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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仪阻路
陈霜宜的钢笔尖在油灯下泛着冷光。
大雪连着下了几天几夜,恶劣的天气让本就压力大的他们愈加疲惫。
她解开证物袋的麻绳,蓝布封面的日记本落在桌面上,发出轻响。
第一页。(稚嫩的笔迹,夹杂拼音)
腊月初三。
周爷爷又来看我了,带来桂花糕。他说我长得越来越像爹爹,眼睛像,下巴也像。可他每次说完都要哭,我不敢问爹爹去哪了...”
钢笔从陈霜宜指间滑落,在档案纸上洇开一团墨迹。她突然想起周明德腰间的铜钱——那些铜钱总是用红绳系着,像一串血色的泪珠。
第五页。(字迹突然工整)
“张娘死前告诉我,周爷爷不是我亲爷爷。她说我爹是周爷爷的儿子,二十年前死在祭坛上。我不信,因为...”
后半句被水渍晕开。陈霜宜举起煤油灯,透过光看见纸纤维里藏着几粒晶莹的颗粒——是盐。
最后一页。(字迹颤抖)
“徐先生说今夜子时去祭坛就能见到爹爹。我知道他在骗人,但必须去。只有爹爹的铜钱能打开…”
字迹戛然而止。陈霜宜的指尖触到封底内侧的凸起——用刀尖挑开,一片薄如蝉翼的宣纸飘落。
纸上是用血画的迷宫图,中心标着“玄武位“。
煤油灯在穿堂风中摇曳,将陈霜宜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
煤油灯的火焰在穿堂风中摇曳,将陈霜宜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像一只不安的困兽。
宣纸上的血色迷宫图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暗红,线条细如蛛丝,却清晰得令人心惊。
“玄武位“三个小字蜷缩在迷宫中心,笔锋凌厉,像是用指甲蘸血硬生生刻上去的。
陈霜宜拾起钢笔,在档案纸上临摹迷宫的轮廓。
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与窗外的雨声交织。
她忽然停住——迷宫的某条岔路尽头,画着一个极小的铜钱符号,缺了“通“字。
“康熙通宝...“她低声喃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证物袋里的那枚铜钱。
门轴吱呀一响,陆川端着两杯热茶走进来。
“祠堂那边搜完了,没找到阿翠。“他将茶杯放在她手边,热气氤氲而上,“但发现了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褪色的蓝布,展开后露出一本巴掌大的账册,封皮烫着“锦云轩“三个金字。
“苏州锦云轩的出货记录?“陈霜宜接过账册,指尖触到内页的刹那,一股陈年的熏香气味扑面而来。
“光绪三十年的。“陆川在她身旁坐下,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轻微的声响。他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一行褪色的墨迹:“'癸卯年冬至,特制五色祭丝二十丈,徐祭酒亲取。'“
陈霜宜的呼吸微微一滞。账册边缘残留着暗红的指印,像是有人翻阅时割伤了手指。她顺着条目往下看,突然在夹缝里发现一行蝇头小楷:
“丝浸曼陀罗汁,触肤即麻,慎用。”
窗外的寒风吹进室内,陆川起身关严窗户,转身时煤油灯的光晕掠过他的侧脸,在眼窝处投下深深的阴影。
“阿翠留下的迷宫图,“陈霜宜将宣纸推向他,“你看这个。“
陆川的指尖悬在铜钱符号上方,没有触碰。
“缺'通'字的康熙通宝...和铁匠铺暗格里发现的一致。“他忽然从勘察箱取出一张半透明的硫酸纸,覆在迷宫图上,“如果这是祭坛地下的通道...“
硫酸纸上的铅笔痕迹逐渐成形——迷宫的主干道与《青河志异》中记载的祭坛地宫布局惊人地吻合。而那个铜钱符号的位置,恰好对应“风柱“正下方的密室。
“阿翠不是在胡乱画图,“陈霜宜的钢笔尖轻轻点着纸面,“她在标记某个具体位置。“
陆川突然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等等。“他从证物架上取来一个木盒,里面整齐排列着五枚残缺的铜钱,“如果每枚铜钱对应一个方位...“
他将康熙通宝放在迷宫图的铜钱符号上,雍正通宝摆在祠堂井台的位置,乾隆通宝压在药铺暗格标记处,光绪通宝对准杂货铺血泊的方位。
最后一枚嘉庆通宝,他犹豫片刻,轻轻按在迷宫中心的“玄武位“。
五枚铜钱在煤油灯下泛着幽暗的光泽,缺失的字连起来竟是一句暗语:
“通宝乾坤,庆归...”
最后一个字被虫蛀得模糊不清。
陈霜宜忽然想起什么,从公文包底层抽出那张从徐文翰学堂暗格里找到的祭祀流程图。
在“心之祭“的图示旁,潦草地写着一行批注:
“五音齐鸣时,以庆字钱启玄武之眼。”
陈霜宜的手微微发抖,茶杯里的水面荡起细小的涟漪。
“阿翠提到的'爹爹的铜钱'...“她抬头看向陆川,“会不会就是这把'钥匙'?“
陆川没有立即回答。
他走到证物室角落的留声机旁,从唱片架上取下一张黑胶唱片。
唱针落下,沙沙的噪音后,一段诡异的旋律流淌而出——五个音符循环往复,像是某种古老的钟磬之音。
“青铜编钟的录音。“他的声音混在旋律里,显得格外低沉,“我昨天在祭坛地宫录制的。“
陈霜宜突然明白了他的意图,“五音为宫、商、角、徵、羽,对应铜钱五行。”
一缕月光穿过云隙,斜斜地照在桌面的铜钱上。
自从抵达青河村,两人已经连续三十多个小时未曾合眼。
走廊的挂钟敲响十二下,大雪后的月光将证物室的铁门镀上一层银边。
陈霜宜锁好档案柜,转身时发现陆川仍站在窗边,背影被月光拉得很长。
“你在想什么?“她问。
陆川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我在想...阿翠此刻是否也看着同样的月亮……“
黎明前的青河村笼罩在淡蓝色的雾气里,屋檐滴落的雨
陈霜宜站在客栈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嘉庆通宝——铜钱边缘的缺口处泛着奇特的暗红色,像是浸过某种药液。
陆川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比平时略重。他推门进来时,手里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豆浆,袖口还沾着新鲜的泥渍。
“后山的土松了。“他将豆浆放在窗台上,热气在玻璃上晕开一片白雾,“暴祭坛东侧的斜坡垮了,露出半截石阶。“
陈霜宜接过豆浆,碗壁传来的温度让她冰凉的指尖微微一颤。“通向哪里?”
“不确定。“陆川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展开后露出几块沾着泥土的青铜碎片,“但这些是在石阶旁挖出来的。”
碎片上刻着细密的纹路,拼凑起来能看出是半张人脸——眼睛微阖,嘴角含笑,与死者们脸上的诡异表情如出一辙。
陈霜宜用镊子夹起最小的一块,对着晨光观察:“这不是普通青铜,里面掺了东西。“
“朱砂和石英。“陆川从勘察箱取出一台巴掌大的德制光谱仪,“昨晚用设备初步检测过,还有微量水银。“
仪器启动时发出细微的嗡鸣,镜片折射出的光斑在碎片表面游走。
陈霜宜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色,忽然注意到客栈后院有个佝偻的身影——周明德正蹲在柴房门口,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
老人画得很专注,树枝在湿泥上拖出深褐色的痕迹。
那是个残缺的八卦图,坎位和离位被反复描摹,边缘还写着几个模糊的数字:初三、十五、廿八...
“月相日期。“陆川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呼吸间的茶香轻轻拂过她的发梢,“他在记录朔望周期。“
楼下突然传来碗碟摔碎的脆响。两人下楼时,看见老板娘正红着眼眶收拾地上的瓷片。
“阿翠那丫头最爱用这套青花碗...“她哽咽着抹泪,“昨儿个本该给她煮长寿面的...“
午时。
青河村的丧乐声从卯时就开始飘荡,凄怆的唢呐混着妇人压抑的哭声,在晨雾中久久不散。
陈霜宜站在祠堂外的石阶上,看着十几个村民抬着张寡妇的棺木缓缓前行。
白麻布铺满了整条主街,纸钱纷纷扬扬洒落,像一场不合时宜的雪。
“今日不能查案了。“钱村长搓着手凑过来,额头上还贴着块白麻布,“按祖制,横死的人要停灵三日,全村守丧...“
陆川皱眉看向送葬队伍——几个壮汉正用桃木钉封棺,每钉一锤,人群里就爆发一阵嚎哭。
“正好,大雪一直在不停的下,今天我们好好整理一下已有的线索。”陈霜宜看着眼前长长的送葬队伍说。
最前排的老妇人突然扑到棺木上,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棺缝:“我闺女冤啊——官爷要给个说法!“
“老人家,我们正在...“
陈霜宜的话被骤然拔高的唢呐声截断。
八个赤膊的汉子抬起棺木,沉重的脚步声震得地面微颤。
人群如潮水般涌过,不知是谁撞翻了勘验箱,铜钱和证物袋散落一地。
陆川在人群中弯腰捡起掉落的铜钱。
短短几天,四桩命案。
还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继续下去。
祠堂檐角那口百年老钟无风自动,钟舌上缠着的五色布条猎猎作响。
周明德不知何时出现在钟楼下,佝偻的身影被晨光拉得老长。
“午时前莫近祠堂。“老人沙哑的声音像钝刀刮过青石,“惊了亡魂,要再死人的...“
陈霜宜弯腰拾起最后一枚铜钱,指腹蹭过上面干涸的血迹。
送葬队伍已转过街角,只有漫天纸钱还在空中打着旋,有几片粘在了她沾满泥浆的靴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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