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杀天使

作者:羽毛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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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万绵羊


      我的少年生活接近尾声。我开始收拾东西,离开那间小小的分配公寓,驾车南向高速公路,驶往一间出租屋。

      熬夜赶文章让我养成了抽烟的习惯。你知道的,当一个作家写不出来东西,就会拿着一个比他命还贵的烟斗,像小火车喷汽笛一样呜呜呜地抽……

      可以很好的助长灵感吧。烟斗对我来说太奢侈了。针尖告诫过我好多次,没有用,我还是抽得风生水起。相处模式越来越像真父母孩子。

      在进入报社工作前,我一心只想逃离这个家庭。我早已厌恶了成天唠叨啰嗦个不停的针尖,古板又强硬的针尖。日复一日的生活对让我感到了无生趣,于是我开始反抗,随后就度过了我人生中最痛苦,最孤独,最绝望的一段时间。

      雪崩并不是忽然发生的,而是一小块雪的移动,接着是一整片滑坡,面积越来越大,最后扩散得无可挽回。

      随着一声哨响,像什么东西破裂,化作白色浪花吞噬万物,天崩地裂,天灾人祸。先由一条领带、一包食物引发;接着,他赶走我的朋友,翻我的小说初稿;最后成了人生选择权的左右。他试图说服我把自己的灵魂给他——也就是上身我。

      我停笔,觉得这里已经初露端倪。天使是一种非人的强大神灵,他的逻辑、道德感、行为模式,都是后天习得的。仔细想想,那时候他到底是照顾得走火入魔导致的心理扭曲,还是他渐渐暴露了本性?

      “这一次你晚回来了一小时。你去夜店了?”

      “我没去。我的车坏了,停下修了一会儿。”

      挡在他面前,针尖皱着眉头,半步也不退。

      “我闻到了谎言的味道——波旁,度数挺高啊。这种酒都要喝。”他说,“看来酒精比我的守护更有吸引力。”

      “我……”

      “你跟谁?你去哪?你在哪?”

      “……”

      “你想要什么?你要干什么?你不许这样,我和你说了好多次,但你从来不听。很多次,之前都是这样。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需要,”我含糊地说,“放开我。”

      “重金主义。”

      “放开!”我狠狠地将他甩开,爆发了,“为什么你他妈的就是做不到别管我了?”

      嚓。那把削苹果的军刀瞬间飞来,划过我的脸颊,扎在我身后的门上,震动不止,分毫不差。

      我抬起胳膊,挡住眼睛,拔出脸旁的刀,扔到他脚边:“然后呢?砸掉门,或者桌子也砸掉。针尖,有什么能耐你就通通使出来。”

      “你已经意识不清醒了。”

      “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把我的天使系统关上,我不想再被消音、不想再被奴役!我受够了你的翅膀和光环,我怀疑你的爱是控制!不像你,针尖,我是个人类,没有神力,也没有真身。我会痛苦的,我会死的。我再也不愿被你控制,永远做你的百万绵羊!”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灯光太暗,我心太乱,晃动中大口喘气,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眼睛全黑,没戴光环和翅膀,像个真正的人。

      “我们又要谈到这个问题了。”

      他走上前,靠得很近,几乎就在耳畔。

      给我一半你的灵魂吧,我要你的意志,重金主义。我们其实是一体的。如果无法从外部矫正,那就从内部接管吧。你痛苦吧,人都痛苦。把你交给我,你的痛我来承受,你的罪我来负担。我们注定要成为一个人。我们都能得到幸福。”

      明明他是个天使,却听出了撒旦诱惑吃下禁果的感觉。我后退一步:“你不仅想要我的服从,还想要我的人生。你连自己都骗过去了,真可怜。”

      “如果我是你,早就跃升了。我的神力会帮助你解决一切困难。”

      “你还记得上一次你上身人类发生了什么吗?”我把线圈本啪地打开,扔在他脸上,“看,自己看!大萧条前一年,你杀了人!作为一个天使,正义与智慧的结晶,善良与爱的化身,剥夺了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你知道的,我只能记150年的东西。”

      “需要我提醒你事情经过,对吗?我那一世是个芝加哥女明星,你用一个小孩子的身体杀了她资助的孤儿院的院长!是我,我去替那个小孩顶的罪!”

      “那个院长私吞了你给孤儿院捐的所有的钱,只为了给他女儿买耳环!不仅如此,我杀了他后根据地址找到他的女儿,生生把那对耳环从她的耳垂上扯下来!”

      “暴力儿童啊,那只是个玻璃山寨货罢了……”

      沉默中,我突然一下笑出来:“还记得我有次吹冷风吹发烧了吗?你哭丧着脸用翅膀当体温计。我其实没睡着,看到你急。”

      “……你有一次就是因为发烧死的,黑死病,你哭着说你不想死。我上去求拉斐尔救你,他说生死平衡不能打乱。我看着你一点点不动了。我害怕我再次失去……”

      “没有区别。”我说,“你已经失去我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交流里只剩争吵了?只不过我是叛逆的那个。我的青春期晚了别人10年,且吵得比任何一对父母孩子都凶。

      我冲出去,牵起一根烟。一拍兜,没有火机,上次吵架的时候扔在针尖脸上,正中额头,下落不明。我爬上楼梯、翻进主街,走进最近的商店。

      凌晨的便利店里只有一个店员,头发盘起,压着帽子。冷光照得她面色苍白,双眼被疲惫压迫多时。年轻,黑眼圈,制服整齐。我向来对任何人漠不关心,但此刻却破天荒想找个同类说话,好让我觉得世上除了天使还有别的什么才对:

      “这么晚了,姑娘,你还在工作?”

      嗯。她哼了一声,没有感情。实在是我的问题,不能怪她。在凌晨受到搭话只有两种人没有戒备心,一种是警察,另一种是男性。

      我的运气有时候就是这么好,整个商店只剩下最后一个火机,但比我平时买的贵了五块,令人郁闷。我掏出钱包,数钱给她:“天快亮了,你要一个人下班吗?”

      “对。我马上就去换身衣服,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因为她能回话而感到高兴:“哦,真高兴你不用连着上早班。”

      她把火机递给我,什么也没说。我有点恼火,我的态度都已经这么好了,往常我会铆足了劲让服务业人员不痛快的。

      有的时候,我真想改变什么东西。你没有在上夜班,你只是穿着统一的企业服装,一整天站在这里打包东西、消磨青春,口渴、饥饿、困倦,沉默。困顿地行将就木地活下去。

      夜晚的风凉爽异常,让我躁动的心稍稍舒展下来。蹲在街边的树林里,搓起,点火,翻涌的烟笼住草地,明灭可见。

      这是一项危险的极限运动,树林里走钢丝一般看着火烟头到地面有多远,离一个纵火犯身份就有多远。

      今天这根抽得实在着急,抖擞两下就见了底。我突然又想买瓶酒,一看表,她肯定下班了,或者正在路上。说到底,我其实还想见见她,并发表一些关心的话,好让她快乐一些。

      生活一直让人匪夷所思。有的时候,我的运气就是这么好,念头一动就能成真。

      嘻嘻哈哈的哄笑就传过来。我用余光瞥见一个女性。面色苍白、双眼疲惫,盘着头发,没有戴帽子。她的周围围着一圈人,为首那个穿着面颊凹陷,拳头却又壮又大,左耳上穿了四枚环,一脸下流,一看就不好惹。

      接着又是变本加厉的大笑。有个东西被打掉,在地面上滑行数米。是个翻盖手机。有个人把啤酒罐捏瘪了,变形的铝皮啪地扔在她身上。她的气管发出微弱的嘶嘶声,听不清在说什么。

      我心里忽然产生同情。

      啊,操,如果我想用文字把自己天花乱坠地打扮成一个英雄,那我会写诸如我冲上去英勇搏斗的话,把他们都揍爬下,来一个喜闻乐见的英雄救美。

      但是我就是不会做,我是个反英雄。我也不想粉饰我的无能,会像个懦夫一样蹲在草地上继续吸成瘾物,假装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你要干什么?为一个陌生人冒险?你要证明什么?证明自己神勇、强大、逞英雄?证明给那个翅膀掉毛的监工看,自己不是个……

      烂货。我再一摸兜,电话也没带,连找条子都做不到,正好为我的逃避又添上一个借口。这地方很小,一冒头就会被那帮人看到,很容易换来一顿打。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呢。最好躲在小树林里,等事情结束了再偷偷离开。对,我想,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最好是有个人来,这个故事里真正的主角。我甜滋滋地幻想,侥幸心理作崇,他突临人世、绝地天通,就差白马和桂冠,将他们全打趴下,这样我不用出手,她也不必受侵害。我总安慰自己,我日后肯定是个英雄。光芒太大,身上脏了也没关系,只不过不是现在。什么时候都行,只要不是现在;什么人来都行,只要不是我。

      她已经喊了几分钟,尝试突围,尝试撞开一条路。依旧没有人来,没有奇迹。人圈越缩越小,笑声更大更欣喜若狂。

      我双手抓住头发,用头抵住树干。真的,转念一想,她自己不会跑吗?她手里没有武器,以至于她不能反击吗?她的身子太小、力气太弱,对付不了几个高大的、强壮的酒鬼吗?拯救你!为什么要拯救你!我只是需要安静,你为什么还在叫,折磨着我呢?看,思考间,她已经要被拖进便利店后面了。

      有什么在升腾、翻涌,愈加剧烈,无法平息,令我痛苦不已。有一个想法地动山摇:但万一她死了呢?“如何明天真有一则新闻,配着她的毕业照,下面滚动着犯案人数,其实那里面还应加一个人。”我不停想,“那怎么了,无所谓,让她死好了。人都可替换,会有另一个人立马补上她的位置,重复和她一样的打包动作,创造和她一样的效益。没有人会注意她的死,这座城市每天都有人死去,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这座城市到处都在发生这样的事,比这更恶心、更下流!对,更无耻!”

      但我终究无法平静下来。

      被拖到路灯下时,强光短暂地照亮她的脸,苍白、扭曲,痛苦却决绝反抗的眼神。那一刻,她是多么无助、恐惧,手里抓着一包叠好的制服,这样绝不服从,这样手无寸铁,这样弱小无力。

      如此难以承受,正如太阳在头顶灼烧。有声音催促我,快抓住她,她会被拖进黑暗里的。

      其实我们没有区别。我也跑不了,我手里也没有武器,我也连反抗都是笑话,也被一双手抓着,施以精神上的暴力。我其实也是你,你的尖叫就是我的尖叫。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掉进黑暗里。

      针尖,哦,针尖。我向来不信上帝,这次却缓缓站起身来,把烟头吐进草地里,缓慢而庄重地划了个十字。

      针尖,你只是说冠冕堂皇的道理,从不解决我根本的问题对吗?我到底需要什么样的自由。你只会满口圣言,所以忽视了真正的痛苦对吗?你是个国王、是个天堂使徒,自诩能消除人间一切贫穷、悲苦,却比慈善家都卑贱、比劳动者都贫瘠。他们才是财富的创造者,你永远也轮不到个。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吗?或许这是赌气,或许这是逞英雄,但目的只有一个:

      我要比你更像个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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