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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琅琊颜氏
庙外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夹杂着马匹的嘶鸣和车轮陷入泥泞的挣扎声,还有几声带着明显不耐烦和优越感的呵斥。
鱼十五娘握紧了刀柄,仔细听着声响。
“废物!连个车都驾不好!淋坏了郎君,你们担待得起吗?”
“快!快把车弄出来!找个能避雨的地方!这鬼天气!”
风雨中可见一辆装饰相当华丽考究的双辕马车,正深陷在庙门前不远处的泥坑里。拉车的两匹高头大马毛色油亮,一看便知是名驹。
车辕旁,几个家丁模样的汉子正狼狈不堪地推着车轮,溅得满身泥浆。一个管家打扮、撑着油纸伞却依然淋湿了大半边的年轻仆从,正对着推车的家丁气急败坏地指手画脚。
车旁站着的年轻公子颀长挺拔,身披一件昂贵的玄青色织锦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冷峻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雨水打湿他斗篷的下摆和精致的鹿皮靴,散发着对眼前困境的深深不耐与嫌恶。
即使隔着风雨和泥泞,也能感受出那份鹤立鸡群般的高贵与疏离。
他淡漠道:“算了,咱们去破庙避一避雨吧。”
鱼十五娘眯着眼将来人行止打量了个透彻。
那种骨子里透出的矜贵气度显而易见的浮了出来。
再者虽然车马被泥水脏污了部分,但依稀可以辨认出琅琊颜氏的族徽。
她道:“咱们自避咱们的雨,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多事。”
雨中的年轻公子终于在奴仆们的簇拥中迈步走了进来,摘下兜帽,露出了整张脸。
一瞬间,仿佛连破庙内昏暗的光线都亮了几分。
那是一张极美的面孔。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削,唇形优美,肤色是养尊处优的白皙。五官仿佛经过上天最精心的雕琢,组合在一起,便成就了一种令人屏息的、极具冲击力的英俊。
鱼十五娘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想到了自己的脸。
天姥姥,你为何造人如此不公。
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毫不掩饰地审视庙内狼狈的人群,眉头微微蹙起,总算落到了看起来像是主家的鱼、方二人身上。
微微颔首算是见礼,他矜持开口道:“某是琅琊颜氏子弟,名耕,表字子原。途径此处,遭逢骤雨,还望行个方便。”
鱼十五娘同样颔首回礼,道:“请便。”
颜耕皱着眉将鱼、方两人打量一番,他已经自表是世族子弟,对面一男一女并不上来奉承,也不自报家门,这显然是违背时下的交友风气的。
这郎君寒星一般的双眸昭示此人绝非俗流,身侧的貌美娘子也是清丽非凡,两人像一团沉默的雾,叫人捉摸不透。
于是他进一步询问道:“某见郎君娘子样貌不凡,不知道是哪家的后起之秀。是兰陵萧氏、还是清河崔氏,高平郗氏?”
这些都是附近一带最负盛名的几家望族。其实还有琅琊王氏的,不过王、颜二家同属琅琊,彼此交往颇多,族中优秀的青年儿郎他都识得。
“某受邀往青州赴任长史,听说青州匪盗横行,不如咱们结伴同往,也好相互照应。”
鱼十五娘直接道:“我二人私奔至此,请恕不告名姓之过。”
颜耕身旁亲随立刻换了嘴脸,揶揄道:“原来是一对亡命鸳鸯。”
“龙骨,不得无礼!”
立刻转换出客气的微笑,说道:“某也是初次上任,若二位无处可去,不如投在某名下做事。琅琊颜氏虽比不上五姓七望,但也是有底蕴,能庇护住两位的。”
“不必了。”鱼十五娘果决答复道:“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岂料这更勾起了颜耕的兴趣,他更认定对面之人不凡,兴致勃勃道:“贤兄也读王子安吗?某最喜他‘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一句。正如你我今日啊。”
鱼十五娘疑怪这人看起来倨傲冷艳,怎生了一张闭不上的嘴。
“看颜兄的年纪应当是头一次出仕。长史是五品官,仅在一州刺史之后,与别驾、司马并列,骤登高位,也不想想谁会听你的话。你既知青州盗匪猖獗,反而摆这么大的排场招摇过市,带的家仆也非习武精壮之人。你若不是个糊涂人,便是要以身为饵涉险。无论哪种,我二人具不能奉陪。”
“贤兄这双眼睛,真是狠辣啊。”
鱼十五娘那句“以身为饵涉险”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颜耕强自维持的从容表象。
他确实存了这份心思。近年青州匪患猖獗,历任官员束手无策,招安不是长久之计,他新官上任,若不能立威,长史之位形同虚设。
这排场,本就是诱饵,想看看是哪路好汉会按捺不住。只是未曾想,在这荒郊野外的破庙里,竟被人一语道破天机。
颜耕额角的细汗在摇曳的火光下微微发亮,看向鱼十五娘的目光里,那份探究的好奇彻底压过了初始的矜傲,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与欣赏。
鱼十五娘嗤笑一声:“可惜你只知道青州匪患猖獗,却不知道官员豪强是如何逼良为盗的。更不知道,至今没被招安的土匪不过是疥藓之患,只能欺负平头百姓和你这样的肥羊。”
“贤兄……”颜耕刚欲开口再辩,鱼十五娘却猛地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侧耳倾听,眼神锐利如鹰隼,方才那点因颜耕美貌而起的自嘲早已消失无踪。
“托你的福,来了。”
庙外只有雨点砸在破瓦、泥地上的噼啪声,单调而沉闷。
紧接着,是极其细微、却密集的娑娑声,像是许多只脚小心地踏过泥泞湿草,正从四面八方悄然围拢而来,将破庙无声地合围。
方鸢脸色微变,下意识往鱼十五娘身后躲。鱼十五娘则迅速环视庙内环境:神龛、残破的供桌、几根还算粗壮的梁柱,几只修长竹竿和避雨的油布。
“熄火!”鱼十五娘当机立断,几人用脚迅速而无声地将篝火的核心炭块踢散、踩灭。庙内骤然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惨白闪电,瞬间照亮庙内众人紧绷的面容。
鱼十五娘没看到颜耕细细密密的冷汗,急切问道:“你的援军在哪?”
颜耕额角上的汗揩了又生,嗫喏道:“叫今日大雨拦住了,县尉至今还没和我们联系上,可能,可能还没出青州城。”
“什么?!”
鱼十五娘不可置信,“你这蠢货,有勇无谋,这叫送死!”
颜耕脸色有些发白,但世家子弟的教养让他强自镇定,他深深看了一眼在黑暗中如同磐石般矗立的鱼十五娘模糊轮廓,答道:
“他们的目标是我,你们快些逃命去吧。大不了花点钱叫家人来赎我。”
“阿鸢,到我身后来,贴着墙。”鱼十五娘立刻冷静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立刻接手全部的指挥工作。
方鸢依言照做,同时迅速从随身的包袱里摸出几个小瓷瓶,紧紧攥在手中,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鱼十五娘安排道:“黄叔,你认识路,此处距离青州城不远,待贼人破门,局势乱起来,就带着那个叫龙骨的,骑上颜家两匹宝驹,往青州城去。一人寻县尉,一人寻陆都统。此时快要天明,我尽力支撑,等你们赶回来救命。”
老黄头还算镇定,答道:“是”
“儿郎们三人一组,最有力气的为主攻击,另两个为辅,一组盯紧一个下手打斗,勿要分散。”
众人虽不大懂,但听鱼十五娘语气坚定,也只能全身心靠她。
带着一众人躲在神龛之后,鱼十五娘紧握刀柄,牢牢盯着刚刚掩上的殿门。
“吱呀——”沉重的庙门被粗暴地推开,冷风和雨水猛地灌入。
为首一人身材中等,肩上扛着一柄利斧,在电光下闪着森然寒芒。
门口影影绰绰站着十几条黑影,个个脸上蒙着黑巾,身上扛着的不是菜刀就是叉铲锄头,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
鱼十五娘反而有些放心了。
这年头但凡能吃饱的,就不会去当土匪。当了土匪还没被招安的,要么就是人员分散如沙,要么就是自身实力太过一般,不具备招安价值。
“嚯,肥羊!兄弟们,看来老天爷心疼咱淋雨,给送宵夜来了!”匪首声音粗嘎,带着浓重的青州口音。
“动手!”鱼十五娘一声清叱,如同暗夜惊雷。
“呼啦”一声,四周砍倒竹竿,巨大的油布从天而降,拢住了最前头破门的土匪们。
与此同时,几捧带着强烈刺激性气味的香灰,精准地迎面撒向另一侧试图绕过来的几名匪徒。
正是方鸢!她不知何时已移动到供桌旁,动作迅捷地将供桌上积攒的厚厚香灰抓起,奋力扬出。香灰迷眼,辛辣呛鼻,那几个匪徒顿时捂着眼睛,涕泪横流,失去了战斗力,在原地痛苦地打转咳嗽。
“臭娘们!找死!”匪首见状大怒,举起斧柄,带着几个匪徒气势汹汹地直扑鱼十五娘和方鸢所在的角落。
鱼十五娘不退反进,矮身一个灵巧的滑步,避开迎面劈来的幞头,手中那把不起眼的腰刀并未出鞘,而是连鞘猛地戳向一个匪徒的肋下。这一下又快又狠,角度刁钻,那匪徒只觉得一股巨力撞在软肋上,剧痛传来,闷哼一声,手中菜刀咣当落地。
“阿鸢!”鱼十五娘低喝。
方鸢心领神会,手中一个小瓷瓶瞬间甩出,砸在鱼十五娘身前一步的地面上。
一股浓烈的、带着奇异辛辣甜香的黄色烟雾猛地升腾弥漫开来。
“退后,有毒!”
这便正与被蒙了头找不着方向的几人撞了满怀。埋伏一边的年轻郎君们便三人一组蜂拥而上,逮住一个目标狠狠下手捶打。
匪首久攻不下,反被缠斗弄得焦头烂额,目光猛地转向相对安静的神龛方向,见一个玉面郎君只是躲着,丝毫没有出手的道理,便认定颜耕才是大鱼,也是这群人护卫的核心,于是立刻喊来帮手往神龛后扑去。
“点子扎手!先砍那个男的!”
颜耕脸色煞白,他受训君子六艺,骑射剑术皆有涉猎,但那都是演武场上的功夫,何曾经历过如此血腥真实的生死搏杀,这会儿刀锋正在眼前,早已经吓得不知所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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