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墙烬

作者:乙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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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 章


      青禾乐正给春芜娘娘的梨花袄锁边,忽听小宫女在外头叽叽喳喳:“听说了吗?淑妃娘娘的赤金镶宝镯找不着了,把李尚书叫去翻箱倒柜呢!”
      她手里的针“啪”地扎在布上,绣绷上的梨花歪了个角。掌事嬷嬷瞧着她脸色不对,敲了敲案几:“绣你的花,淑妃宫里的事少打听。”
      “我哪是打听,”青禾乐闷闷地拔下针,“我是心疼那镯子,前儿个刚让我给镯链加两颗珍珠,如今丢了,不是白费我的功夫?”
      话虽如此,手里的线却缠成了乱麻。她想起昨儿个路过景仁宫,见李宁夏正帮淑妃戴那镯子,指尖擦过淑妃的手腕,笑得比御膳房的蜜饯还甜。
      “青姐姐,黎大人来了!”小宫女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食盒,“说是给您送的,御膳房新做的芝麻汤圆。”
      青禾乐抬头,见黎宸栩立在门口,青布袍上沾着雪,手里还攥着本《冬至诗》。他见了她,耳尖先红了:“听闻青姑娘爱吃甜的,刚……刚好路过御膳房。”
      “哟,黎大人这是把‘路过’当借口呢?”青禾乐接过食盒,故意扬高声音,“前几日给杨凌娘娘送汤圆,也是‘路过’;今儿给我送,还是‘路过’,合着您这翰林院的路,是绕着御膳房走的?”
      黎宸栩被她说得手足无措,手里的诗集差点掉地上:“我……我只是觉得这汤圆热乎,天儿冷……”
      “知道天儿冷,”青禾乐打开食盒,白胖的汤圆在碗里滚着,“怎不多穿件衣裳?瞧您冻得跟枝头的梨花似的,风一吹就能掉下来,不像某些人,穿得厚实,正陪着娘娘找金镯子呢,暖和得很。”
      她舀起个汤圆往嘴里塞,甜腻的芝麻馅烫得舌尖发麻,心里却堵得慌。黎宸栩瞧她不对劲,讷讷道:“青姑娘若是不喜,晚生……晚生这就拿走。”
      “拿走干嘛?”青禾乐瞪他一眼,“送上门的甜的,不吃白不吃,总比某些人,眼里只有金镯子强。”
      正说着,忽听廊下传来脚步声,李宁夏的贴身太监探头进来,见青禾乐正和黎宸栩说话,碗里还摆着汤圆,顿时缩了回去,转身就往景仁宫跑。
      青禾乐看在眼里,心里更气了,抓起个汤圆就往嘴里塞,囫囵道:“黎大人,您说这汤圆,是不是比金镯子甜?”
      黎宸栩愣了愣,老实道:“各有各的好。”
      “呸,什么各有各的好,”青禾乐把碗往案上一搁,“在我看来,金镯子哪有汤圆实在?至少汤圆不会跑,不像某些人,放着正经差事不干,天天围着金镯子转!”
      她这话喊得响亮,黎宸栩被吓得直往后缩,以为自己说错了话。青禾乐却不管,抓起绣绷就往屏风后躲:“我要绣梨花了,黎大人自便,对了,您那本《冬至诗》借我瞧瞧,省得某些人总说我没学问,只知道吃汤圆!”
      李宁夏从景仁宫出来时,脸色比殿外的雪还冷。太监在他耳边嘀咕:“大人,奴才刚瞧见,黎大人给青姑娘送汤圆了,两人在尚功局说得热乎着呢。”
      他脚下的雪“咯吱”作响,石青貂裘的毛领被风吹得翻卷起来:“知道了。”
      话虽如此,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尚功局拐。刚到廊下,就听见青禾乐在里头嚷嚷:“黎大人您看这针脚,比淑妃的金镯子纹路细吧?某些人就知道金子亮,哪懂这丝线的妙处?”
      李宁夏掀帘进去,见青禾乐正拿着绣绷给黎宸栩看,两人凑得近,她鬓角的碎发都快蹭到人家黎宸栩的衣袖上。桌上的汤圆碗还冒着热气,旁边扔着块咬了一半的桃糕,正是他前几日送的。
      “李尚书怎么来了?”青禾乐抬头,语气凉得像冰,“淑妃的金镯子找着了?还是来看看我这尚功局有没有藏金镯子的地方?”
      李宁夏没理她,目光落在黎宸栩身上:“黎大人不去翰林院,在这儿凑什么热闹?”
      黎宸栩连忙起身:“晚生……晚生只是来送汤圆。”
      “送汤圆?”青禾乐抢过话头,拿起个汤圆往嘴里塞,“人家黎大人是心疼我冻着,哪像某些人,只知道给娘娘找金镯子,眼里哪有我们这些做活计的?”
      她故意把“某些人”三个字咬得重,李宁夏的脸沉了沉:“本官刚从御书房回来,顺路去景仁宫看看。”
      “顺路?”青禾乐挑眉,“从御书房到景仁宫,得绕三个尚功局的路,这也叫顺路?我看您是‘顺’着金镯子的光过去的吧?”
      她把绣绷往李宁夏面前一戳:“您瞧瞧,这梨花绣得怎么样?黎大人说像真的,比您那金镯子好看多了,可惜啊,某些人眼里只有黄澄澄的金子,哪识得这素净的好?”
      李宁夏的目光扫过绣绷上的梨花,又落在她沾着芝麻的嘴角,喉结动了动:“淑妃的镯子找到了,在妆匣夹层里。”
      “哦,找到了啊,”青禾乐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那真是恭喜淑妃,恭喜尚书大人,不用再在冷风里找金镯子了,不像我,还得在这儿绣梨花,连口热汤圆都得黎大人送。”
      她这话像根针,扎得李宁夏心口发闷。他从袖里摸出个小锦盒,往案上一放:“给你的。”
      青禾乐打开一看,是支银簪,簪头雕着朵梨花,花瓣上还嵌着颗小小的珍珠。她心里一动,嘴上却道:“尚书大人这是把找金镯子的功夫,用来给我挑簪子了?也是,金镯子找着了,总得找点别的事做做,省得手闲得慌。”
      李宁夏的手攥紧了袖摆:“这是前几日托人打的,想着……想着配你的袄子。”
      “配我的袄子?”青禾乐把簪子扔回盒里,“我可不敢戴,回头淑妃娘娘瞧见了,还以为我偷了她的金镯子换的,再说了,有黎大人送的汤圆,我哪稀罕这银簪子?”
      她推回锦盒:“您还是送给淑妃吧,配她的金镯子正好,省得她总说您只知道找镯子,不知道送东西。”
      李宁夏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抓起锦盒就往外走,披风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的汤圆碗晃了晃,洒出几滴汤来。
      青禾乐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塞了团冷面团,又酸又胀。黎宸栩在旁边看得直发愣,讷讷道:“青姑娘,您是不是……是不是对李尚书太凶了?”
      “凶?”青禾乐抓起个汤圆狠狠咬了口,“我这叫实话实说!他心里只有金镯子和娘娘,我凭什么对他好?”
      话虽如此,眼眶却有点热。她望着窗外的雪,忽然觉得这汤圆甜得发苦,就像某些人,明明心里揣着点暖,偏要裹着层冰,冻得人牙疼。
      掌事嬷嬷见李宁夏气冲冲地走了,敲了敲青禾乐的脑袋:“你这丫头,跟谁置气呢?李尚书待你还不够好?大冷天的给你送炭送糕,你倒好,句句带刺。”
      “他待我好?”青禾乐嘟囔着,“他那是待金镯子好,顺带捎上我罢了,昨儿个他给淑妃戴镯子时,笑得比谁都甜,哪有对我这么好?”
      嬷嬷叹了口气:“傻丫头,男人的心,有时候就像你绣的梨花,看着素净,针脚里藏着暖呢。李尚书若是不把你放在心上,犯得着大冷天跑这一趟,受你的气?”
      青禾乐没说话,拿起那支银簪子,指尖划过冰凉的花瓣。黎宸栩在旁边轻声道:“青姑娘,李尚书……李尚书前几日在翰林院,总问晚生,女孩子家喜欢什么样的首饰,说是……说是想给一位做活计的姑娘挑。”
      青禾乐的心猛地一跳,嘴上却硬:“他那是想给淑妃挑,找你打听罢了,你别往我身上揽。”
      黎宸栩摇摇头:“他说……说那位姑娘喜欢梨花,手巧得很,总爱跟他斗嘴。晚生想着,宫里除了您,再没别人了。”
      青禾乐的脸腾地红了,抓起个汤圆就往黎宸栩手里塞:“吃你的汤圆!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给杨贵妃送汤圆的事告诉皇上,让他以为你想抢他的爱妃!”
      黎宸栩被她吓得连连摆手,捧着汤圆就往外走:“晚生……晚生告退。”
      他刚走到门口,就见李宁夏又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个食盒,正是福瑞斋的。两人撞了个正着,黎宸栩吓得差点把汤圆碗掉地上,匆匆行了个礼就跑了。
      李宁夏走进来,把食盒往案上一放,闷声道:“刚从福瑞斋买的,热乎的。”
      青禾乐打开一看,是枣泥糕,她最爱吃的那种。她没说话,拿起块往嘴里塞,甜丝丝的味道漫开来,心里的堵得慌好像散了点。
      李宁夏站在旁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那支簪子……你要是不喜欢,我再让人改。”
      青禾乐嚼着糕,含糊道:“改什么改,就这样吧,不过先说好了,下次再给淑妃找金镯子,别指望我给你好脸色。”
      李宁夏的嘴角悄悄扬了扬,从袖里摸出块手帕,想替她擦嘴角的枣泥,手到半空又停住。青禾乐瞅见了,故意把脸凑过去:“怎么,想给我擦嘴?方才给淑妃戴镯子的劲儿呢?”
      李宁夏的耳尖红了,飞快地擦了下她的嘴角,转身就往外走:“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青禾乐摸着嘴角的温度,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忽然笑了。她拿起那支银簪,往鬓角一别,对着镜子瞧了瞧,嗯,确实比淑妃的金镯子好看。
      窗外的雪还在下,尚功局里却暖融融的。青禾乐拿起绣绷,继续绣那朵梨花,针脚比刚才细密了许多。她想,这宫里的醋意虽酸,可藏在醋意底下的甜,却比芝麻汤圆还让人念想,多好。
      青禾乐刚把春芜娘娘的梨花袄样稿叠好,就见沈砚之立在尚功局廊下的雪地里,手里捧着本蓝布封皮的册子,鼻尖冻得通红,活像颗刚从雪堆里刨出来的山楂果。
      “沈大人这是来给尚功局送《女红大全》?”她隔着窗棂喊了一嗓子,手里的剪刀“咔嗒”剪断最后一缕线头,“还是想跟巧娘们讨教怎么把诗绣进帕子里?”
      沈砚之被她吓得一哆嗦,怀里的册子差点掉雪地里:“青姑娘……晚生是来送这个。”他举起手里的册子,封面上“梨园诗钞”四个字沾着点雪沫子,“前几日娘娘说想看关于梨花的诗,晚生找遍翰林院才寻到这本。”
      青禾乐掀帘出来,故意往他身边凑了凑,鼻尖差点碰到他冻得发白的耳垂:“哟,这册子的封皮跟您的脸一个色儿,都是透着股清冷劲儿,就是不知道里面的诗,有没有您站在披香殿风口里背的酸?”
      沈砚之的耳尖腾地红了,手里的册子攥得更紧:“青姑娘莫要取笑。”
      “取笑?”她伸手弹了弹册子上的雪,“我这是夸您呢。您想啊,别人送诗都是找锦盒装着,您偏用蓝布封皮,多显风骨,就像淑妃宫里的金镯子,别人都爱镶宝石,偏您觉得素面的最好,这叫什么?这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就是不知道李尚书见了,会不会说您这是‘穷酸气没褪干净’?”
      正说着,就见李宁夏踩着雪过来了。他手里提着个食盒,红绸带在风里飘得欢,远远瞧着像只展翅的红蝴蝶,青禾乐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城南老字号“福瑞斋”的食盒,她家的酥桃糕甜得能粘住牙。
      李宁夏的脚步在廊下顿了顿,目光先落在青禾乐搭在沈砚之胳膊上的手上,又扫过那本蓝布册子,最后停在食盒上,指节把食盒拎得咯吱响。
      “李尚书这是给哪位主子送甜糕?”青禾乐赶紧收回手,往旁边挪了挪,故意让沈砚之手里的诗钞更显眼些,“瞧这食盒红得晃眼,莫不是淑妃又要办宴席?也是,她宫里的金器摆多了,是该配点甜糕压一压俗气。”
      李宁夏没接话,把食盒往青禾乐怀里一塞,声音冷得像结了冰:“给你的。”
      “给我的?”青禾乐掂了掂食盒,沉甸甸的,“尚书大人这是想把我喂成尚功局的面团子?前几日送的桂花糕还没吃完,今儿又来酥桃糕,合着您把福瑞斋当成自家粮仓了?”
      她打开食盒,一股甜香扑出来,金黄的桃糕上撒着层白糖霜,看得人直咽口水。沈砚之往旁边退了退,拱手道:“李尚书,青姑娘,晚生先去披香殿了。”
      “去吧去吧,”青禾乐挥挥手,眼睛还盯着桃糕,“记得把诗钞给娘娘时,别说这是在尚功局门口‘冻’出来的,省得娘娘又要心疼,像某些人,送块糕都得用红绸带系着,生怕别人不知道这糕贵得能抵半个月俸禄。”
      李宁夏的脸沉了沉,等沈砚之的青衫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才慢悠悠开口:“沈大人倒是勤勉,大冷天的还跑趟腿。”
      “勤勉?”青禾乐捏起块桃糕塞进嘴里,甜得眯起眼,“他那是想借着送诗钞,多看两眼娘娘案头的梨花,昨儿个我去送袄子,见他盯着娘娘窗台上的梨花插瓶,看得眼珠子都快粘上去了,活像淑妃见了新打的金镯子。”
      她含糊不清地嚼着:“哪像您,送块糕都得绕三个弯,生怕别人不知道您疼我,哎,李尚书,您这糕是不是放了双倍糖?甜得我牙都快化了,莫不是想把我甜成蜜饯,好跟您的酸梅子配成对?”
      李宁夏的耳尖红了红,伸手想替她拂去嘴角的糖霜,手到半空又收了回去,往廊柱上一靠:“沈大人方才跟你说什么了?笑得跟偷了糖的耗子似的。”
      “说什么?”青禾乐挑眉,故意把桃糕往他面前递了递,“说您上次在翰林院跟他讨教‘玲珑骰子安红豆’,结果把‘红豆’说成‘绿豆’,被小翰林们笑了三天,沈大人还说,尚书大人您这您这是‘眼里只有金豆子,哪识得红豆相思意’,这话您爱听不?”
      李宁夏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抓起块桃糕塞进嘴里,嚼得咯吱响:“他懂什么?”
      “他是不懂,”青禾乐笑得直打颤,“他只懂‘春蚕到死丝方尽’,哪懂您‘金镯戴满手,不知相思苦’,哎,您慢点吃,没人跟您抢!再吃下去,淑妃该派人来问您是不是把给她的那份也偷吃了。”
      李宁夏把最后一口桃糕咽下去,拍了拍手上的渣子:“本官送你的东西,爱给谁吃给谁吃。”
      “哟,这是吃醋了?”青禾乐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的下巴,“吃沈大人的醋?还是吃桃糕的醋?若是吃桃糕的,我再给您买两盒便是,犯不着跟块糕置气,毕竟您是尚书大人,跟糕较劲,传出去像话吗?”
      李宁夏猛地后退半步,差点被门槛绊倒,指着她道:“没大没小!”
      “我这叫心直口快,”青禾乐把食盒盖好,往胳肢窝一夹,“不像某些人,心里揣着团火,偏要装作冰雕,冻得别人直哆嗦,我回屋绣梨花了,您要是没事,不如去给淑妃讲讲‘吃醋’怎么写,省得她总把‘醋坛子’当宝贝似的供着。”
      说罢转身就跑,听得身后传来李宁夏低低的骂声,大概是“牙尖嘴利的青禾乐”之类,她笑着回头,见他正弯腰捡她故意丢下的半块桃糕,雪落在他的貂裘上,像撒了把白糖,倒比食盒里的糕还甜几分。
      掌事嬷嬷见青禾乐抱着空食盒回来,眼皮都没抬:“李尚书又给你送吃的了?”
      “可不是嘛,”青禾乐把食盒往桌上一放,拿起绣绷,“送了盒能把牙粘掉的酥桃糕,估摸着是想让我绣活计的时候少说话。”
      嬷嬷敲了她一下:“少编排尚书大人。对了,春芜娘娘的梨花袄绣得怎么样了?方才披香殿的人来说,娘娘想冬至那日穿。”
      “快了快了,”青禾乐戳着袄子上的梨花蕊,“就差这几笔,保证比沈大人送的诗钞还好看,对了嬷嬷,您见过李尚书藏东西吗?昨儿个我见他把支玉兰簪子塞进袖袋,藏得跟偷了淑妃的金镯子似的。”
      嬷嬷白了她一眼:“小孩子家别总盯着大人的事。说起来,李尚书待你是真上心,前几日雪大,特意让人给尚功局送了两筐炭,说是‘青姑娘手巧,别冻着’。”
      “炭?”青禾乐手里的针顿了顿,“他怎么不说‘尚功局的人都别冻着’?偏提我,这不是明摆着让巧娘们打趣我吗?就像上次他送我那把银剪子,柄上还刻着朵梅花,害得小宫女们天天问我‘青姐姐,李尚书是不是想跟你学绣花’。”
      她戳了戳绣绷上的梨花:“我看他是想把我变成尚功局的‘李尚书专属绣娘’,以后只许给他缝荷包、修穗子,可惜啊,我青禾乐的手艺,得看心情,心情好给沈大人绣朵梨花,心情不好,给淑妃绣金凤凰都能绣成秃尾巴鸡。”
      正说着,小宫女跌跌撞撞跑进来:“青姐姐,沈大人又来啦!就在门口,手里还拿着支梨花!”
      青禾乐手一抖,针尖差点扎进肉里:“他拿梨花干嘛?想让我绣进袄子里?还是想跟我讨教怎么养梨花?”
      她刚把绣绷藏到屏风后,沈砚之就掀帘进来了。他手里果然捏着支梨花,花瓣上还沾着雪,衬得他的脸更白了。
      “青姑娘,”沈砚之把梨花递过来,声音带着点颤,“娘娘说……说这梨花配您的绣线好看,让您……让您照着绣。”
      “哟,娘娘这是给我送活计来了?”青禾乐接过梨花,故意往鼻尖凑了凑,“真香,比李尚书送的桃糕还香,沈大人,您说这梨花要是绣在淑妃的斗篷上,会不会比金凤凰好看?”
      沈砚之愣了愣:“淑妃娘娘许是更喜欢金凤凰。”
      “那是自然,”青禾乐把梨花插进笔筒,“毕竟在她眼里,金子比花香,不像沈大人您,捧着支梨花都跟捧着圣旨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梨花是用玉做的。”
      她忽然压低声音:“说真的,您拿这梨花来,是不是想让我给您绣个梨花荷包?好送给娘娘当冬至礼?放心,我手艺好,保证绣得比您送的诗钞还让娘娘喜欢,就是不知道李尚书见了,会不会把您的荷包改成金的?”
      沈砚之的脸腾地红了,连连摆手:“青姑娘莫要取笑……晚生只是……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青禾乐笑得直打颤,“那您上次给娘娘送汤圆,也是奉命行事?我瞧着您站在殿外搓手的样子,倒像是自己想进去吃汤圆,对了,那日的汤圆馅是不是放多了糖?我见娘娘嘴角都沾着糖霜,跟偷吃了蜜似的。”
      沈砚之的耳尖红得快要滴血,刚要说话,就见李宁夏掀帘进来了。他手里提着个食盒,跟早上那个一模一样,看见沈砚之手里的梨花枝,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沈大人倒是清闲,”李宁夏把食盒往桌上一放,声音冷得像冰,“不用去翰林院当值?”
      “是……是刚从披香殿过来,”沈砚之赶紧把梨花枝往身后藏,“娘娘让晚生送些东西给青姑娘。”
      “送东西?”李宁夏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沈砚之身后,“送支梨花?还是送本教姑娘们怎么‘以花传情’的话本?”
      青禾乐赶紧打圆场:“李尚书您又送糕来了?这次是枣泥的还是豆沙的?我猜是枣泥的,毕竟您知道我爱吃甜的,不像某些人,送支梨花还脸红,活像这梨花是偷来的。”
      她打开食盒,果然是枣泥糕,金黄的糕体上撒着层青红丝,看得人直咽口水。李宁夏往沈砚之面前凑了凑,故意把食盒往他眼前推了推:“沈大人要不要尝尝?福瑞斋的枣泥糕,甜而不腻,比某些酸溜溜的东西强。”
      沈砚之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刺,连忙拱手:“多谢李尚书,晚生还有事,先行告辞。”
      他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被狗追,青禾乐见他袖摆扫过门槛,还带落了片梨花瓣,忍不住笑出声:“啧啧,这状元郎,见了您跟见了老虎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在翰林院总欺负他。”
      李宁夏拿起块枣泥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欺负他?他拿着支破梨花在你这儿晃悠,才是欺负人。”
      “支破梨花?”青禾乐挑眉,“在您眼里,除了金镯子和甜糕,别的都叫‘破东西’?那春芜娘娘案头的梨花插瓶,是不是在您看来,还不如淑妃的金香炉值钱?”
      她拿起那支梨花晃了晃:“告诉您,这梨花可比您的枣泥糕金贵,娘娘特意让沈大人送来的,代表着‘娘娘的心意’,您的糕呢?代表着‘李尚书的甜腻腻的心思’论分量,可差远了。”
      李宁夏把最后一口糕咽下去,抓起桌上的梨花就往窗外扔:“我看它是‘惹人生气的心思’!”
      梨花枝“啪嗒”掉在雪地里,青禾乐的脸瞬间沉了:“李宁夏!你干什么!”
      她冲出去捡起梨花枝,见花瓣掉了好几片,气得直跺脚:“这是娘娘让沈大人送来的!你凭什么扔?就因为它不是金子做的?还是因为它是沈大人拿来的?”
      “我……”李宁夏被她吼得愣了愣,语气软了些,“我再去给你折一支便是,御花园的梨花开得正好。”
      “你折的能一样吗?”青禾乐把梨花枝抱在怀里,“这是娘娘的心意,你折的是你的‘醋劲儿’!我告诉你李宁夏,以后少在我面前扔东西,不然……不然我就给淑妃的金凤凰绣个秃尾巴,让你在她面前丢尽脸面!”
      她说完抱着梨花枝冲进里屋,“砰”地关上了门,把李宁夏和一屋子的枣泥香都关在了外面。
      李宁夏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房门,摸了摸鼻子,忽然低声笑了,这青禾乐,为了支梨花跟他发脾气,倒比平时跟他斗嘴时可爱多了。他捡起桌上的枣泥糕,往嘴里塞了块,嗯,是够甜的,就是好像……少了点什么。
      冬至前一日,尚功局的人都在忙着赶制各宫的冬至礼,青禾乐却对着那支掉了花瓣的梨花发呆。嬷嬷见她半天没动针,敲了敲她的脑袋:“发什么愣?春芜娘娘的梨花袄还等着穿呢。”
      “嬷嬷,”青禾乐戳了戳梨花,“您说李宁夏是不是脑子冻坏了?好端端的扔我的梨花,他怎么不把淑妃的金镯子扔了?”
      嬷嬷叹了口气:“傻丫头,那是尚书大人吃醋了。”
      “吃醋?”青禾乐瞪圆了眼,“他吃梨花的醋?还是吃沈大人的醋?我看他是吃甜糕吃多了,酸水冒上来了,下次他再送糕,我得往里面加点醋,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酸掉牙’。”
      她拿起针线,刚绣了两针,就见小宫女捂着嘴笑进来:“青姐姐,李尚书在门口呢,手里拿着支梨花,还……还提着个醋坛子!”
      青禾乐差点把绣绷掀了:“他拿醋坛子干嘛?想给我腌梨花?还是想让我给淑妃的甜汤里加醋?”
      她刚把梨花枝藏进抽屉,李宁夏就掀帘进来了。他手里果然捏着支梨花,比沈砚之送的那支还精神,另一只手竟真的提着个小醋坛,坛口还冒着白气。
      “青姑娘,”李宁夏把梨花递过来,耳尖红得像樱桃,“这个……赔给你。”
      “赔我?”青禾乐抱起胳膊,“用一支梨花赔我一支梨花?李尚书这是想跟我玩‘以物易物’?还是觉得我青禾乐的梨花不值钱?”
      李宁夏把醋坛往桌上一放,“咚”的一声:“那……那这个给你。”
      “醋?”青禾乐挑眉,“您这是想通了,知道自己醋劲儿大,特意给我送来让我笑话?还是想让我给沈大人的汤圆里加点醋,好让他知道知道尚书大人的厉害?”
      她忽然凑近,鼻尖差点碰到他的下巴:“说真的,您拿醋坛子来,是不是想告诉我‘李宁夏吃醋了,青禾乐你快哄哄他’?若是这样,我劝您还是把醋倒了,换成甜糕,我或许还能给您绣个笑脸荷包。”
      李宁夏的脸腾地红了,抓起醋坛就要往外走:“我……我只是听说你爱吃酸的。”
      “我爱吃酸的?”青禾乐笑得直打颤,“我爱吃的是梅子干,不是醋!您这醋坛子要是送给淑妃,她准能给您泡出坛金镯子来,送给我,我顶多给您泡坛梨花,哦对了,沈大人说梨花泡醋能醒酒,您要不要试试?”
      李宁夏的脚步顿了顿,忽然转身把梨花往她怀里一塞:“这个你必须收下!”
      冬至前几日,尚功局的人正忙着给各宫赶制御寒的斗篷,青禾乐却对着块银鼠皮发呆。小宫女端着铜盆进来,刚要说话,就被她一把拉住:“你瞧这皮子,白得跟沈大人的脸似的,就是不知道抗不抗冻,上次见他往披香殿去,裹着件夹棉的青布袍,风一吹跟片叶子似的晃,我都想把淑妃那压箱底的貂裘扔给他披,省得冻成冰雕,春芜娘娘还得对着冰雕讲诗。”
      小宫女被逗得直笑,又赶紧捂住嘴:“青姐姐小声些,沈大人刚从廊下过去呢。”
      “过去正好,”青禾乐拿起剪刀咔咔剪着皮子,“让他听听也好,省得总往披香殿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给娘娘当暖炉。前儿个我去送纹样,就见他站在殿外的风口里,手里捧着本《冬至诗》,冻得鼻尖通红也不肯进去,我看他不是在背诗,是在练‘冻成冰棍也要保持风度’的新功夫。”
      正说着,掌事嬷嬷抱着堆绸缎进来,指着块月白色的杭绸道:“这是春芜娘娘要的,做件夹袄,领口要绣梨花,你赶紧拾掇出来。”
      “梨花?”青禾乐捏着绸缎在阳光下照了照,“娘娘这是跟梨花较上劲了?前几日让绣梨花帕子,昨日要梨花香囊,今儿又来梨花袄,莫不是沈大人说梨花像雪,娘娘就把整个冬天都绣成梨园了?”
      嬷嬷敲了她一脑门:“少编排主子!沈大人是学问人,陪娘娘说说话怎么了?总比淑妃宫里那些只会说‘这金子够打多少镯子’的强。”
      “是是是,”青禾乐赶紧点头,手里的针线却没停,“学问人就是不一样,送本书都跟送圣旨似的。上次我见沈大人给娘娘送《梅谱》,用锦盒装着,系的红绳打了个同心结啧啧,那结打得比尚功局的巧娘还周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偷偷练过女红。”
      傍晚去披香殿送样稿时,青禾乐刚转过回廊,就见沈砚之站在殿檐下,手里捧着个食盒,正对着里面的东西发愁。她悄悄凑过去,见盒里是碗汤圆,芝麻馅的,圆滚滚的滚在碗里,就是有两个裂了口,像咧着嘴笑。
      “沈大人这是给娘娘送‘开口笑’汤圆?”青禾乐故意吓他,“还是想告诉娘娘,您这手艺跟御膳房的张师傅比,差着三个尚功局的距离?”
      沈砚之吓了一跳,食盒差点脱手:“青姑娘……我听闻娘娘爱吃芝麻汤圆,便试着做了些,只是……”
      “只是这汤圆比您念诗时的结巴还厉害,”青禾乐探头看了看,“不过没关系,娘娘心善,就是您送碗芝麻糊,她也得夸您‘墨香混着芝麻香,别有风味’。”
      正说着,殿门“吱呀”一声开了,春芜娘娘披着件藕荷色披风站在门口,鬓角别着支玉簪,正是前几日沈砚之送的那支。“外面冷,进来吧。”她的声音轻轻的,目光扫过沈砚之手里的食盒时,嘴角弯了弯,“这汤圆看着……很热闹。”
      沈砚之的脸腾地红了,跟着进去时,脚下差点绊倒门槛。青禾乐在后面看得清楚,心里嘀咕:“啧啧,这状元郎,进个门都跟跨龙门似的紧张,要是让他给娘娘递支花,怕是得先在门外演练半宿。”
      她转身要走,却听见殿里传来春芜娘娘的声音,带着笑意:“这汤圆虽裂了口,馅却调得正好,沈大人若是不嫌弃,不如留下一起尝尝?”
      青禾乐脚步顿了顿,笑着摇摇头。这宫里的冬天虽冷,却总有些藏在汤圆里的甜,躲在诗行里的暖,还有两个明明心里揣着团火,偏要装作炭火刚燃的人。似这冬至的汤圆,哪怕裂了口,里面的甜也藏不住多好。
      冬至刚过,尚功局的炭火还没烧暖,各宫的新衣图样就跟雪片似的飘进来。青禾乐正趴在案上给孔雀蓝绸缎配色,冷不丁瞅见小宫女捧着个描金漆盒进来,盒里放着支白玉簪,雕的是梨花样式,花瓣薄得能透光。
      “这是谁的物件?”她拿绣花针戳了戳玉簪,“瞧着素净,倒不像淑妃宫里那些能压垮脖子的金疙瘩。”
      “是春芜娘娘让送来补缀的,”小宫女压低声音,“听说前几日沈状元给娘娘讲书,娘娘听得入神,簪子掉在地上磕了个小豁口,心疼得直皱眉呢。”
      “哦~”青禾乐拖长了调子,眼里闪过促狭,“我说沈大人这几日总往披香殿跑,合着是去当移动的绊脚石了?”她拿起玉簪对着光看,“这豁口不大,补补就好。就是不知道沈大人得知自己砸了娘娘的心爱之物,是不是正对着《花间集》唉声叹气,琢磨着怎么赔罪?”
      正说着,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青禾乐赶紧把玉簪藏进锦盒,就见沈砚之披着件月白披风站在廊下,手里捧着卷书,眼神却直往殿内瞟,像是在找什么人。
      “沈大人这是来给尚功局送墨宝?”青禾乐掀帘出去,故意扬高了声音,“还是怕我们把娘娘的玉簪补成柴火棍,特来监工?”
      沈砚之的耳尖瞬间红了,手里的书卷差点没拿稳:“青姑娘说笑了,我……我是来问春芜娘娘的物件是否修好。”
      “急什么?”青禾乐挑眉,“娘娘的东西,自然得精雕细琢。不像某些人,上次给娘娘讲‘江南采莲’,把‘莲叶何田田’念成‘莲叶何甜甜’,害得娘娘笑了半宿,说沈大人是饿坏了,把莲叶都当成糖块了。”
      沈砚之的脸更红了,转身要走,却被青禾乐叫住:“哎,沈大人,您这披风上沾着片梨花呢,别是从披香殿的梨树上蹭下来的?这要是被淑妃瞧见,怕是要说您‘私采宫花,意图不轨’了。”
      他慌忙拂去那片干花,指尖都在发颤。青禾乐看着他的背影,笑得直摇头:“这状元郎,看个书都能把心看丢了,还偏要装得一本正经。”
      傍晚去披香殿送玉簪时,青禾乐刚进院就见春芜娘娘站在梨树下,手里捏着片沈砚之落下的书页,上面是“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的句子,边角被指尖捻得发皱。
      “娘娘,玉簪补好了。”青禾乐把锦盒递过去,眼尖地看见娘娘鬓角的碎发上,别着支小小的银质梨花钗,样式竟和沈砚之那枚香囊上的绣样有几分像。
      春芜娘娘打开锦盒,指尖抚过补好的豁口,忽然笑了:“青禾乐,你说这玉簪上的梨花,像不像去年沈大人初来时,廊下那株梨树上开的第一朵?”
      青禾乐刚要接话,就见沈砚之从月亮门走进来,手里捧着盆新抽芽的兰草,看见春芜娘娘时,脚步顿了顿,兰草的叶子在他手里轻轻晃了晃,像极了他此刻的心跳。
      “臣……臣见殿里的兰草枯了,便寻了盆新的来。”他的声音比往常低了些,目光落在娘娘鬓角的银钗上,像是被烫了似的移开。
      春芜娘娘接过兰草,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两人都顿了一下。青禾乐在旁边看得清楚,心里嘀咕:“这俩人,递盆草都跟递圣旨似的郑重,要是真递个信物,怕是得提前请太医备着救心丸。”
      回去的路上,青禾乐踩着满地碎雪,忽然觉得这宫里的冬天也不全是冷的。至少梨树下有偷偷藏起的书页,兰草盆里有没说出口的心意,还有两个揣着满腔温柔,却偏要装得云淡风轻的人就像这埋在雪下的草芽,看着安分,根却早就在土里缠得紧紧的了。
      腊月初八刚过,尚功局就跟被捅了的马蜂窝似的,各宫的新衣单子堆得比炭盆还高。青禾乐正蹲在地上分拣绸缎,瞅见小宫女捧着件明黄色的云锦进来,当即翻了个白眼:“这料子金贵得能当饭吃,偏要绣满凤凰牡丹,是怕穿的人走路不崴脚?”
      小宫女吓得手一抖,云锦差点滑地上:“青姐姐慎言,这是皇后娘娘的新袍。”
      “慎言?我看是得给眼睛上把锁。”青禾乐捡了根线头往嘴里一叼,含糊不清地说,“上次给淑妃绣的那件石榴裙,她非要在裙摆缝三十六个金铃铛,结果上台阶时勾住栏杆,摔得跟个翻壳的乌龟似的,那铃铛响得,半个宫城都知道她摔了屁股墩。”
      正说着,掌事嬷嬷叉着腰进来:“青禾乐!淑妃娘娘的孔雀蓝宫装赶得怎么样了?人家宫里的人都来问三遍了!”
      “快了快了,”青禾乐头也不抬地穿针,“就是这孔雀翎的颜色难调,总不能绣得跟秃鹫尾巴似的吧?淑妃娘娘虽不挑,咱也不能砸了尚功局的招牌不是?”
      嬷嬷被噎得直瞪眼:“少贫嘴!年前绣不完,仔细你的皮!”
      嬷嬷一走,青禾乐就对着那孔雀蓝绸缎做鬼脸:“皮?我这皮可比淑妃的脸结实多了,她那脸涂的粉,怕是刮下来能当元宵馅。”
      旁边的小宫女凑过来:“青姐姐,听说今年皇上要在御花园办宫宴,还让咱们奴才也去沾沾喜气呢。”
      “沾喜气?我看是沾晦气。”青禾乐嗤笑一声,“去年宫宴,淑妃非要跟春芜娘娘比谁的头钗更亮,结果两人的金步摇缠在一块儿,扯掉了淑妃两根头发,她当场就哭了,说要去寺庙捐百盏灯赎罪,结果转头就抢了尚功局给太后做的珍珠抹额,说要‘以形补形’,补补她那稀稀拉拉的头发。”
      小宫女笑得直不起腰,青禾乐却忽然停了手,指尖捻着根银针转了转:“不过话说回来,能热闹热闹总比闷死强。好歹能看看新科状元郎,听说落大人长得比画里的潘安还俊?就是不知道抗不抗冻,别到时候被淑妃那身金首饰晃花了眼,在雪地里打滑。”
      她戳了戳绸缎上的孔雀眼:“你说这孔雀要是活的,见了淑妃那身行头,怕是得一头撞死在柱子上,毕竟论起花哨,禽类哪比得过宫里的娘娘们啊。”
      窗外的雪又下大了,青禾乐抖了抖绸缎上的绒毛,忽然觉得这宫里的年,就像件绣了一半的衣裳,看着花团锦簇,针脚底下却藏着数不清的线头,稍不留意就会缠成一团乱麻。不过嘛,乱归乱,只要手里的针还稳着,总能绣出点像样的东西来,哪怕绣出来的孔雀,眼睛歪得像淑妃生气时瞪人的样子呢。
      年关将近,尚功局的人都忙着给各宫赶制新衣裳,青禾乐正对着件绣了一半的蟒袍翻白眼。小宫女捧着堆碎布头进来,苦着脸:“青姐姐,淑妃宫里又来催了,说那件孔雀蓝的宫装非要赶在除夕前穿上。”
      “催催催,催命呢?”青禾乐拿绣花针往绷子上一戳,力道大得差点把绸缎戳穿,“她那身肉,穿孔雀蓝跟装在青花瓷坛子里的酱肘子似的,美得她!”
      小宫女被逗得直捂嘴,又赶紧正色:“听说今年宫宴要请民间戏班,还许各宫奴才去看热闹呢。”
      “看热闹?”青禾乐嗤笑一声,手里的金线在指尖绕了个圈,“我看是看谁先把谁的脸笑僵。皇后娘娘的珍珠抹额怕是又要重缝三层,不然镇不住淑妃那身能晃瞎眼的赤金首饰,她戴那凤冠,我隔着三进院子都能听见珠翠打架的声儿。”
      除夕当天,青禾乐被派去给披香殿送新制的桌围。刚进院就见沈砚之站在廊下,手里捧着卷书,鬓角沾了点雪沫子。她故意提高了嗓门:“沈大人这是在等春风化雨呢?还是盼着雪花替您研墨?”
      沈砚之回头,耳根微红:“青姑娘说笑了。”
      “我可没说笑,”青禾乐放下东西,拍了拍手上的灰,“听说您给春芜娘娘讲江南年俗?可得把话说清楚了,江南人贴春联用米糊,不是用淑妃宫里那种能粘住苍蝇的蜜水,去年她宫里贴的对子,开春揭下来时连门板上的漆都带下来了,活像被耗子啃过。”
      正说着,春芜娘娘掀帘出来,手里提着串刚穿好的蜜饯:“听青姑娘这话,是把各宫的糗事都编成活本了?”
      “哪敢啊娘娘,”青禾乐笑眯眯地福了福身,“我这是替您提前预习宫宴趣闻呢。去年御膳房那道‘龙凤呈祥’,龙是干硬的鲤鱼,凤是没拔干净毛的乌鸡,亏得皇上还能笑着说‘此乃天作之合’,换了我,怕是得当场表演个吞筷子。”
      沈砚之被逗得轻咳两声,春芜娘娘也笑得眼尾起了细纹:“你这张嘴,不去说书真是屈才了。”
      “说书哪有在尚功局有意思,”青禾乐眼尖地瞥见沈砚之袖角露出的香囊,正是春芜娘娘绣的那只,故意拉长了调子,“能看着状元郎把娘娘绣错的梨花当宝贝似的揣着,比听戏文新鲜多了。”
      沈砚之的脸“腾”地红了,青禾乐却转身就走,临出门还丢下句:“沈大人可得记着,宫宴上别跟淑妃娘娘同桌,她夹菜跟抄家似的,您那身新官袍,别被她的金镯子勾出洞来!”
      寒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青禾乐缩了缩脖子,嘴角却扬着。这宫里的年,说到底不过是换件新衣裳的厮杀,换桌好饭的算计。可只要还能笑着把这些荒唐事说出来,就不算输。她摸了摸怀里藏的半块芝麻糖,是兰姑姑去年偷偷塞给她的,今年虽不知姑姑在哪,糖渣子的甜味却好像还在舌尖,日子嘛,总有苦有甜,就像淑妃那身蓝衣裳,再丑,不也得过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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