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见雾

　　语文课的阳光总是格外催眠。池渝支着下巴，目光从黑板右上角的时钟，游移到林葳蕤的侧脸，她的侧脸浸在午后的光线里，在她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线条。

　　她垂眸记笔记时，睫毛在眼下投下淡灰的阴影，轻轻颤动，有几绺不听话的碎发从耳后滑落，随着她写字的节奏在颊边轻晃，发丝边缘被阳光染成半透明的金棕色。

　　"这位同学。"林葳蕤突然转头，自动铅笔尖不轻不重戳在他肘关节，"你盯着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池渝看着她绷紧的唇角，忽然倾身靠近："没什么啊”，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垂，"你挡着我光了。”

　　林葳蕤闻言一怔，下意识往旁边挪了半寸，嗔怪般抄起笔记本就往池渝肩上拍。纸页哗啦作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脆。

　　"嘶——"池渝压低声音，却掩不住语气里的笑意。“林同学，"他拖着长音，"你这算不算校园暴力？"

　　林葳蕤蹙起眉头："你是被这本子扇得伤到脑子了？”

　　池渝单手支着下巴，目光扫过被各种教材试卷占据了大半的课桌："你是不是该解释下，为什么我的桌子变成了你的书架？”他语调轻浮，“照这个趋势，明天是不是连我的椅子都要被你征用了？"

　　林葳蕤耳尖微红，慢吞吞地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往自己这边拢。

　　她故意把动作放得很慢，每本书都要在桌面上磕两下才肯收进抽屉。最后还不动声色地把椅子往反方向挪了寸许，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无形的三八线。

　　池渝看着少女赌气的侧脸，忽然想起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布偶猫——明明理亏还要昂着脑袋，一副"是朕赏你的"的傲娇模样。他低头掩住嘴角的笑意，心想果然人和人熟了之后都会露出本性。

　　但她这样的任性真实又鲜活，证明她终于能在他面前放下防备。那些沉重的家族往事在这一刻变得遥远，他只庆幸他们还能像普通同学一样斗嘴打闹。

　　而下课后的八卦旋风比想象中来得猛烈。

　　"老实交代！"周岁月一个锁喉把林葳蕤箍在臂弯，蜜色肌肤蹭着她绯红的脸颊，"早上是跟那个新来的男生一起来的吧？男朋友？”

　　林葳蕤手忙脚乱去捂她的嘴："那是...是..."

　　"岁月，那可是我们小蕤的童养夫呀~"周静好促狭地眨着眼，意味深长地盯着满脸通红的林葳蕤。

　　不知是谁塞来手机，屏幕上是偷拍的照片——晨光里，少年正低头笑盈盈望着捧着豆浆的少女，勾着她的书包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明显，侧颜在光线下帅得无可挑剔。

　　周静好笑嘻嘻地揽住她：“哎呀，我们小蕤万年铁树开花也挺好的，之前温清河这样的帅哥都不在乎，就是因为有更帅的呀～”林葳蕤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周静好！我跟他…是朋友啊…”

　　周静好霸占了池渝的座位，双手捧着林葳蕤的脸左右端详："姐妹，我跟你说，像你这样的仙女学霸，挑男人的眼光要好点，池渝总比那个温清河强。"

　　林葳蕤抿嘴偷笑，凑到她耳边低语："池渝比他帅多了。"周静好立刻疯狂点头表示赞同。

　　"呵，"周岁月单手撑在课桌上，不屑地撇嘴，"周静好，你男朋友温清海和温清河是双胞胎，你说这话不心虚？"

　　被女生们挤到后排的池渝，正和一位单眼皮男生并排坐着。对方自来熟地搭上他的肩："新同学？我是温清海！认识一下呗？”

　　池渝目光微动，脑海中迅速串联起"温清海"、"温清梦"和"温清河"这几个相似的名字。他不动声色地笑道："我们其实早就见过。"

　　"啊？"温清海一脸茫然。

　　他几秒便明白了温清河和温清海的家世。温家——父亲执掌着《A市日报》的舆论风向，母亲则是金融圈里赫赫有名的"资本猎手"，从投行底层一路厮杀至今，手腕凌厉得让许多世家都忌惮三分。

　　而这对双胞胎，温清海是温润如玉的模范生，而温清河，从来都是那个会把所有人拽进泥潭的恶魔。

　　记忆闪回到七岁那年林家的商业晚宴。

　　衣香鬓影间，小池渝独自站在角落。

　　忽然，一阵刺耳的碎裂声划破乐声——温清河扯掉了大理石桌台上的整张桌布，十二瓶波尔多红酒在地面炸开，暗红的酒液如同鲜血般蔓延。

　　"是池哥哥干的！"温清河指着满地狼藉，眼眶瞬间蓄满泪水。

　　"你知道这些酒值多少钱吗？"池母的指甲掐进他肩膀。辩解是徒劳的，在这个世界里，温家小少爷的眼泪比监控录像更有说服力。

　　池母推着他来到林盛面前，逼着他跪下，当他的膝盖接触到冰冷的地面时，余光瞥见温清河正在林盛身后比出胜利手势。

　　"唉，这有什么，碎碎平安！"林盛的笑声震得水晶杯微微颤动。满场宾客立刻附和着笑起来，仿佛刚才发生的真是件喜事。池渝默默地退回角落，想逃离这个恶心的虚伪的晚宴。

　　“池渝哥哥…委屈你了。”一袭白衣的女孩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递来的手帕绣着蕤草纹样，那时她的眼睛还盛着星光。这是池渝记忆中，那个虚伪夜晚唯一的温度。

　　池渝回过神来，顿了顿，缓缓道："小时候的商业晚宴，温家经常参加。"他自然地揽过温清海的肩，"所以温清梦和温清河都是你兄妹？"

　　"那当然！"温清海指向教室另一端——一个轮廓更为分明，挺拔高挑的男生正被同学围着讨论习题，"喏，那就是我哥温清河，学生会副会长兼化学组组长。"

　　池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底闪过一丝深意。

　　温清海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问道："对了，听说你现在住在林家庄园？你和葳蕤...是什么关系啊？"他促狭地眨眨眼，一脸八卦。

　　"朋友。"池渝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那我跟你说个秘密~"温清海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们班同学都感觉林葳蕤和我哥啊，两情相悦，咱们就等着毕业官宣呢！"

　　他完全没注意到池渝骤然绷紧的下颌线，"你觉得他俩配不配？"

　　"温清河喜欢她？"池渝声音陡然冷了几分，转头直视温清海的眼睛。

　　"那当然！"温清海浑然不觉，兴奋地比划着，"化学组黄金搭档，天天形影不离，全班都看好他们..."

　　"不配。"池渝干脆利落地打断，眼神锐利如刀。

　　温清海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冷脸震住，忽然间来了兴致：“诶兄弟，你不会喜欢林葳蕤吧？”

　　“瞎说。”池渝继续冷冰冰地回，温清海直接被他的话哽住。

　　"化学组还招新吗？"池渝突然话锋一转，打断了温清海。

　　“招啊，要么我让我哥有空帮你去找找化学老师？”温清海又扬起笑意。

　　“不麻烦了。”池渝摆摆手，起身走向林葳蕤。

　　周静好从池渝的椅子上轻盈起身，意味深长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你们慢慢聊~"她朝林葳蕤俏皮地眨眨眼，拽着周岁月快步离开。

　　池渝顺势坐回自己的位置，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击："听说你是化学竞赛生？还在学校化学组？"

　　"嗯，副组长。"林葳蕤漫不经心地翻着笔记，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你怎么知道..."

　　"帮我跟指导老师说说？"池渝打断她，嘴角噙着笑，"虽然我化学也就...勉勉强强能看吧。"

　　林葳蕤轻哼一声："USNCO（美国化学奥林匹克竞赛）金奖还勉强？池大学霸可真谦虚。"

　　教室另一端，温清河的目光如刀锋般刺向谈笑风生的两人，心中涌起不爽。他整了整衣领，挂着完美无缺的微笑走近："葳蕤，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

　　他的声音亲昵得恰到好处，余光瞥见池渝瞬间冷下来的表情，心里涌起一阵快意。修长的手指状似无意地搭上林葳蕤的课桌，温清河微微俯身："吃完咱们可以再一起去实验室，找老师讨论一下竞赛的问题。”

　　林葳蕤没有回应，上课铃便响起，温清河只得悻悻地回座位。

　　池渝盯着课本上密密麻麻的公式，思绪却乱成一团。他烦躁地用笔尖戳着纸页，墨水晕开成一个个小黑点。

　　温清河搭在林葳蕤课桌上的手，亲昵唤她名字的语气，还有那副势在必得的笑容——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像根刺一样扎得他心烦意乱。

　　"我这是怎么了？"他在心里自问。是因为单纯讨厌温清河？还是单纯看不惯有人对林葳蕤献殷勤？又或者...是更难以启齿的理由？

　　笔尖突然戳破了纸页，池渝猛地回神。余光瞥见林葳蕤专注解题的侧脸，阳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他喉结动了动，某种陌生的情愫在胸腔里翻涌，酸涩又滚烫。

　　即使像他这样沉稳的人，此刻的情绪都迟迟难以平复。

　　随后上午的几节课，本来时不时和林葳蕤说几句话的池渝似乎被按了静音键，一直冷着脸做题，林葳蕤都要怀疑他被夺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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