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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榴花,全不怨东风
回府的路上,贺遥感到一阵头晕,卫星朗见状便遣了马车,两人沿着街慢慢走。
行至一处糖糕铺子前,蒸腾的热气裹着甜香扑面而来,贺遥盯着案板上软嫩的糖糕,目光竟挪不开了。
“想吃?”卫星朗笑问。
贺遥口是心非:“还好。”
“食官署早跟我说了,公婿嗜甜。”她指尖点着他胸前,“只是糖分最伤脾胃,断不可多吃。”
他嘴上应着“晓得”,心里却大言不惭:不过吃两块糖糕,能伤着什么?又不是所有人都像卫疏那样自律。
卫星朗只让老板包了两块,见他盯着油纸包咽口水的模样,忍不住弯起嘴角。待糖糕递过来时,她将两块都塞到他手里。
贺遥正要咬下去,她却眼疾手快抽走一块,边付银钱边把钱袋系回腰间:“多谢你帮我拿。”
“你也要吃?”他看着她手中的糖糕发愣——这人平日里从不爱碰甜腻糕点。
“我买的,自然有份。”卫星朗咬下一口,看他气鼓鼓地狠狠咬向自己那块,糖霜沾在唇角也顾不上擦,倒像是被抢了食的小兽。
在卫星朗看不到的地方,贺遥撇撇嘴,有些失望,他还以为两块都是买给他的呢。
“算命!算命咯!”
街边糖糕铺子飘出阵阵甜香,卫星朗咬着酥脆的糖糕,目光却被不远处瘸腿大师的算命摊勾住。
她三两口将糕点囫囵咽下,裙摆一撩便蹲在摊前,乌眸发亮:“给我算算。”
大师枯瘦的手指在空中虚画八卦,浑浊的眼珠突然一转:“客人乃贵人命格,本该万事顺遂,只是...”她压低声音,“近期千万莫走水路。”
贺遥在旁看得冷汗直冒,头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忙上前扯住卫星朗衣袖:“将军,这分明是江湖骗子的把戏,算不得真!”
大师却突然转头盯住贺遥,嘴角勾起诡异弧度:“这位公子心中可是藏着大事?”
卫星朗兴致更浓,一把将贺遥拽着蹲下,指尖轻点摊面:“那您再瞧瞧,我们二人是什么关系?”
大师凑近端详两人面容,突然摇头咋舌:“怪哉!论面相八字,本该是陌路之人,可这...”她拖长尾音,眼中闪过精光。
“怪在哪里?”卫星朗追问,贺遥却急得手心发烫,拼力扯她衣袖,奈何对方像生了根似的纹丝不动。
大师慢悠悠抚过褪色的卦幡:“天机玄妙,若姑娘愿添些香火钱,老身倒是能开天眼一观。”
“将军!”贺遥几乎是哀求,“她就是看准您好奇,想诓银子!”
卫星朗却笑得眉眼弯弯,指尖捏着二两银子晃了晃:“这些够开您的天眼吗?”
大师忙不迭点头,枯手如鸡爪般抢过银锭,沙哑的嗓音突然清亮起来:“您二位虽然表面看上去没有交集,可这气韵缠绕、命盘交叠,分明是...”她故意停顿,在贺遥煞白的脸色中慢悠悠吐出,“今世修来的姻缘命格!”
贺遥苍白的脸色终于泛起一丝血色,卫星朗笑得前俯后仰,随手又摸出五两银子掷在老妇面前,银锭砸在卦摊上发出清脆声响。
“说得妙!连司天台都断言我们是天赐良缘,今日你这卦,倒是很准!”
贺遥匆匆起身,先前的眩晕感全然消散,此刻只想立刻逃离这是非之地,说什么都有乘车回府,不愿再多走一步。
二十年前,乌獠铁骑涌入大宣西北边境。襄州、幽陵、广阳、辽府四座重镇接连失守,战火所到之处,百姓背井离乡,哀嚎声遍野,山河破碎的惨状令人触目惊心。
六年前,东海营统领、镇国大将军卫展嵘临危受命,亲率大军奔赴边疆御敌。抵达战场仅三个月,他便以雷霆之势收复襄州,威震四方。
三年前,卫展嵘之女卫星朗随父前往边疆历练。彼时,火药已在军事领域崭露头角,乌獠更是放出消息,他们率先研制出威力惊人的火麟铳,成为战场上的致命杀器。
幽陵夺回战中,卫展嵘麾下八百精锐几乎全军覆没,落入敌人陷阱。
千钧一发之际,卫星朗挺身而出,率两千死士如出鞘利刃直插敌军心脏。她凭借过人的谋略与胆识,以寡敌众击溃乌獠两万大军,不仅成功营救父亲,更乘胜收复幽陵。
而卫展嵘在激战中左臂被火麟铳贯穿,此战过后,这位沙场老将不得不退隐幕后。
经此一役,卫星朗声名鹊起,年仅十七岁便获皇帝御封为定远将军,官至四品。然而西北战事未平,仍有两城沦陷于乌獠铁蹄之下。
为稳固军心,皇帝下旨令司天台为卫星朗择婿,以便有人留京照料公主府内诸事。
司天台夜观天象,见紫微星旁贪狼星闪耀,主杀伐征战之象,当即禀奏,为卫星朗寻得了一命定之人。
卦象所指之人,正是新晋调入京城、任职御史台监察御史的贺执御第四子。
传闻贺四子年方十九,生得丰神俊朗,不同于父亲的文墨才情,他自幼痴迷刀枪武学,也算是与卫星朗志趣相投。
皇帝览毕批命书,龙颜大悦,此子不仅与卫星朗佳偶天成,更因“破军入命,夫妻同运”的命格,被视为能助卫星朗收复失地的天选之人。
想起过去的事,贺遥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他侧着身悄悄看向卫星朗,那人正悠哉悠哉地撩开车帘向外张望。
方才被吓个半死,贺遥无处纾解,只能对着卫星朗的背瞪上两眼。
他想起自己最近学的武学招式,右手小幅度比划了两下。
卫星朗好似背后长了眼,立刻转身看向他。
贺遥一愣,迅速扯了扯自己的衣领:“要是你不掀开帘子,还是有点热呢。”
卫星朗挑眉:“看我就看呗,干嘛偷偷摸摸。”
贺遥一时哽住,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来两声笑。
天气越发变得寒凉起来。
卫星朗原本定好到贺府拜访的日子,由于连绵不绝的秋雨,一再往后推迟。
下学后,书谨早已先行一步进入书房,贴心地铺好纸张、研磨好墨汁。老师在课上布置的一篇词作贺遥还未写完。
换下外套后,贺遥俯身趴在案前,翻开诗书逐页翻阅。这些书大多曾属于卫星朗,书页间布满勾勾画画的痕迹。
每次面对词作作业,贺遥都倍感头疼。他自幼缺少教导,又词作天赋平平,绞尽脑汁也难以下笔。
他再次翻动书页,专注地研读卫星朗写下的批注,以及那些写在一旁的词句片段。
正翻看着,他瞧着书案上多了一本册子。
这黑色鎏金的册子贺遥并不陌生,是珍宝铺的上新册子。
如果他没记错,前些日子珍宝铺的人刚来送了一回,如今又送,看样子最近的新品还真是不少。
贺遥翻开册子,逐页看着。
珍宝铺的东西都是珍稀之物,个顶个的贵,他却从不会在珍宝铺买东西。
不过这次,他想帮卫星朗挑样首饰。
据他观察来看,卫星朗对什么宝石美玉都不在意,唯独喜好金饰。
卫星朗的首饰箱中,金灿灿一片。
许是为了佩戴方便,卫星朗最多的金饰便是簪子。
这次上新的珍品中,金饰并不多,贺遥对着册子上的画看了又看,觉得这些金饰配卫星朗都差了点意思。
垂眸时,他不经意瞥见手边诗书,书页间“只有榴花,全不怨东风”一句被朱砂重重圈起。
指尖抚过微微凸起的字迹,贺遥会心一笑。
榴花好,倒真像极了那人的性子。
贺遥铺开宣纸,将温热的袖炉搁在案边,伏案勾勒起来。
夜色渐浓,本该完成的词作仍未着一字,宣纸上却已绽放出几朵栩栩如生的榴花,花瓣纹路细腻,仿佛带着鲜活的生命力。
他举起画稿,就着摇曳的烛光反复端详,良久,才将画稿递给书谨:“拿这个去珍宝铺,让工匠照着样子打一支金簪。”
书谨一愣:“公子,珍宝铺定制金饰,起价便是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对卫星朗来说不算什么,但对贺遥而言,若不是靠着公主府丰厚的份例,不知要省吃俭用多久才能攒够这笔钱。
指尖摩挲着画稿上的榴花图样,贺遥唇角微扬——即便如此,也值得。
卫星朗平日虽然孩子气,待自己却真是很不错。他想了想自己的荷包,忍痛割爱道:“等母亲那边选好东西,你记得一并将画稿交出去,算在我的私账上。”
书谨望着灯下执笔书写的贺遥,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轻轻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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