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记

　　京城终于迎来了它最好的季节。

　　秋高气爽，秋阳杲杲，驱散了林曜青的话语留在马丽莲心中的乌云。

　　人们在一片涨势喜人的红色中喜迎国庆，紧接着，又一批新韭菜被挂在了山顶上。

　　*
　　十月底是孟嘉浩的生日。马丽莲着实为难了好久。太贵的礼物送不起，便宜的拿不出手，各种各样的炫酷电子产品他都有，根本轮不到她送。

　　最后，她在孟嘉浩生日那天，约他去餐厅用晚餐，回到提前布置的酒店房间后，给他呈现了一座一罐罐M&M’s搭成的巧克力豆塔。

　　搭这座M&M’s塔的时候马丽莲乐在其中，但现下见孟嘉浩盯着塔不说话，她开始紧张了，不安了，字词似乎烫嘴，飞快解释道：“M和M是我们姓氏的首字母……”

　　她目光望向他，试图在他的眼神中寻找确认：“可能……有点幼稚吧……”她垂下头。

　　M&M’s罐子排列得整整齐齐，像她给他看过的当年读书时笔记的照片，字字句句，密密麻麻，刻画着规矩、认真和刻苦。

　　孟嘉浩忽然想起很久前的一天，在纽约的秋天，自己也拿M豆搭了座塔，比这座大得多，但是同样的理由，“M and M，是我们。”

　　那位女孩挑眉看了他一眼，笑得意味不明，说她不爱巧克力，怕胖，也不喜欢“幼稚的玩意儿”，然后转身走到窗边，映着灯火辉煌的天际线自拍去了。

　　过去的记忆穿越时空，交叠在眼前女孩的身上，然而，她和过去那人全然不同——穿着不太起眼，头发有些毛糙，也没做美甲。

　　他的心中陡然升起莫名的怜惜，又夹杂着奇怪的酸涩。

　　眼前人像曾经的他。
　　礼物，不是这么送的。“你只在感动你自己。”

　　他压下心中的酸涩，弯起嘴角，牵起面前女孩的手：“谢谢你。我喜欢这座礼物。”

　　*
　　LumenTech在CEO生日当天开启了新手游的公测，延续了《合成纪元》的赛博朋克风格，却在玩法和设定上做出简化，画面更加精美，吸引了大批偏好休闲体验的新用户尝试。

　　而谢昀所代表的基金对LumenTech的投资也终于落地，流程在上周刚走完，十一月资金到账，速度不慢。

　　这是LumenTech成立以来首次引入产业以外的机构投资人。

　　LumenTech方面透露，公司已完成B轮融资，由栎文资本领投，启真创投与老股东跟投，本轮资金将主要用于其新作Project Atlas的研发与全球发行筹备。

　　栎文资本合伙人表示：“LumenTech在内容生产、叙事结构和全球化运营方面展现出稀缺的整合能力，我们相信它有潜力成长为华国原创内容出海的代表性企业。”

　　这消息放出来后，不只游戏圈在议论，财经博主、创投类公众号都给了评论，说“栎文的加入意味着LumenTech商业化布局进入新阶段，此轮融资或许不仅是为了新项目的启动，更可能是为IPO蓄势”，甚至AI行业的几个大号也跟风转发了LumenTech的融资图。

　　马丽莲去XYZ公司上班，中午吃饭时也听见有人斩钉截铁地说：“国产二次元独角兽又要来一个了。”

　　她听着那些个“Pre-money”和“B轮”之类的词，只觉得像换了一个世界。几个月前，还听孟嘉浩说公司下半年得紧一紧预算，现在，所有人都在用“xx亿估值”、“下一款再冲年度榜前三”这种语气提起他的公司了。

　　她既为孟嘉浩感到自豪，又内心止不住地惶惑，惶惑的是：这是我能泡到的仔吗？

　　常刷的财经公众号有了新消息，马丽莲点进去一看，标题赫然是《独立游戏创业五年，他离IPO还有多远？》。

　　她一下子乐了，惴惴不安被掩盖了不少，随手将文章转发给孟嘉浩。

　　孟嘉浩近来接投资人电话接得忙死，又为新项目启动开会开得忙死，没点开推文，只回复了两个字：“离远。”

　　*
　　孟嘉浩信守承诺，给谢昀预留了一个优质额度，如今资金到账，朋友们又要在饭桌上碰杯一场了。

　　碰杯的地址在谢昀父母的住所。
　　谢昀的父亲在港岛处理公司事务，母亲在海南疗养，这套空出来的复式就完全归了谢昀使用。

　　比起孟嘉浩住所的开阔山景和舒朗布局，金泽川家的西式华贵奢丽，谢昀家的小区是另一种秩序——中式典雅，封闭、稳固、不可轻易打扰。

　　金泽川一进他家，就快步到落地窗前，对着公园湖景赞叹了一声，又道：“这回我们是蹭了嘉浩的光，才有机会进Adrian家的门。”
　　他身畔围着的几人纷纷应和着。

　　谢昀好笑地睨了窗边那群人一眼，没搭理他们。

　　林曜青走在他身边，经过摆放着旧照片的木柜。她饶有兴趣地从幼年的谢昀一路看到少年模样，又瞧瞧现在的他，表情像个正在验货的老行家，在检查帅哥是否是按照设计草图等比例放大成长的。

　　谢昀注意到她不断打量的目光，扶额道：“我好几年没来这边了，竟忘了叫人把我的照片收起来了。”

　　林曜青“呵呵呵”地笑，转而逛起旁边的其它柜子。柜子上摆满了各种物件——从拼装好的乐高纪念套装，已经绝版的手办，定制汽车模型，到小学科技节的奖牌，机器人比赛的奖杯，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的奖牌……

　　谢昀再次扶额：“哦……我爸妈怎么还没扔掉这些老玩意儿。”

　　“什么，你要扔？”林曜青捧起一套谢昀美高时期买的桌游卡牌，全球限量三套，牌面插画是一位早逝的天才艺术家亲绘的，“你知道吗，这组卡牌在拍卖平台已经抢疯了，单张出都有人收！你不要，我拿走了。”

　　“这样啊，”谢昀从林曜青手中夺回卡牌，认真放回柜子，“看来我以后不愁投资失败了。”

　　林曜青假装大失所望：“早知道，当年跟你玩这副牌的时候，我就该昧下一张。”

　　谢昀也假装大失所望：“曜青姐你的良心去哪里了？”

　　马丽莲跟在孟嘉浩旁边。她踮着脚瞧了眼金泽川那帮人赞叹的湖景，没觉出什么来——她一个江南人何必来北方看园林？她与孟嘉浩对视一眼，发现对方也对这俯瞰湖景的顶层复式没多大兴趣。

　　她又看看站在另一头的曜青姐和谢昀。那两人似乎在端详照片。她和谢昀没那么熟，也就不好意思加入进去。

　　金泽川欣赏了一番公园景色，回头瞧见孟嘉浩站在外圈，就伸长胳膊揽他的肩膀，叫他站到自己身边，指着脚下不远处，给他讲自己小时候和谢昀玩耍过的地方。

　　马丽莲一个人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见林曜青在招呼她过去。

　　她走过去，不敢抬头看谢昀的脸，只盯着林曜青指向柜子的指尖，听对方道：“你来看看这里哪件东西能买二三环一套房？”

　　一套房？马丽莲的目光扫过这一排柜子：乐高玩具、手办和汽车模型……虽然可能很贵，但价值能高过京城的房子吗？……奖牌奖杯，显然不买不到一套房……

　　她的目光略过卡牌，飘到隔壁柜子的老照片上……

　　“是人？！”她叫道，指着照片上的谢昀。

　　林曜青等马丽莲观察了半晌，却观察出了这么个结果，笑岔了气，边笑边拍她的肩膀，叫着“妹妹啊”。

　　“注意审题，是件‘东西’好嘛。”谢昀也叫道。

　　“哦，你不是东西啊？”林曜青笑得不行。

　　曜青姐用这么老套的笑话来拆他台，谢昀：……我闭嘴行了吧。

　　林曜青笑尽兴后，拿下那套被谢昀放回去的卡牌，一张张地展示给马丽莲看。每一张卡牌都被柔软的高透明卡套保护着，又存放进亚克力磁吸卡盒中，以防指纹、磨损、氧化或碰撞破坏原画。

　　“这一组，能买一套房。”她边道，边轻轻拨开一枚磁吸卡盒的边角，示意马丽莲可以更细致地观看画家作品。

　　马丽莲震惊地张了张嘴巴。她指尖隔着薄薄空气层拂过高透薄膜，欣赏被保护的精巧画面，又缩回手，不敢亲手去拿这些卡片。

　　林曜青见她小心翼翼，温和一笑，也不强迫她取牌，兀自兴致勃勃地继续翻着卡片，嘴上和谢昀聊着本科时打牌的事。

　　“这张我印象很深。”她道，“有次Elaine拿到了这个稀有牌，结果被你反杀，一点情面都不给，她气得不轻，拎起包就走了，还叫走了嘉浩。”

　　“哈哈，对，她瞪了我一眼走人，拉走嘉浩购物去了。”谢昀是明白过来了，林曜青叫马丽莲过来是为了什么。曜青姐是起了恻隐之心，想让这位妹妹看清全局呢。

　　Elaine。

　　马丽莲听清了这个名字。她面色如常，继续听他们讲往事说笑话。但笑声忽然离她远了一点。在这还不清楚过去发生了什么的时刻，在这热闹又温暖的房间里，她却感到有冷风拂过耳廓，凉丝丝的。

　　过了好一阵后，林曜青转头朝她笑，眨眨眼，似乎在暗示什么：“我们在说以前的老朋友。”

　　马丽莲露出微笑：“嗯。我知道。”

　　她不会追问。她明白自己不该追问。别人已经尽最大努力告诉了她：这里有一段关于你男友的历史，你不在其内，而他不曾与你说。

　　*
　　回孟嘉浩住所的路上，马丽莲和他一起坐在汽车后排，却扭头看车窗外灯火昏黄。

　　身边人在道：“今天喝得有点久，下次不带你参加这种了，看你怪无聊的。”

　　“没关系，”马丽莲轻声，“我……还蛮开心的。”

　　她没像往常一样什么事都跟孟嘉浩说。她忽然觉得嗓子有点干，心底没来由地泛起倦意，如风过之处永不停歇的涟漪，某种不好的预感被悄然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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