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月有枝

　　元昌五年，正月初一。

　　楚云若提前让人来了消息，过年宫中礼仪繁复，要住在宫中几日，让沈由柯也在家玩几天，正好也睡个懒觉。

　　守了一夜灯火，沈由柯照例去佛堂给母亲拜年。她年年都来，只是年年见不到这位母亲。佛堂依然寂静，只有屋中传来的沉闷的木鱼声，代表着这院中还有活人存在。

　　沈由柯习惯了，磕个头就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离开。沈由方正巧从沈由柯面前走过，他拿着装纸钱的筐子，行色匆匆，大概是要去祭奠他的生母。

　　沈由柯和沈由方并非同母所出。沈由方的母亲是和她父亲鹣鲽情深的芸娘，而沈由柯的母亲则是没有感情却助力了沈大人仕途的继室。

　　沈由柯暗暗嘲讽，说得再情深义重，年年祭奠也只是沈由方一个人去，先后把两个女人困在了这宅院之中罢了。

　　不过，沈由方似乎不太对劲。左右无事，沈由柯悄悄跟上了沈由方，趁无人时钻进了马车。名义上都是她的母亲，她去看看也没什么不妥。

　　沈由柯窝在马车的座位下面，一夜没睡，她现在反倒觉得有些困了。马车晃晃悠悠地出了城，她也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等她再醒来时，马车上已经没了沈由方的人影。沈由柯连忙钻出来，将帘子掀开一条缝隙。马车停在了城郊，往远处望去，确实有些零零散散的坟头。

　　那沈由方出门时怎么看起来着急忙慌的？沈由柯正思考着，就见两个人说着话走了过来。

　　一个是祭奠母亲的沈由方，一个是在宫中住着的楚云若。

　　楚云若正好看过来。她能看到马车上有人，却看不清是谁，手指微微一抬，暗卫的剑便架在了沈由柯脖子上。

　　“你出门的时候没检查马车上有没有人？”楚云若斜睨了沈由方一眼，继续向马车的方向走去。

　　沈由方确实是疏忽了，出了这种情况，说他是旁人安插的细作都不为过。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急步跟上了楚云若。

　　楚云若走着，直到她逐渐看清了沈由柯的脸，脸上也由生气经过疑惑转成了无奈的笑。

　　“你怎么跟来了？”楚云若抬手，示意暗卫放下剑，去检查马车上是否还藏了别的人或者东西。

　　“我就是看我哥哥好像心里有事，我就跟来看看，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沈由柯低头咬唇，手上还绞着手帕，俨然一副小可怜的样子。

　　楚云若看着，“噗嗤”笑出了声，她指着沈由方道：“那这事只能怪你了。”

　　沈由方能说什么？楚云若明显已经不打算追究了，他乖乖跟着认个错，这事也就算过去了。那他到底该谢谢沈由柯还是该怪自己这个好妹妹呢？沈由方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把这事掀了个篇。

　　天气寒冷，沈由柯出来并没有多添什么保暖的衣物，先前在马车里倒也不觉，这会儿被剑架在马车外半天，终于是冻得打了个喷嚏。

　　沈由柯还没抬头，一个手炉便塞到来她怀里。楚云若轻巧地上了马车，把沈由柯也拉了进来。

　　随着马车里的炉子点上，沈由柯因为天气和惊吓冰冷的手脚也渐渐回了温。

　　“你知道我们要去做什么吗？”楚云若眉眼舒展，温和地问道。

　　“啊？”沈由柯飞快地思考，这个时间，老皇帝估计活不了多久，容国边境那边又一直没有消息，而自己浅薄的历史知识对这个时代的了解也只有那一件事。

　　你不能去！

　　沈由柯一句话差点就脱口而出，但她很快意识到，她不应该能猜到。

　　“我……我不知道。”

　　楚云若的手指轻轻在坐垫上敲了两下，她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沈由方从外面掀开帘子，问道：“殿下？”

　　“一起去吧。”

　　“殿下，她……”沈由方闻言急切地开口，却被楚云若的眼神制止。

　　沈由柯演技很好，但就是和她太熟悉了。楚云若看得出，她猜到了。她没打算点破，但也不能放任她离开。

　　“我们要去睦州，紧邻容国的边境。容国去年的岁贡一直没有交齐，如今更是断了和我国的贸易，派兵到我国边境烧杀抢掠。”这话一出，也就彻底断了沈由柯的回头路。她纵然没有“猜到”，现在也被迫知道了。

　　沈由方见阻止不成，便退到了马车外，缰绳一扬，车前的骏马就拉着他们飞奔出去。

　　跟着楚云若出门，这算什么“被迫”？这明明算惊喜。沈由柯没有半分不乐意，只是仍旧记挂着那段历史。

　　“可那边不是有景玄在镇守吗？他那么厉害，打不过容国吗？为什么要你亲自过去？”贪功？楚云若怎么会是那样的人！沈由柯为史书上的描绘愤愤不平。

　　“景玄？”楚云若笑起来，“景将军连容国叛乱的消息都没传回皇城。我们就是要去看看，他在睦州到底藏了什么宝贝。”

　　竟然就是这位战神搞出来的事？沈由柯大惊，这样的人竟然还能成为战神吗？就因为这么个人，就让楚云若大老远跑一趟，导致最终没有做成皇帝吗？

　　“那，那我们可得快点，”沈由柯一边说着自己的想法一边找补，“为了央国安定，寸土不让，铲除异己，匡扶汉室……”

　　“什么乱七八糟的？”楚云若这下是真心笑出来了。

　　确实要快。楚云若在这种时候出发，就是要赶在朝臣知道前到达睦州。他们在乎的才不是什么领土，他们相信“战神”能解决一切，这是景家历代积攒下来的信任。

　　他们在乎的是兵权。

　　若要他们知道，定然要争执一番谁去边境巡查，这其中耽误的时间够容国做很多事了。他们相信战神，楚云若不信，即便以前信过，看到自己手下送来的密信后，也不敢再信了。

　　正好，他们的父亲也快死了。她和皇兄不在一处，也能减少一些拥护他们的各个党派间不必要的斗争。

　　马车飞快地驶离月阳，在下一座城池，她们和阿珠以及华汐汇合，日夜兼程赶往睦州。

　　对沈由柯的存在，华汐一直木着脸，没看出有什么反应，只是阿珠惊讶了一会儿，问明原因后才不再说什么。

　　沈由柯望着外面路过的景色，终于对自己的穿越有了更加真切的认识。别说这个世界，连月阳城内她都没认真看过。她在那个院子里沉寂了太久，又在公主府安逸了太久，她本以为她这一生都会这样平淡地继续下去，但真正走出来，她才回想起自己穿越前的，鲜活的灵魂。

　　————

　　睦州一家客栈里，来了两个陌生的客人。这原不稀奇，只是如今央国和容国关系紧张，平日来往频繁的商户现在都不见了踪迹。

　　“客官是要住店？”客栈老板小心翼翼地问道。面前是个精壮的男子，神情冷峻，闻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从鼻腔里吐出一个“嗯”字。

　　客栈老板更加小心：“那您二位是要一间房，还是两间？”

　　那男子似乎拿不定主意，回头看向坐在桌旁的一名戴斗笠的女子。

　　“夫人，”这称呼叫的十分生疏，“您看？”

　　“两间吧，方便一些。”层叠的面纱下，似乎能隐约看出那女子姣丽的面容。

　　客栈老板手脚麻利地记下了二人的信息，又让小二领着二人到二楼的房间中。男子向小二点了点头，恭敬地走到女子身边，女子也十分自然地将手搭在了男子胳膊上，任由他搀扶着自己上楼。

　　客栈老板低头打着算盘，余光却一直盯着那二人的举动。看到男子将女子送到房中待了片刻，才回到自己房间后，老板才收回了目光。

　　沈由柯躺在床上，心脏猛跳，再次庆幸自己跟了沈由方出来，才能参与到这么刺激的行动中。

　　央国再重文轻武，也不至于打不过一个小小的容国。楚云若来这，容国大概只是她计划中最无关紧要的一环。

　　兰国虽然与央国、襄国都接壤，但这之间隔了一道连绵高耸的山脉，仅在与央国的交界处有百余里的断口，称青云道，使得兰国与二国可以交流。容国是央国的附属国，它便夹在山脉与央国之间，与青云道只相隔咫尺，得了央国的许可可以自由穿过央国的国土与兰国贸易。

　　兰国与央国也曾交好，两国时有联姻。只是近些年兰国政权动荡，内部分裂成了云、林两部。林部的领地远离青云道，却几乎占据了兰国全部的绿洲，物资丰饶。云部领地广阔，却大多是荒原沙漠，占了青云道却没有贸易的货物，尤其冬季更是缺衣少食，时常骚扰央国边境掠夺物资。两国也自此交恶，时常爆发冲突。

　　容国此番动作，背后必定是有其他势力在推波助澜。现在就看，她们这样招摇的演技，到底能引来什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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