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与月光

　　女巫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地说：“你说的这些，都不是我所需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渔夫急切地问，“我所求的只有这一个，如果你能够满足我的愿望，只要我有，我愿意把一切都给你。”

　　他实在太急了，以至于说出这样的话。

　　听到他的话，女巫终于抬起头来，认真打量着眼前的渔夫。

　　不一会，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伸出食指，轻轻点在了渔夫的胸口，轻笑着说：“如果我说，我需要你的性命，你也愿意给我吗？”

　　年轻的渔夫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说，需要他的灵魂，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唯独没有想过，女巫会这么直白。

　　如果他没有了性命，就看不到人鱼公主走上岸，无法跟她一起生活。

　　想到这里，渔夫的的眼眸暗了暗，他爱她，他愿意为她奉献一切。

　　看见渔夫被吓到的样子，女巫嗤嗤笑了两声，“开个玩笑，我要你性命做什么？虽然我可以在你死后夺走你的灵魂，但你的灵魂太斑驳了，还入不了我的眼。
　　你去过雪山吗？我想要的灵魂是像高原的雪一样洁白，像春天的风一样和煦。”

　　虽然她说着嫌弃的话，渔夫却感到庆幸。

　　如果女巫真的要夺走他的性命，他也无话可说。

　　可庆幸之后，渔夫又感到有一丝无力，就连他的灵魂也入不了女巫的眼，那什么才能打动她呢？

　　渔夫对女巫说：“我没有去过雪山，但我见过炽热的岩浆，我的心也像岩浆一样炽热，我的感情比最瞩目的太阳还要滚烫。”

　　说到这里，他右手攥紧了衣摆，指节泛白，下定了决心，
　　“若你要的是纯粹，我愿将这颗只为人鱼公主跳动的心剖给你，它或许不够洁白，却装着世间最坚定的爱。”

　　女巫眼底掠过一丝讶异，她绕着渔夫走了一圈，最后停在渔夫面前，语气里多了几分欣喜，
　　“如果你真的愿意把你的心给我，那我便答应你的请求。不过，我手头的材料不够，还需要你带来，在我开始炼制魔药之前，你还可以反悔。”

　　见女巫没有拒绝，渔夫高兴极了，“你还需要什么东西，我一定给你找来！”

　　女巫皱了皱眉，脸上的欣喜收敛了起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

　　“我需要三样东西，第一样是海面上‘不沉的月光’，它只有在月圆之夜，才会有极小的概率出现在海面，常人无法捕捉到它。
　　我会给你月光瓶，它能够容纳月光。”

　　“第二样是森林深处能够让人遗忘忧愁的‘不忧鸟’的黑色羽毛，不忧鸟千变万化，没有固定的形态，但无论是什么人，只要听到它的歌声，都会短暂地忘掉忧愁，沉溺于幸福之中。如果你在森林里听见这样的歌声，就代表不忧鸟在你附近。
　　我会给你琉璃伞，它能够帮助你在不忧鸟的歌声中保持理智。”

　　“第三样是人鱼动情时掉下来的‘倾心珠’，人鱼的眼泪会化成珍珠，如果眼泪是粉红色，那便是倾心珠了。”

　　渔夫想了想，他平日都会跟大海接触，第一样东西应该不是难事。

　　人鱼的眼泪更加容易，如果他跟人鱼公主说起这件事情，她应该也会乐意将眼泪给他。

　　这样想来只有第二样东西比较困难，但先前听村子里的人说过，他们常去的那一片森林，有人经常能听见鸟鸣声，每当这种声音响起，他们就会忘却忧愁。

　　想来是不忧鸟无疑了。

　　这样一来，难度最高的第二样东西也有了着落。

　　渔夫点了点头，“我可以为你取来这三样东西，但我该怎么确保你会履行你的诺言呢？”

　　“年轻的渔夫啊，你要相信我们女巫的品格。”女巫语重心长地说，只是被质疑，语气难免有些不虞。

　　渔夫见女巫似乎不大高兴，也害怕她会因此不再帮助他，说：
　　“尊敬的女巫阁下，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对于您来说或许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于我来说，是跟天一样大的事情了，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希望您不要因此动怒。”

　　女巫不置可否，继续说：“你不要高兴得太早，这三样东西都很难得，且缺一不可。如果你集齐了这三样宝物，你就吹响这个口哨，不管多远，我的狮鹫都会来到你的身边，把你带到我面前。”

　　她拿出一枚银白色的口哨，叮嘱渔夫说：“有一些东西我必须跟你说明，在你离开这里，一直到来到我的面前，这段时间，你不能接触宝剑和焰火。
　　如果有小孩子向你讨要糖果，请务必驱逐它。如果你看见猫头鹰，也不要搭理它。只有这样，我才能把口哨放心地交给你。”

　　“我都记下来了。”

　　渔夫点了点头，应允了。

　　他用绳子穿过口哨顶端，挂在脖子上，又从女巫手上拿走了月光瓶和琉璃伞。

　　女巫招来狮鹫，他就这么乘坐狮鹫，仅仅几个呼吸的功夫，渔夫就回到了家中。

　　“看来这些对她来说真是一件小事。”渔夫看着狮鹫离开，在空中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与女巫的交谈对他来说仿佛是一个梦境。他此前从未见过狮鹫那种庞然大物，似乎它的一个呼吸就能把他吹翻在地。
　　它几个振翅，就能飞过他走上三天两夜的路程。

　　但就是这种怪物，居然还会听人指挥！真是奇也怪也！

　　想到女巫的吩咐，他决定先去森林取不忧鸟的羽毛，因为第一样东西“不沉的月光”，需要月圆之夜，而现在还是月初。

　　人鱼公主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现身。

　　渔夫拜访了那些疑似遭遇不忧鸟的人。

　　“很多人都不愿意相信我的话，觉得是我的臆想，或者哗众取宠，很高兴你能够听我说起这件事。
　　大约在五年前，大旱，我不得已进入森林捕猎，连续三天一无所获，那天傍晚，我想到家里的孩子还在嗷嗷待哺，妻子还在孕中……就感觉十分痛苦。
　　这时，我听见森林深处传来清脆的鸣啼，就像霞光透过阴沉的乌云，我的痛楚顿时消散。
　　当我回过神想要寻找歌声开源的时候，歌声已经停了，这是我最大的遗憾。”

　　村子里的一个长者这么对他说。

　　另一位年轻的牧羊人说法也大差不差：“那是一个冬季，白雪皑皑。我将我的羊群赶往湖心岛，那里的牧草不受雪女的侵害……
　　但当我把羊群赶回家时，我发现我少了一只羊！要知道，每一只羊都是我们牧羊人最宝贵的财富。
　　我在地上发现了挣扎的痕迹，一定是有野兽叼走了我的羔羊。我当即顺着痕迹，走到了森林。
　　不得不说，当时太过年轻，热血上头，就一头扎了进去，谁承想在里面迷了路。
　　正当我绝望之际，我听见了歌声……该怎么形容它呢？
　　它像是成群结队的羔羊挤在我的羊圈里，我可以很轻易地感受到羊毛的柔和。
　　天呐，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那种想法，要知道，我养的羊，身上的羊毛可是像针一样坚硬。”

　　理清楚了不忧鸟出现的大致范围，这位年轻的渔夫便又带上了干粮出门了，当然，他也没有忘记女巫借给他的琉璃伞。

　　这不是渔夫第一次进森林。以往他进森林都会雇佣一位出色的猎人陪同，只是这次的目的太过离奇，也根本来不及找人，渔夫只能单独行动。

　　这座森林不知道存在多久了，树木粗壮，还只是外围，渔夫便能看见需要两人才能合抱的大树。

　　他随身携带了驱虫粉，能够引起森林中各种虫子的厌恶，进而避开他。

　　不止如此，他还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看似有毒的植物，晚上睡觉时也不忘在周围撒上驱兽粉。

　　就这么过了两三天，渔夫一点不忧鸟的痕迹也没捞到。

　　难道那些人是骗他的？

　　渔夫不由自主开始怀疑。

　　可是他想不出那些人联合骗他有什么好处，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搜查，希望能够早日寻到不忧鸟，向它讨要一根羽毛。

　　“啦～啦～啦～”歌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像是女子在水里相互泼水嬉戏。

　　渔夫定睛看去，居然隐约看见了她们的鱼尾！是人鱼啊，渔夫心中了然。

　　再看那人相貌，竟是他朝思暮想的人鱼公主。她朝他微笑，邀请他一起游玩。

　　渔夫感到十分幸福，正当他想要进入水中时，歌声停了。

　　面前是森林，哪里看得到一点水的痕迹？

　　想起刚才的状态，渔夫知道，不忧鸟刚才路过了……只是他没有撑起伞，因而迷失在了不忧鸟的歌声中。

　　懊恼顿时占据了渔夫的心，他看着琉璃伞，又气又恼，最终忿忿地撑开伞。

　　不过也不算没有收获，至少知道不忧鸟真的存在于这块地方。

　　就这样，又过了四五天，距离月中已经很近了，渔夫的耐心一天比一天少。

　　他还要在月圆之夜捞月光，错过这个月，就只能等下个月了……跟人鱼公主相会的时间，推迟半个月都让他感到煎熬。

　　“不忧鸟啊不忧鸟，如果你真的能让人没有忧愁，为什么不怜悯怜悯我这个可怜人呢？”

　　渔夫悲愤地说道。

　　假使他不曾遭遇过不忧鸟，也许他还能欺骗自己，这座森林根本没有不忧鸟存在。

　　可是遇见又错过，这让渔夫更加心痛。

　　也许是上天的怜悯，他在准备离开的那天，又一次听见了不忧鸟的歌声，这次他撑着琉璃伞，歌声并没有让他迷失。

　　他只觉得很开心，但并非忘乎所以。

　　他看见了不忧鸟。

　　它通体呈现乳白色，每一根羽毛洁白无瑕，在太阳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晕，在它的胸口处，一根纯黑的绒毛格外显眼。

　　渔夫看着他，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它就像是上帝最得意的杰作，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比断臂维纳斯还要完美。

　　不过渔夫的心动不是因为这个，他是看着它的羽毛……一想到只要拔下那根黑色绒毛，就完成了女巫交代的任务，他的心就剧烈跳动起来。

　　“年轻的旅者啊，你一直求见我，能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吗？”不忧鸟开口。

　　它说话的时候自带腔调，像是在歌唱。

　　渔夫靠近它，“当然可以。不过我是来请你帮个忙的，这个忙对于你来说微不足道，对我来说却弥足珍贵。”

　　不忧鸟扑腾了一下翅膀，飞到了树枝上，跟渔夫拉了差距。

　　“你说吧！你是我这么长时间，唯一能够和我说话的人了，只要不是太离谱的事情，我都答应你。不过在此之前，你需要给我讲述你最珍贵的故事，我很喜欢听故事，可惜从没人为我讲过。”

　　渔夫心生怜悯，开始讲述起自己跟人鱼的相知、相爱，他如何去女巫那边求取魔药，女巫的三个要求。

　　不忧鸟听了，豆大的泪珠从眼里流了出来，它的泪水滑落，变成了蒲公英，飘散了。

　　“谢谢你为我讲述这么感人的故事，你愿意为人鱼公主付出你的炽热的心，我也愿意为你付出我的羽毛。”

　　不忧鸟看着他，眼神中有些悲伤，“我以前是一个人类，但总感到绝望，于是我乞求神明让我幸福，神明欣然应允，作为代价，我要替他传播幸福。
　　我拥有了能力，一旦我开口，不管说出什么，都会让人感到幸福。但渐渐的，我很孤独，在孤独中幸福。”

　　“感谢你和我说了这么多，我想我此生没有遗憾了。”

　　不忧鸟说完，落在了渔夫面前，渔夫伸出手掌，小心翼翼地捧着它。

　　它歪头看了渔夫一眼，低头啄下了胸口那根黑色的绒毛。

　　紧接着，它整只鸟便瘫软在了渔夫的掌心。它的身子变得透明化，“渔夫，你一定要幸福。”

　　它说。

　　说完，不忧鸟便化成了一株株蒲公英，飘散在空中，就像它之前一直散播的幸福一样。

　　渔夫也明白了，不忧鸟那根黑色羽毛的意义。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他却是真真切切地喜爱上了这个小家伙。

　　他感觉掌中的羽毛仿若有千斤重，不过这都是他的错觉。

　　等到渔夫回到村子，太阳即将隐没在群山之中。

　　一个穿着打了好几个洞的孩子朝他飞奔而来，向他讨要糖果。

　　渔夫看着他的眼睛，清澈得像清晨的露珠，他有些意动，但旋即想到了女巫的话，便板起脸，将他打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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