格外明亮，仿佛在见证着这场烈火淬炼后，更加坚不可摧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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