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头的风景和你

　　姜小海像往常一样去上学了，她朦胧记得昨晚上姐姐游魂回来，给她把作业写完了。

　　虽然“游魂”这个词很忌讳，但姜小海毫不在意，比这更忌讳的词她都说过，跟班上那帮小屁孩一样，童言无忌，天不怕地不怕的。

　　坐在教室里，姜小海一直在想早上妈妈揉面的事，那么大一只面团，家里得吃好几天吧，还是说有别的客人要来。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美术课，教学楼四面墙其中一面是全部用玻璃做的，能清晰地俯瞰整座城市的光景。
　　但今天下午天气不好，黄沙漫天，太阳都被遮蔽了。

　　“下节课的作业是梵高的《向日葵》，我们按照色卡上的色块，分工填涂，下节课来验收。”美术老师留着山羊胡，穿着黑风衣，交代完事后，就从教室前门走了，下课铃声同时响起。

　　“慕澹”坐在位子上撕嘴皮，她最近嘴巴有点干，但没涂润唇膏。

　　姜小海收拾完书包，走过去，问“慕澹”和谁一组。

　　“慕澹”今天有点延迟反应，不知道被什么奇怪的力量封印住了，她抬起头，眨巴着美丽的眼睛，“我还没组队。”

　　姜小海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我和你组队吧。”姜小海但凡有一点犹豫，她都不叫姜小海。

　　“好呀。”
　　“慕澹”又笑了几声，和往常一样的特色，“鹅鹅鹅”飘在半空。

　　今天姜小海和“慕澹”走一路，“慕澹”走路上，被狂风卷起的黄沙眯了眼睛，她伸手遮挡，貌似没什么用。

　　姜小海看着“慕澹”的手腕，心里感慨：“真的好细啊……”

　　“慕澹”好像感应到了，把手腕伸到姜小海面前，“我手腕太细了，连风沙都挡不住，你用手指圈一下试试。”

　　姜小海用拇指和中指圈，发现余留太多，又换拇指和食指，居然还余留了一截。

　　“慕澹”的胳膊是真的细，她是天上派来的芭比吗？

　　“我圈圈你的。”
　　“慕澹”用拇指和食指试着圈了一下，没圈住，于是“慕澹”使出吃奶的劲，用力缩圈，硬是用拇指和食指把姜小海的手腕给圈住了。

　　姜小海不得不佩服，“慕澹”是第一个用拇指和食指就能圈住她手腕的人，不是因为姜小海的手腕有多粗，而是以前没人这么圈过她。

　　孙悟空拿金箍棒画圈，锁定要保护的人了。

　　“今天的雨会很脏，因为空气里沙子多，落到身上全是黄泥。”
　　“慕澹”解释着，把姜小海拉到马路边边，从店面的招牌下过，这样会躲过雨，防止身上落泥。

　　雨不大，但落泥是真的，姜小海的黑色袄子上已经有很多泥点了。

　　雨丝会斜风刮，刮进店面的招牌底下，“慕澹”走在外侧，走得飞快，拉住姜小海的手，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姜小海有没有被杂物挡住，凭“慕澹”的手劲，姜小海要是真被杂物隔住，“慕澹”会扯掉姜小海的胳膊。

　　那样“慕澹”会心痛死掉。

　　“慕澹”之前扯下过一只信鸽的脑袋，就因为那封信挂在信鸽脖子上，“慕澹”急着看信，一用力，就把信鸽头割断了。

　　“慕澹”看着信鸽的血沿着臂腕留下来，心痛得要命，那只信鸽是她从广场拎走的，训练了一段时间，可以给远方的人传信，虽然收到信的人联系不到，但“慕澹”也算得到心理安慰了。

　　“慕澹”在檐下走着，临街的店铺有很多卖七七八八的东西的，一家宠物店的青蛙破笼跳出来，“慕澹”顿了一下，一种破喉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慕澹”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隔着铁门，铁门那边有一群小孩，铁门这边只有一个小孩，铁门是纯黑的，那边的小孩捡起青蛙，掷向铁门这边的小孩，青蛙肚子是剖开的，肠子翻出来，粉色的肉，外面是绿油油的皮。

　　被青蛙砸到的感觉很真实，那个被砸的小孩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的，因为铁门那边的一群小孩投掷得很准。

　　被剖腹的青蛙是砸在脖子上的，所以一瞬有种破喉感，腥味很恶心，会让人想吐。

　　“慕澹”看见宠物店的青蛙，生理反应又上来了，她撩开姜小海的手，直直朝前奔去，过了一个街面，站着一个化着淡妆，极其优雅迷人的中年女人，穿着粉色大衣，一旁停着一辆电动车。

　　“妈妈！”
　　“慕澹”飞奔过去，依偎在妈妈怀里。

　　“慕澹”的妈妈可能是税务方面政务员，姜小海好几次看见“慕澹”用的草稿纸是税务清单表，只不过是空白的。

　　演算草稿用“税务清单”，逼格够高。

　　姜小海站在街这边，看着“慕澹”和妈妈相依偎的场面，她感觉自己被冷落了，但这是一种正常的事情，谁会把妈妈排在生命中第二位呢？

　　姜小海的家不在这边，她刚才被“慕澹”拽着跑，脑子都不灵活了，“慕澹”把她拽到哪儿算哪儿，她还偷偷想了一秒，“慕澹”要是把她拽出城外，她会有意识反抗吗？

　　姜小海转过身，朝来时的路走去，身上已经落满了泥点。

　　一阵电动车的声音由远及近，“慕澹”弯腿蹲在电动车前边搁脚的地方，笑嘻嘻地看着姜小海：“我妈妈让你坐后边！”

　　妈妈也配合着往前边挪了挪，招呼姜小海上车。

　　姜小海推辞道：“不用了，我还有几步路就到了，不麻烦你们了。”

　　“慕澹”还想挣扎一下，被妈妈抢过话：“尊重同学的意见。”

　　“慕澹”乖乖地“哦”了一声，眼神还挂在姜小海脸上。

　　“一一，你压着我脚背了，这样很危险，抬屁股，我要挪脚。”

　　姜小海怔了一下。

　　“慕澹”的妈妈刚才说的是“咦——”，还是“一一”？

　　“慕澹”重新蹲好，妈妈发动电车，冲姜小海礼貌笑道：“小海，那我们先走了，你也快点回家，不然一会儿雨下大了。”

　　“嗯。”姜小海点了点头。

　　电车开出去好远，“慕澹”不安分地从妈妈胳膊上越出脖子，看着站在道沿上的姜小海。

　　“像不像只被主人带回家的宠物犬？”姜小海心想，她也过了一把居高临下的瘾。

　　回到家，姜小海看见锅里的那团面已经发酵过了，不成形状，屋里没有一个人。

　　妈妈早上揉面，难道不是准备包饺子吗？

　　现在怎么不见人了？

　　还有爸爸呢？

　　姜小海一个人坐在桌前，发了一会儿呆。

　　楼下没人喊她去玩了。

　　难道是最近各个班级普遍作业加量？都忙着赶作业，没空玩了？

　　姜小海敲了敲腿，又看了会儿电视，直到夜幕拉下，姜小海才开始做作业。

　　做完作业，姜小海觉得无聊，爸爸今天也不回来阅作业了，可能都去亲戚什么宴会上去了，结婚，或者办丧事，爸妈还会去上礼，在礼簿上签名字。

　　姜小海心烦意乱，在抽屉里胡乱翻了一会儿，翻出一本米老鼠笔记本，做工很精致，每一页都是彩色的，右下角还印有米老鼠的不同造型，捏着右下角快速翻页，会出现米老鼠的连动动画。

　　姜小海转了一会儿笔，趴在桌子上，房间里静悄悄的。

　　“我今天一个人在家……”姜小海开始在笔记本上落笔，字迹七扭八歪。

　　姜小海用笔杆抵住下巴，沉思了一会儿，继续写道：“屋里很安静，我感觉自己像处在异度空间，不知道柜子里有没有一只长江七号，我有点害怕……”

　　后半夜，姜小海又迷迷糊糊被妈妈抱上床，隐约听见啜泣声，妈妈好像不停地用手指擦鼻涕。

　　第二天一早醒来，妈妈说：“外公走了。”

　　外公走了，姜小海感觉妈妈很悲伤，周末回老家，看见妈妈坐在藤椅上哭得很大声，亲戚在一旁牵着他的胳膊，要她先吃饭。

　　晚上，很多村民聚集在老家房子前的场地上，家里人戴的孝帽，排头跪着妈妈，手里拿着讣告词。

　　和外婆走时的丧葬仪式是一样的，只是外婆走的时候姜小海才3岁，不太记得住事。

　　听妈妈念讣告词的时候，姜小海和姐姐跪在中间几排，所有人都戴白色的孝帽，头上盘一个，留下长长的白色布条，跪着的时候，白色布条会拖到地上。

　　姜小海旁边跪着二舅，二舅在吸烟，但听到讣告词的时候就停下来，把烟蒂拿在手里，烟头泛着红色的火星。

　　因为整场仪式安排在晚上，所以跪在队伍里的人都互相看不太清楚，门口只挂了几个老旧的灯泡，姜小海偷瞄二舅，看见二舅把烟蒂抖在她的孝帽尾部拖的长布条上。

　　姜小海怕布条着火，急忙把布条扯到身前，护起来。

　　二舅冲姜小海笑了笑，一种捉摸不透的笑容，好像在说：“姜小海你好聪明，知道烟头会烫布条，就把布条藏了。”又好像有别的潜台词，是一种单纯的坏笑，属于中年人的玩世不恭。

　　姜小海扭头对姐姐告了状：“二舅用烟头烫我孝帽。”

　　姐姐一副嫌弃的样子，“别理他。”

　　姜小海向前边挪了挪，重新跪好，和二舅隔开距离。

　　真奇怪，二舅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幼稚，又带点邪恶的感觉。

　　可能姜小海真不了解她二舅吧。

　　周一，姜小海像往常一样去学校上学，再次恢复了“留守儿童”身份。

　　爸爸妈妈都去老家置办外婆的丧事了，姐姐也去上学了，姜小海自己洗完脸，漱完口，徒步去一公里外的学校上课。

　　抄小路会很快到达，各种各样的小巷道交错着，只有徒步上学的娃才知道这些小巷道的秘密，那些被家长接送，从来没自己徒步上下学的娃根本不知道这些秘密巷道。

　　廖寺明也经常徒步上下学，好有好几个邻居家的小孩都徒步，小孩一成群结队，家长就会放心许多。

　　那些主街岔出去的巷道又深又暗，白天是一线天，夜晚是传说中的杀人基地。
　　巷道两侧的高墙有几段会凹下去一块，妈妈说持刀的坏人会藏在凹墙处，刺杀仇人。

　　姜小海晚上不敢走巷道，即使白天走巷道，也是和小伙伴一起走。

　　廖寺明一出家门就像插了翅膀一样，在前面跑得飞快，别的孩子都背书包，就他的书包是手提款，里面的文具铁盒丁零当啷，笔撞击铅笔盒的声音在巷道里回荡。

　　“你好久没跟我们一路了，怎么突然又想起和我们一路了？”廖寺明走在前面，问身后的姜小海。

　　确实，姜小海好几年没和廖寺明他们一路了，还不是因为那个翘兰花指的家伙。

　　杨天乐。

　　姜小海真不想提起这个名字。

　　廖寺明过了几秒没等到姜小海的答复，加快脚步从巷道跑出去。

　　姜小海在后边跟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跟三年级比，姜小海现在的体力大不如以前了，她身上也微微长了些肉肉，脸也圆了，期间短发更衬脸圆，不仅圆，而且大。

　　试想一下马云的女儿长胖会长成什么样子？

　　其实，姜小海变胖后并不难看，不像长大的马云女儿，而像长大的邓丽君的女儿。

　　廖寺明的身材一贯没有变化，脸像动画片里的男主角，因此很受女生喜欢。

　　之前，廖寺明拉偏架，无论姜小海和谁吵，廖寺明都会指认别人错，拥护姜小海是对的。

　　每天喊姜小海出门玩的也是廖寺明，就算别人也喊，但廖寺明的声音是最大的。

　　廖寺明就是姜小海的骑士。

　　可自从姜小海变胖后，廖寺明从骑士变成游民，喜欢乱跑，跑得还特别快，一起上下学的路上，就属廖寺明跑得最快。

　　“你跑那么快干嘛？”姜小海在后边追得很辛苦。

　　廖寺明回头看了一眼姜小海，眼神里带点嫌弃的意思：“你倒是跑快点啊！”
　　说完，廖寺明又飞走了。

　　姜小海不想跟廖寺明一起上下学了，真费劲。

　　廖寺明想跑就跑吧，姜小海可以慢悠悠地走在后边，这下没人催促，她只要卡点到教室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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