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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不动暗汹涌
朔风卷着雪沫子,抽打在雁门关的城楼上。秦昭扶着垛口的青砖,指尖冻得发僵,眼前的雪原却在暮色里泛着刺目的白光。三日前那场激战的硝烟尚未散尽,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硫磺味,与冰雪的凛冽交织在一起,成了北□□有的气息。
“姐,瞭望哨说北域营地里又起了新帐篷,看规模,怕是来了援军。”秦风裹紧了身上的貂裘,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风里。他手里捏着半截断裂的箭杆,箭头处残留着焦黑的痕迹——那是北域新武器留下的印记。
秦昭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着雪原尽头那片黑压压的营帐。自半月前北域突然换上一批能发射火药弹的投石机,战局便从庆军的一边倒,变成了如今的胶着。那些投石机的构造,竟与她设计的简易炮架有七分相似,只是射程稍短,精准度却丝毫不差。
“不是援军。”她缓缓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是北域真正的主将到了。”
北域王庭的金顶大帐里,篝火噼啪作响,映着帐壁上悬挂的狼头图腾。蛮族首领拓跋烈赤着臂膀,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刀疤,他将一碗烈酒灌下肚,粗哑的嗓音震得帐顶落雪:“庆军的火器到底是哪来的?连破我三座联营,若不是沈将军及时赶到,怕是连王庭都要被那群南蛮子踏平!”
帐下诸将皆低头不语。谁也忘不了半月前,庆军那些会飞的“火鸦”如何撕开他们的防线——竹制的翅膀下绑着火药包,落地便是一片火海,骑兵的铁蹄在爆炸声里寸步难行。
“拓跋首领稍安。”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帐门处传来,带着冰雪般的穿透力。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披玄色斗篷的男子掀帘而入,雪沫子在他肩头簌簌滑落,露出斗篷下银灰色的铠甲,甲片上錾刻的不是蛮族常用的狼纹,而是繁复的云雷纹,倒像是中原匠人的手艺。
男子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清俊的面容。眉骨高挺,鼻梁笔直,眼瞳是北域人少有的深褐,只是目光太过沉静,沉静得像藏着千年不化的寒冰。他将手中的令旗放在案上,动作从容不迫:“王上有令,即日起,北域联军由沈淮统领。”
“沈淮?”拓跋烈猛地拍案而起,铜酒碗在案上弹了一下,“你就是那个据说能用火药炸开山崖的汉人?王上疯了不成,竟让一个南蛮子来指挥我们!”
沈淮抬眸,目光淡淡扫过他贲张的青筋:“拓跋首领可敢与我赌一场?三日内,我若不能夺回被庆军占领的黑风口,任凭处置。”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但在此之前,若有人违抗军令——”
话音未落,他忽然抬手,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铁制的短箭。只听“咻”的一声锐响,帐角悬挂的狼头图腾应声而落,箭头精准地钉在狼眼中央,箭尾还在嗡嗡震颤。
帐内瞬间死寂。谁都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
的。
沈淮收回手,玄色斗篷在转身时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传令下去,今夜三更,带三十名工匠到中军帐。”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帐外,拓跋烈才啐了一口,却没再敢说半个“不”字。旁边的副将低声道:“首领,听说这沈淮是王上从西域寻来的奇人,不仅会造火器,还懂庆军的战法……或许,真能破局?”
拓跋烈冷哼一声,抓起酒壶猛灌:“我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北域营地的西北角,三十名工匠围着一堆铁器,搓着手哈气。沈淮站在火把下,将一张羊皮图纸铺在雪地上,图纸上画着个奇怪的铁管,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尺寸。
“按这个样式打造,”他指着图纸中央的圆孔,“管壁要厚三分,接口处用铜箍固定,明日午时前,我要看到十个成品。”
一个老工匠眯着眼打量图纸,迟疑道:“将军,这物件看着像庆军的‘火箭筒’,只是……这尾端的螺旋纹是做什么用的?”
“用来调节射程。”沈淮拿起一截铜管,演示着旋入铁管尾端的动作,“旋得越深,射程越近,但威力更集中。”他顿了顿,补充道,“硝石纯度必须达到八成,硫磺要去杂质,木炭用松木烧制——这些,你们应该都懂。”
工匠们面面相觑。这些火药配比的诀窍,本该是庆军的秘密,为何这位新来的汉将竟了如指掌?
待众人散去赶工,沈淮独自站在帐外,望着庆军营地的方向。那里灯火稀疏,却在夜色里透着一股熟悉的锋芒。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半焦的箭簇,那是前日从战场上捡来的——箭头呈三棱形,尾部有四个对称的小翼,边缘还刻着细微的螺纹。
这不是庆朝传统的箭型。倒像是……他当年在实验室里画过的设计图。
“将军,”身后传来脚步声,副将捧着一个木箱躬身道,“这是从庆军尸体上搜来的东西,您让属下留意的‘特殊物件’。”
沈淮打开木箱,里面放着几样东西:一支用竹管做的笔(笔尖竟是用马尾和铜丝混合制成),一张写着阿拉伯数字的麻纸,还有一小块用油布包裹的晶体——他捏起那块晶体放在鼻尖轻嗅,瞳孔骤然一缩。
是硝石提纯后的结晶体。纯度竟达到了九成,比北域现有的高出近三成。
这种提纯手法,他只在一本失传的西域孤本里见过记载。而那支竹笔,分明是改良过的钢笔雏形,握笔处的弧度完全符合人体工学——这绝非这个时代的匠人能凭空想出来的。
“庆军里,是谁在主持造这些东西?”沈淮的声音压得很低,深褐色的眼瞳在火光下泛着探究的光。
副将想了想:“听说秦建邦带了个女儿,叫秦昭,整日和工匠混在一起,庆军的火器都是她督造的。还有人说,她连记账都用一种奇怪的符号,跟您图纸上的数字有点像……”
秦昭。
沈淮在舌尖默念这个名字,忽然想起临行前北域王给他的密信。信里说,庆朝将军府半年前突发变故,那位原本痴傻的大小姐落水醒来后,性情大变,不仅整顿了府中积弊,还造出了许多“前所未见”的物件。
当时他只当是谣传,此刻却不得不重新掂量。
“明日交战时,设法活捉一个庆军的工匠。”沈淮将木箱合上,玄色斗篷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记住,要活的。”
与此同时,雁门关的城楼上,秦昭正对着一盏油灯,拆解着白天缴获的北域火药弹。弹壳是生铁铸造的,内壁刻着螺旋状的纹路,炸开时能分裂成十六块碎片——这个设计,比她最初的版本更精妙。
“姐,你看这纹路,”秦风用指尖抚过弹壳内壁,“是不是跟你画的‘破片弹’图纸很像?”
秦昭没说话,用银针挑起一点残留的火药,放在火上灼烧。火焰呈亮黄色,燃烧速度均匀——这是硝石纯度极高的表现。她忽然抬头,看向北域营地的方向,那里的灯火在风雪中明明灭灭,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这个人,懂化学。”她缓缓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而且是现代化学。”
秦风愣住了:“现代?难道……”
“不一定。”秦昭摇头,将弹壳放回木箱,“但他的知识体系,绝不属于这个时代。”她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北域蛮族向来只懂蛮力,哪有这般精巧的工艺?除非,是有人教他们。
是谁?
是敌是友?
夜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秦昭裹紧了斗篷。她忽然有种预感,这场战争,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庆朝与北域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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